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實踐哲學家的現象學家"/>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胡塞爾與帕托契卡的生活世界
——作為實踐哲學家的現象學家

2020-02-25 23:58:23倪梁康
江蘇社會科學 2020年4期

倪梁康

內容提要 胡塞爾晚年與他的同鄉、捷克現象學家帕托契卡在巴黎和弗賴堡相遇相識,開啟了現象學運動的一個新章節。在思想上,胡塞爾后期對生活世界和歐洲危機的關注和討論影響了年青的帕托契卡。在生活上,他們兩人都處在二戰前后的世界動蕩局面中,并以各自的方式最終經歷了政治與社會的危機。總體上看,他們都是不問政治的純粹哲學家,但政治最終趕上了他們。他們二人始終都是觀念力量的信奉者,而且也是觀念力量的犧牲者。他們也因此在思想史上留下自己的印記。

埃德蒙德·胡塞爾生命的最后十年里,有一位他的捷克同鄉進入他的生活與思想圈中,成為他的學生,這人就是揚·帕托契卡(Jan Patoka,1907—1977)。帕托契卡的父親是一位古代語言學家。因而盡管帕托契卡是在布拉格的一所實科中學里接受的實用學科的教育,也就是說,在這樣的中學不需要學習古代語言;但在父親的幫助下,他很早便具備了扎實的古希臘知識。此后在布拉格大學學習時,帕托契卡的大學哲學老師是捷克哲學家柯薩科(Jan Blahoslav Kozak)。后者是批判的實在論者,也是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第一任總統托馬斯·馬塞里克(Tomá? Garrigue Masaryk)的學生。

世界真小!在與帕托契卡相遇的五十多年前,即在帕托契卡出生的三十多年前,胡塞爾于萊比錫大學注冊學習天文學、物理學、數學和哲學期間便認識了當時也在此學習的馬塞里克,確切地說是在1876年萊比錫的哲學學會上相識的。馬塞里克此后成為胡塞爾青年時期的哲學引路人和精神引領者:胡塞爾不僅在馬塞里克的影響下終身以哲學為業,而且在宗教上也受其影響而從猶太教(摩西教)轉信了基督教(耶穌教)。此外,馬塞里克的老師是布倫塔諾。正是在馬塞里克的建議和推薦下,胡塞爾也成為布倫塔諾的學生。就此而論,胡塞爾的確有理由將馬塞里克稱作“我的第一個老師,是第一個在我心中喚起了對世界與生活的倫理理解的人”[1]E. Husserl, Briefwechsel, 10 B?nde, in Verbindung mit E. Schuhmann hrsg. von K.Schuhmann, Dordrecht: KluwerAcademic Publishers,1994,Bd.Ⅷ,S.59.(以下凡引此書信集均只在正文中用括號標明:Hua Brief.+卷數+頁碼。)此外值得一提的是:馬塞里克離開萊比錫去維也納之前將自己的一個小書桌(或一個小書架)留給了胡塞爾。胡塞爾一直保留這個小書桌,并在它上面工作過很長時間。直到他的同胞學生帕托契卡出現,胡塞爾才于1934年圣誕節將這個書桌轉送給帕托契卡,因此而使他成為“一個偉大傳統的繼承人”。參見Hua Brief.I,S.100、利科紀念帕托契卡文章的開篇(Paul Ricoeur,“Hommage an Jan Patoka”,in Jan Patoka,Ketzerische Essays zur Philosophieder Geschichte,Berlin Suhrkamp Verlag,2010,S.7),以及〔捷克〕帕托契卡:《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倪梁康譯,載倪梁康編《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287頁。。

當然,胡塞爾的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老師”是哲學家和心理學家布倫塔諾。他也是胡塞爾與馬塞里克的共同老師。他們所共同延續和發展的一個哲學傳統可以稱為維也納哲學傳統,這個傳統是由一條從鮑爾查諾到布倫塔諾、胡塞爾、馬塞里克、維特根斯坦直至帕托契卡的思想發展線索來體現的[2][4]參見 Barry Smith,“Von T. G. Masaryk bis Jan Patoka: Eine philosophische Skizze”, in J. Zumrand and T. Binder(eds.),T.G.Masaryk und die Brentano-Schule,Graz/Prague:Czech Academy of Sciences,1993,S.94-110,S.101。。

