朽木上的木耳（三首）

你是有救的，因為還相信愛

基于破碎這一事實，我還寫作

從上往下看，能數清身上每處漏洞

“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家伙！”——

影子經不起解剖！卻不可以忽略影子的背面

美是對幸福的許諾！美給幸福制造陷阱

誰占有美，誰就將被形式占有

就像你突然明白靈魂既然屬于世界

又何必戀家？被世人稱為必須的

都有一只深深插入泥土中的腳

世人依賴于束縛和受罪體會幸福

可我認準了不做這樣的傻瓜

遠離喧鬧的中心，無需擔心失聰

那只會讓你的聽力敏感千倍

如果誰咬文嚼字，他就是一個夜盲者

而我需要在夜里透視到蟬翼的厚度

就像熟悉自己臉皮的厚度

不需要鏡子也能看清自己的嘴臉

甚至不需要太強的光，一個人的強大

取決于他承擔的陰暗面足夠大

那是用來儲存人間缺憾的透明倉庫

不要在底氣充足時演講，最好嗓子沙啞

一半說給別人，一半留給自己

沙啞的嗓子可以抑制說大話

當別人榮譽滿身，我會慶幸自己一無所成

小 獸

我探測到愛的邊界：小獸！詞根！

我探測到比子宮更大的空間，有念無念

一塊朽木認我為父，我一定腐爛過

甚至和春天縱欲無度。我曾反省自己

為什么這樣容易愛上異性。現在我知道

我遇到了小獸。這和羅密歐沒有關系

我不曾遇到愛，我遇到了愛的詞根

在春天的牧場，看動物為性打斗追逐

本能的勇武，我的確崇尚過獅子

暗自練習過吼叫。我曾獨自在小興安嶺夜行

那里是狼和野豬的天堂。我本是行動派

讀書太多讓我變得花言巧語

我不再寫愛情詩了，語言先于肉體空虛

但我忠實肉體，養精蓄銳暗藏生機

就算朽木也能生出木耳

也能聽到風邁過腰際時的腳步

那會是不帶怨恨的相處，我欠下的債務

都靠我碎身為泥土來償還。糟糕的是

我一時興起許下太多的諾言，這筆賬

就記在詩里。誰要想和我兌現諾言

就保存好我的詩，其他證據我一概不認

花 招

未開前她就招引我。我感覺到了

我是一個敏感的人。花沒有錯

明香或暗香不存在本質區分，僅是趣味殊別

李商隱更喜歡暗香，不得已卻也恰好

溫庭筠躲在花叢造香，以假亂真

彌漫的迷迭香或夜來香都有手工味道

他趕上了手工業發達的時代，能怪誰呢

唐以后有誰是不打自招的？蘇軾算半個

范成大屬于屈打成招派。其他人

花招迭出。花也起鬼點子，名曰花招

亂馬迎花的花，我無力拒絕招引

不是太亂了，而是太爛了，燦爛的爛

各種釋義和注解讓你戴著眼罩分辨

——誰屬于薔薇科，誰屬于嚙齒類

植物和動物從沒有真正分過家

我們把一種善于越界的花稱為爬墻虎

植物也有虎膽，這一招幾乎是逼出來的

花招中有一招就叫反逼招，借勢而為

索性墻里開花墻外紅。墻外紅破了規矩

花也就更大膽，索性把果實也結在墻外

出墻的紅杏沒有權屬，誰摘就屬于誰

像米歇爾·福柯宣布作者之死

偷盜的定義一度被改寫：如果紅杏沉默

我們都該閉嘴

詩人簡介：李德武，1963年出生。詩人、詩歌評 論者。1984年開始發表作品。1993年出版詩集《窒 息的鐘》，2000年與朋友合出《九人詩選》，2015年 出版《李德武詩文集》。2017年至今，先后自費印制 詩集《逆光》《中轉站》《黑松石》。1980年至2002年， 在哈爾濱生活工作，2002年移居蘇州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