帕托契卡是1929年在巴黎初見胡塞爾的。那時這位只有22歲的布拉格大學學生獲得一筆獎學金,正在巴黎學習,而胡塞爾恰好在此期間應邀到巴黎大學講演。于是帕托契卡“帶著激動的心情”聆聽了胡塞爾的巴黎講座,“一同體驗了‘笛卡爾式的沉思’的開端”[3]〔捷克〕帕托契卡:《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載倪梁康編《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287頁。,因為這個講座的文本就是后來得到深化和擴展的《笛卡爾式的沉思》書稿的最初底本。

通過胡塞爾的學生柯瓦雷(Alexandre Koyré,1892—1964)和古爾維齊(Aron Gurwitsch,1901—1973)的介紹,帕托契卡在巴黎結識了胡塞爾。胡塞爾似乎當即便邀請他去弗賴堡學習[4],盡管胡塞爾此時已退休并將講席傳給了海德格爾。1930年,帕托契卡從巴黎回到布拉格,并在那里于一年后遞交了他的博士論文《明見性的概念以及它對意向活動學的意義》[5]Jan Patoka,“Pojemevidence a Jehovyznam pro Noetiken”(Der Begriff der Evidenz und seine Bedeutung für die Noetik), Praha, 1931, S.165。參見 Milan Walter,“Jan Patoka. Eine biographische Skizze”, in Ph?nomenologische Forschungen,Vol.17, Studien zur Philosophie von Jan Patoka, 1985, S.89, 以及 Ludger Hagedorn und Hans R. Sepp, Jan Patoka. Texte,Dokumente,Bibliographie,Freiburg und München:Alber,1999,S.529。。從筆者目前所掌握的資料來看,這篇用捷克文撰寫的博士論文一直存放在布拉格大學的圖書館中,始終沒有正式出版,也沒有被翻譯為任何其他文字,而且關于它的論述也寥寥無幾,其原因尚不得而知。僅從它的論題來看,這應當是一篇關于胡塞爾現象學的研究論文。

帕托契卡在完成博士考試后沒有在大學找到工作,因而他最初是在布拉格的文科中學里擔任哲學教授,但他一直沒有停止對現象學哲學以及捷克哲學的思考。1933年夏季學期,他獲得了一份洪堡獎學金,借此而能夠赴德國的柏林和弗萊堡進行訪問和學習。他在柏林隨尼古拉·哈特曼學習并在那里親歷了德國政局的重大變化。隨后他來到弗賴堡,名義上隨海德格爾學習,但主要關注的是胡塞爾的現象學。當這位26歲的青年來到弗賴堡,出現在74歲的老人面前時,胡塞爾已經將納粹政權給他帶來的“最初的失望和屈辱”[1]1933年4月6日,已經退休五年的胡塞爾收到巴登文化部的第7642號“被休假的”通告,隨后于4月14日基于這個通告而“被立即休假”。4月底胡塞爾太太向她的兒子格哈特寫信報告說,他的父親受失眠和神經痛的折磨,不得不中斷工作,去瑞士洛迦諾休養十天。(參見K.Schuhmann(Hrsg.),Husserl-Chronik.Denk-und Lebensweg Edmund Husserls,Den Haag:Martinus Nijhoff,1977,S.429。以下凡引此《年譜》均只在正文中用括號標明:Chronik+頁碼。)拋在身后,能夠“帶著最令人感動的友善來接待”他的同胞帕托契卡:“啊,終于有這一天!我已經有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學生,但一位同胞來到我這里——這還從來沒有發生過。”[2]〔捷克〕帕托契卡:《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載倪梁康編《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281頁。——胡塞爾將帕托契卡視為自己的第一位同胞學生,這說明他更多地將捷克(由帕托契卡的出生地波希米亞和胡塞爾自己的出生地摩拉維亞兩個地區組成)視為自己的故鄉,即他所說的“我的可愛而古老的祖國”(Hua Brief.Ⅷ,S.58),而不是以奧匈帝國為自己的祖國,因此他似乎并不將出生在維也納的路德維希·蘭德格雷貝視為自己的同胞學生。

同樣是在這次訪問學習中,帕托契卡結識了胡塞爾當時的私人助手歐根·芬克并與之結下深厚的友誼,同時也見到當時在胡塞爾家中做客的一位日本人和一位中國人[3]〔捷克〕帕托契卡:《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載倪梁康編《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281頁。——這兩位亞洲學者中的日本人的身份尚無法查實,但另一位中國人則極有可能是沈有鼎(1908—1989)。對此可以參見倪梁康:《沈有鼎與胡塞爾在直觀問題上的思想因緣》,〔南京〕《江蘇社會科學》2010年第6期,尤其是第一節“沈有鼎與胡塞爾師承關系的歷史考察”,第72-73頁。。帕托契卡后來曾回憶這段在胡塞爾家中做客的經歷,并且記錄下胡塞爾當時在面對充滿敵意和戰爭氣息的歐洲時局以及由國際學生構成的周邊環境時所說的話:“我還記得,他[胡塞爾]當時說:‘我們在這里的統統都是敵人。’他指著我和芬克:‘敵人。’指著中國人和日本人:‘敵人。’‘而超越一切的——現象學。’”[4]〔捷克〕帕托契卡:《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載倪梁康編《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281頁。

這里表現出的民族、歐洲與世界之間的強烈張力后來在胡塞爾與帕托契卡的生活世界思考中一再地被討論和論述[5]這也是黑爾德近年來想要在他的文集《歐洲與世界:世界公民現象學的研究》(Klaus Held,Europa und die Welt.Studien zur welt-bürgerlichen Ph?nomenologie,Sankt Augustin Academia Verlag,2013)中想要處理和回應的問題。。它是胡塞爾在面對歐洲兩次大戰之間的危機時對哲學觀念一方面與自然的生活世界觀點的相關性、另一方面與自然科學觀點的相關性問題上的思考的流露。這種超越性在胡塞爾那里意味著某種在政治、倫理、法權、社會方面的跨文化、跨民族的普遍性之可能。胡塞爾在一次大戰期間便曾面對過這個問題,但看起來他并未能夠通過他的政治實踐而得出令他自己滿意的答案[6]關于這個問題的較為詳細的討論可以參見倪梁康:《胡塞爾于一次大戰期間的政治踐行與理論反思》,載《中國現象學與現象學評論》第十五輯《現象學與實踐哲學》,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3-18頁。。在面臨納粹政權的殘酷現實與二次世界大戰的臨近可能時,他不得不再次面對這個問題。而這次他是從生活世界的立場和角度出發進行觀念史的思考和反省。

關于這個時期的胡塞爾以及他的工作,英加爾登曾在回憶他1935 年最后一次去弗賴堡拜訪胡塞爾時說:“讓·海林晚上到旅館來看我。我們談到胡塞爾。海林在那段時間去看過他多次,并且贊嘆他的好狀態,他的堅定性,以及他對科學研究的不懈的奉獻。胡塞爾在此最后的歲月里作為人和作為哲學家變得更加偉大了。他堅信,他的哲學終有一天會拯救人類。他預感到將會發生的事情嗎?”[7]〔波蘭〕羅曼·英加爾登:《五次弗萊堡胡塞爾訪問記》,倪梁康譯,〔南寧〕《廣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3期。

在此期間,隨著德國情況的變化,捷克以及布拉格大學1933 年后的情況也有了很大的改變:埃米爾·烏悌茨[1]烏悌茨(Emil Utitz,1883—1956)出生在波希米亞地區,也是猶太血統。他曾在慕尼黑、萊比錫和布拉格學習法學、考古學、藝術史、哲學和心理學,并最終于1906年在布拉格隨布倫塔諾的學生、心理學家、完形心理學的創始人之一埃倫費爾茨(Christian von Ehrenfels,1859—1932)完成博士學業,而后又完成任教資格考試,并于1925—1933年在羅斯托克大學擔任哲學副教授。1933年納粹政府上臺后,他因猶太身份而先被休假,后被永久退休。此時他剛剛50歲。隨后他流亡到他的家鄉布拉格,在布拉格德語大學擔任講席教授,直至1942年德國占領捷克。他不僅被逐出大學,還被納粹關進集中營。只因其“名人”的身份,他在那里才受到特殊對待,最終得以度過戰爭,活到戰后。1945年起他重新執教于布拉格大學,直至1956年去世。烏悌茨曾與胡塞爾和舍勒有過直接聯系和書信往來。現存于中山大學現象學文獻館的一封舍勒手寫的戰地明信片便是他于1916年戰爭期間寫給烏悌茨的。另一封胡塞爾1914年手寫的致烏悌茨的明信片則被收藏于德國比勒費爾德圖書館。此外在1993年由舒曼編輯出版的《胡塞爾書信集》中還收有胡塞爾致烏悌茨的一封信和烏悌茨致胡塞爾的兩封信(Hua Brief.I,S.187 ff.)。因其猶太血統而不得不放棄他在德國羅斯托克大學的教職,返回他的母校布拉格德語大學擔任講席教授。關于烏悌茨,帕托契卡回憶說:“他視野開闊,對于精神可能性的嗅覺極其敏銳,而且是一流的組織者。這位以前的布倫塔諾學生并不理解超越論,因此他也就更為強調在胡塞爾那里的具體分析,并且擬訂了一個將布拉格建成一個現象學研究中心的計劃。”[2]〔捷克〕帕托契卡:《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載倪梁康編《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283頁,第286頁。烏悌茨與帕托契卡的老師柯薩科一同在此方向上努力。1934 年,“布拉格哲學社團”成立。烏悌茨擔任學會的德語主席,柯薩科擔任捷克語主席,帕托契卡成為新成立的哲學社團的捷克語秘書,胡塞爾的另一位學生蘭德格雷貝擔任社團的德語秘書。在他們的努力下,這個社團逐漸建立起與國際現象學運動的聯系并產生影響。

這年的圣誕節,帕托契卡收到胡塞爾的邀請,再赴弗賴堡拜訪胡塞爾和芬克。他此次的德國之行負有兩個重要的使命:其一是找到某種方式來保存胡塞爾的大量手稿,以免它們被納粹毀滅,例如通過將速記體文稿謄寫成打字稿來安置它們,或將它們部分地挪放到布拉格;其二是邀請胡塞爾到布拉格做一次旅行講演,借此宣布他的最新思想和研究成果。

這兩項計劃都受到胡塞爾本人的全力支持,究其原因,應如帕托契卡所說,胡塞爾對其殫精竭慮的科學研究之命運的擔憂由來已久,這種擔憂原初可能與現象學內部海德格爾學派占據上風的狀況相關聯[3]關于胡塞爾對現象學內部的海德格爾學派占上風的狀況的擔心,帕托契卡曾在給蘭德格雷貝的個人信件中表達得更多。按照蘭德格雷貝的回憶,帕托契卡曾說:“海德格爾思想與胡塞爾現象學的關系問題后來幾乎也是我們在布拉格每天談論的話題之一。而且這也是我們的共同信念,即這個關系必定是一種相互補充的關系。”(參見L.Landgrebe,“Erinnerungen an meinen Freund Jan Patoka: EinPhilosoph von Weltbedeutung”, in Perspektiven der Philosophie, Vol.3,1977,S.298)。此外還要加上1933年之后由政治所引發的憂慮,這些憂慮的確是有充分根據的。胡塞爾在他的國家是一個“內部流放者”,并且不能指望任何來自公共方面的公開支持。布拉格學會、捷克斯洛伐克在此情況下雖然不是非常強大的聯盟者,但卻是在這個看起來毫無指望的黑暗中的一束亮光。“將一個偉大的哲學使命、也是人類的使命感受為一種始終活躍的工作沖動,同時不得不為此工作去期待一個被丟入海中的瓶子的命運,這是貫穿在多年間的持續擔憂。”[4]〔捷克 〕帕托 契卡: 《回憶 埃德蒙 德· 胡塞爾 》,載 倪梁康 編《回 憶埃德 蒙德· 胡塞 爾》, 〔北京 〕商務 印書館2018年版,第283頁,第286頁。

最終這兩項計劃都以出版的方式在某種程度上得到實現:其一是胡塞爾的維也納和布拉格之行連同他在那里所做的關于歐洲科學危機的講演以及在此基礎上加工出版的兩篇“危機”長文,其二是由蘭德格雷貝整理編輯和由胡塞爾本人審定的《經驗與判斷》的著作的發表[1]關于胡塞爾最后這兩部著作的形成歷史與基本思路可以參見筆者的兩篇論文《胡塞爾未竟之作〈歐洲科學的危機與超越論的現象學(1936)〉的形成始末與基本意涵》(《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 年第5 期)以及《胡塞爾遺著〈經驗與判斷——邏輯譜系學研究(1939)〉的形成始末與基本意涵》(《同濟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 年第1期)。。《危機》與《經驗與判斷》這兩部著述的思路在一個關節點上相交并匯合:生活世界。正是由于這兩項工作的完成,我們今天才有可能談論一門“生活世界的現象學”。而這門學說的產生,無疑與帕托契卡、蘭德格雷貝和布拉格哲學社團的努力密切相關[2]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主要通過蘭德格雷貝來實施的布拉格哲學社團的計劃:聘請胡塞爾到布拉格德語大學任職。但這個計劃沒有實現。英加爾登在回憶錄中記述了胡塞爾的思考、猶豫和最終的決定過程:“我這此次來弗萊堡只有兩天時間,并在胡塞爾那里遇到讓·海林和蘭德格雷貝,后者帶來一份邀請函,邀請胡塞爾到布拉格德語大學任教。此外他還想帶另一部分胡塞爾手稿到布拉格。——關于布拉格邀請的談話持續了很長時間。我們考慮了所有贊成和反對的理由。但我和海林都不知道,這里能夠做何種建議。很明顯,胡塞爾在德國的境況在這些年里從根本上變壞了,很難預料將來還可能會發生什么。但布拉格?——誰能夠知道在那里會更平靜和更安全嗎?胡塞爾傾聽并沉默。我們在沒有做出決定的情況下各自分手回去。——第二天早上我去胡塞爾那里。他立即堅定地告訴我:‘我留在這里’。他勇敢而驕傲。不愿退讓。我沒有抗議,盡管我憂心忡忡。”(羅曼·英加爾登:《五次弗萊堡胡塞爾訪問記》,倪梁康譯,〔南寧〕《廣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3期)。

《歐洲科學的危機與超越論現象學》一書的形成,通常首先被視作胡塞爾的維也納之行的直接結果,但闡述“危機”思想的最早起因實際上更多與布拉格有關。首先可以確定一點:1934年在帕托契卡去弗賴堡實施上述計劃之前,胡塞爾便于1934年8月應這年在布拉格召開的第八屆世界哲學大會的大會主席萊德(Emanuel Rádl)的邀請而起草和回復了一封長信。它后來于1989年被收入《胡塞爾全集》第二十七卷《文章與講演(1922—1937)》(S.184-221)發表。全集編者為它所加的標題為《論當前的哲學任務》,胡塞爾自己則將它稱作“布拉格書信”或“布拉格文章”[3]這篇文章后來收入《胡塞爾全集》第27 卷,于1989 年正式發表。參見Edmund Husserl, Aufs?tze Und Vortr?ge(1922—1937),Hua ⅩⅩⅦ,Dordrecht: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1989,S.184-221。。它的一個部分在大會的第一次全體會議上由帕托契卡宣讀。按帕托契卡的說法,“其中暗示了現象學的世界使命——顯然是對‘危機’問題域的一個預先說明”[4]〔捷克〕帕托契卡:《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載倪梁康編《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285頁。。這個說法所依據的是胡塞爾自己在1934年9月13日致帕托契卡的信:“我現在透徹地思考了[布拉格論文的]副本,并且不久會在做相應的深化(必要的擴展)的同時將它們加工成一個進入現象學的歷史入口。”(Hua Brief.Ⅳ,S.427)帕托契卡事實上對胡塞爾從“布拉格書信”到“危機”論文的整個思想進展最為熟悉,熟悉的程度甚至超過胡塞爾的兩個助手蘭德格雷貝和芬克。胡塞爾本人至遲從1934 年9 月起便在與帕托契卡的通信中連續報告他對“布拉格書信”或“論文”的深化和擴展工作的進程,直至1937年3月將他發表在貝爾格萊德的《哲學》期刊上的“危機”論文第一篇的抽印本寄給帕托契卡(cf.Chronik,S.451,460,473,476,478,485)。正因為此,在“危機”論文發表之后,帕托契卡可以撰寫出第一篇關于“危機”文章的評論,首先對胡塞爾的思考做出回應并進行傳布[5]參見 Jan Patoka,“Edmund Husserl’s Die Krisis dereurop?ischen Wissenschaften und die transcendentale Ph?nomenologie”, Review of the first part of Husserl’s Krisis as published in the Belgrade journal Philosophia, 1936(1), pp.77-176, in eskámysl,1937(33),no.1-2,pp.98-107。。

此外還可以再留意一點:胡塞爾關于“危機”問題的公開講座本來計劃先去布拉格,再到維也納。只是由于布拉格方面因故推遲,胡塞爾才于1935年5月先赴維也納講演,而后于11月再赴布拉格講演。而這個調整的直接結果就是:雖然布拉格講演比維也納講演滯后,但也因此而“更為深刻和更為原本”。

最后的這個表述出自帕托契卡對他曾親自聆聽過的胡塞爾后期三個異國演講(巴黎、維也納、布拉格)所做的一個十分言簡意賅的比照和刻畫:“這是[布拉格哲學]學會的活動與存在的頂峰。偉大的思想家來到這里,就像此前在維也納,就一個迫在眉睫的當前問題域進行講演,但在這里要更為深刻和更為原本,因為在這里首次將所有問題都建基于被跳過的生活世界問題上:人們看到在盡管成就斐然卻仍然爆發的科學危機背后的理性危機和人類危機,人們看到幾百年來日趨深化的啟蒙危機,要想克服這個危機,就不能回避理性,而是必須達到一個尚未預料到的理性和科學的階段。它與巴黎講演形成如此鮮明的對比,在那里論述的是一個在新構建的思想之純粹蒼穹中的設想,而在這里則有一個聲音在呼喚人們回返,它將哲學家的信息傳達給處在極度危險中的人類。”[1]〔捷克〕帕托契卡:《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載倪梁康編《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288頁。

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帕托契卡的這個說法——“在這里首次將所有問題都建基于被跳過的生活世界問題上”。他本人正是在這次訪問中從胡塞爾那里獲得了對當前哲學問題的重要啟示,并就此論題撰寫了自己的任教資格論文《自然世界作為哲學問題》。

帕托契卡在其1936年的任教資格論文《自然世界作為哲學問題》中已經專注于對生活世界的哲學問題的討論,并成為對胡塞爾生活世界現象學做出詮釋和發展的既是首個也是首要的思想家[2]另一位關注生活世界問題的思想家當屬尤爾根·哈貝馬斯(Jürgen Habermas)。筆者在《現象學及其效應》中專門討論了他與胡塞爾的“生活世界”的關聯與差異。此外還有受胡塞爾影響更大的舒茨(Alfred Schütz,1889—1959)和布魯門貝格(Hans Blumenberg,1920—1996)曾對“生活世界”論題做過深入的思考。參見Alfred Schütz,Thomas Luckmann,Strukturen der Lebenswelt, Band 1, Frankfurt a.M.: Suhrkamp, 1979; Band 2, Frankfurt a.M.: Suhrkamp, 1984 以及Hans Blumenberg,Theorie der Lebenswelt,Frankfurt a.M.:Suhrkamp,2010。。如比梅爾所說,在這部著述中“處在核心位置的是對生活世界的分析,甚至可以說,在這里已經預先認識到胡塞爾在其‘危機’著作中所闡述或要求的生活世界問題”[3]Walter Biemel,“Jan Patoka: 1. 7. 1907-13. 3. 1977”, in Ph?nomenologische Forschungen, Vol.4, Mensch, Welt,Verst?ndigung:Perspektiven einer Ph?nomenologie der Kommunikation,1977,S.132.。現象學運動隨之而在這里打開了一個新的問題域并因此而進入一個新的發展階段。

在胡塞爾的催促之下[4]參見〔捷克〕帕托契卡:《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載倪梁康編《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347頁:“在布拉格停留期間,胡塞爾一再催促我完成任教資格考試;探討胡塞爾論題、尤其是生活世界論題的文章在1936年完成。”,帕托契卡的任教資格論文首先于1936年以捷克文在布拉格出版,時間恰好處在胡塞爾兩篇“危機”文章在貝爾格萊德的流亡刊物《哲學》上的刊發期間。它的法文版、德文版和英文版分別于1976年、1990年和2016年先后出版[5]參見該書的捷克文版(Jan Patoka,Pirozeny Svět Jako Filosoficky Problém,Prag: eskoslovensky Spisovatel,1936)、法文版(Jan Patoka, Le monde Naturel Comme Probleme Philosophique, traduit du tchèque par Jaromir Danek et Henri Declève, Postface de l’auteur, La Haye: Martinus Nijhoff, 1976, Phaenomenologica68)、德文版(Jan Patoka, Ausgew?hlte Schriften,herausgegeben vom Institut für die Wissenschaften vom Menschen in Wien,Stuttgart:Klett-Cotta, 1987—1992,Band Ⅲ: Die natürliche Welt als philosophisches Problem. Ph?nomenologische Schriften I, herausgegeben von Klaus Nellen und Jíi Němec,Einleitung von Ludwig Landgrebe,Stuttgart:Klett-Cotta, 1990)、英文版(Jan Patoka,The Natural World as a Philosophical Problem,Evanston,Illinois: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2016)。。

1937年8月,帕托契卡赴巴黎參加第九屆世界哲學大會,會議結束后他在返程途中繞道弗賴堡再次拜訪胡塞爾,未料此次訪問會成為他與胡塞爾的訣別:“在我滯留的最后一天,當我打電話去時,我聽到馬爾維娜太太說,胡塞爾在浴室滑倒了,并且受傷嚴重。我不能再像約定的那樣去看望他。這就是那個發展成致命的肋膜炎的事故,他未能從這個肋膜炎中再得到恢復。”[1]〔捷克〕帕托契卡:《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載倪梁康編《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289頁。

1938年4月27日,胡塞爾在醫院臥病六個多月之后與世長辭。同年5月13日,帕托契卡和蘭德格雷貝在“布拉格哲學社團”為胡塞爾去世發表了各自的紀念講話。兩篇演講文字后來在該社團的著述系列中出版,文后還刊登了蘭德格雷貝編輯的胡塞爾遺著《經驗與判斷:邏輯譜系學研究》的出版預告[2]參見 Jan Patoka,“Edmund Husserl zum Ged?chtnis:Zwei Reden gehalten von Ludwig Landgrebe und Jan Patoka ”,in Schriften des Prager Philosophischen Cercles,herausgegeben von:J.B.Kozák und E.Utitz,Prag:Academia Verlagsbuchhandlung,1938。。這兩篇文字與歐根·芬克同年4月29日在胡塞爾墓前的致辭一起,成為在那個充滿危機的年代里關于一位偉大思想家的少數幾篇重要訃告和悼詞[3]參 見 Eugen Fink,“Totenrede auf Edmund Husserlbei der Ein?scherungam 29. April 1938, gesprochen von Eugen Fink”,in Perspektiven der Philosophie,Volume 1,1975,S.285-286。。

帕托契卡在紀念講話中將胡塞爾視作觀念的力量的信奉者和犧牲者:“盡管在世界的全部負擔上感受到所有的痛苦,在世界之中仍然有一個非人形的天意的閃爍之光從深處穿透出來,這是最終理想的目標設定之天意,正是這些目標設定構成了對一個漫長向往的獎勵。”[4]Jan Patoka,“Edmund Husserl zum Ged?chtnis.Zwei Reden”,in Schriften des Prager Philosophischen Cercles,herausgegeben von:J.B.Kozák und E.Utitz,Prag:Academia Verlagsbuchhand-lung,1938,S.28 f.

步胡塞爾之后塵,帕托契卡本人也成為這種觀念力量的信奉者,并在四十年后也成為它的犧牲者。

胡塞爾去世近一年后,他的遺著《經驗與判斷》[5]Edmund Husserl,Erfahrung und Urteil.Untersuchungen zur Genealogie der Logik,ausgearbeitet und herausgegeben von Ludwig Landgrebe,Prag:Academie Verlagsbuchhandlung,1939.在布拉格學院出版書局得以刊印,但未及發行。它是“布拉格哲學社團著述”系列的第二輯,而第一輯就是前述帕托契卡和蘭德格雷貝的兩篇紀念胡塞爾的講話。與貝爾格萊德的流亡雜志《哲學》一樣,這家書局也是一家流亡出版社,由一位從德國流亡到布拉格的猶太出版商創立。當蘭德格雷貝于1939年從出版商那里拿到《經驗與判斷》的第一本樣書時,德軍的坦克已經開進了布拉格城區[6]Ludwig Landgrebe,“Erinnerungen an meinen Weg zu Edmund Husserl und an die Zusammenarbeit mit ihm”, in Sepp,H. R. (Hrsg.), Husserl und die Ph?nomenologische Bewegung-Zeugnisse in Text und Bild, Freiburg: Verlag Karl Albert, 1988,S.26.。帕托契卡回憶說:“而后除了少數幾冊之外,它們都被沒收和銷毀。戰后我還能夠為蘭德格雷貝提供一冊樣本用于重印。”[7]〔捷克〕帕托契卡:《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載倪梁康編《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291頁。——關于此還可以參見蘭德格雷貝的更為準確的說法:“出版商必須逃離,但他們逃走前還能將200本樣書寄往倫敦的阿倫和昂文出版社,出版社能在英國和美國售書。其余的樣書則被納粹沒收并焚毀。”(Ludwig Landgrebe,“Erinnerungen an meinen Weg zu Edmund Husserl und an die Zusammenarbeit mit ihm”, in Sepp, H. R. (Hrsg.), Husserl und die Ph?nomenologische Bewegung-Zeugnisse in Text und Bild,Freiburg:Verlag Karl Albert,1988,S.26)

帕托契卡在完成任教資格考試后曾在布拉格大學哲學系擔任了三年的無薪講師。1939 年德國入侵之后,所有捷克高校都遭到了關閉。在此期間,為了養家糊口,帕托契卡繼續在布拉格的各個文科中學中任教,直至1944年。

在德國占領期間,帕托契卡仍然在思考胡塞爾的“敵人”與“超越一切的現象學”之間的關系問題。“他一方面強調捷克精神史與德國精神史的聯結,另一方面又突出捷克思想的自立性,同時堅信捷克精神的歐洲使命在于為東、西歐提供中介。”[1]Barry Smith,“Von T.G.Masaryk bis Jan Patoka:Eine philosophische Skizze”,in J.Zumrand and T.Binder(eds.),T.G.Masaryk und die Brentano-Schule,Graz/Prague:Czech Academy of Sciences,1993,S.95.根據耿寧的回憶,帕托契卡始終認為捷克斯洛伐克屬于西歐而非東歐[2]參見耿寧(Iso Kern)的未刊回憶錄《有緣嗎?——在歐洲哲學與中國哲學之間》第5章“我在魯汶胡塞爾文庫擔任助教和編者期間(1961—1972年)”第12節“在胡塞爾文庫時我的國際哲學聯系:伊莉·羅森貝格-胡塞爾、格哈特·胡塞爾、艾瑪紐埃爾·勒維納斯、羅曼·英加爾登、揚·帕托契卡、阿隆·古爾維奇、達格芬·弗洛斯達爾、伊格納西奧·安杰勒利”。譯文出自鄭辟瑞的中譯稿第20 頁。——此外還可以參見Jan Patoka, Schriften zur tschechischen Kultur und Geschichte,Stuttgart:Klett-Cotta,1992。。他的這些思考在當時引起許多批評。在戰爭結束前他就已經失去了在文科中學的教授職位,作為隧道工人而被拉入全面戰爭中。

二戰結束后,帕托契卡在捷克的高校重建中重回布拉格大學,繼續作為無薪講師開始他的教學工作,開設關于古代哲學和黑格爾的講座。在此期間他也開始關注和討論當時在德國和法國盛行的生存主義(Existenzialismus)思潮的論題。他曾一度有希望得到布爾諾大學教育系的哲學正教授職位,但最終未果。因為在1947年蘇聯和美國進入冷戰狀態之后,繼許多東歐國家之后,捷克斯洛伐克的多黨執政也于1948年結束,在思想領域中與西方的接觸和交流也被中止,帕托契卡作為親西方的學者無法再被聘任,甚至在1950年他還不得不離開布拉格大學。

帕托契卡此后首先在馬塞里克圖書館找到一份管理員的工作,而后圖書館關閉,他很難再找到正式的工作,只能靠一些翻譯工作和教授補習課程來維持一家人的生計[3]參 見 L. Landgrebe,“Erinnerungen an meinen Freund Jan Patoka ”, in Perspektiven der Philosophie, Vol.3, 1977,S.298。。此后由于帕托契卡在捷克教育家揚·阿姆斯·夸美紐斯(J.A.Comenius)方面的專業知識,他被捷克斯洛伐克社會科學院教育學研究所聘請參與夸美紐斯著作集的編輯工作,并在此期間撰寫和發表了關于夸美紐斯的一些研究文章。他論證了夸美紐斯不僅是一位教育學家,而且是一位具有獨創性的哲學家[4]參見 Jan Patoka,Andere Wegein die Moderne.Studien zur europ?ischen Ideengeschichtevon der Renaissance bis zur Romantik,Würzburg:K?nigshausen&Neumann,2006,S.295-330。。夸美紐斯對帕托契卡的思想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這一點我們在后面還會看到。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中期,捷克斯洛伐克對待西方國家的政策有所松動,其哲學界與西方哲學界的聯系也逐漸恢復。1964年,帕托契卡將他那些年的關于亞里士多德的系統的和歷史的研究論著結集,以《亞里士多德:他的先驅和他的遺產》為題[5]Jan Patoka,Jeho Pedcdci a Dědicové(Aristoteles,jehopfedchudci a d?dicové(Aristoteles,seine Vorl?ufer und seine Erben),Praha,1964.——這部任教資格論文與他的博士論文一樣,據筆者所知也至今沒有作為整體出版。但它的內容有很大一部分已在1964年之前作為單篇論文分散發表。,作為第二篇任教資格論文提交給捷克斯洛伐克社會科學院,并于1967年成為捷克斯洛伐克科學院的科學博士。

通過蘭德格雷貝、梵·布雷達等人提供的幫助,帕托契卡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能夠應邀到東西歐各地的大學參觀訪問并擔任多個大學的客座教授。他在此期間也曾到梵·布雷達主持的比利時魯汶大學胡塞爾文庫、蘭德格雷貝主持的科隆大學胡塞爾文庫、芬克主持的弗賴堡大學胡塞爾文庫訪問參觀。當時(1965年)在魯汶大學胡塞爾文庫工作的博士生耿寧因此而認識了帕托契卡,二人開始了一段忘年之交。在其尚未發表的回憶錄中,耿寧寫道:“在胡塞爾所有重要的學生中,我感覺我與揚·帕托契卡關系最密切。他是一位出色的獨立思想家、偉大的胡塞爾哲學學者,也是黑格爾哲學學者,由于研究和翻譯作為卡爾·馬克思哲學的基礎的黑格爾,他在捷克斯洛伐克的政權下還有可能在科學院里進行哲學活動。不過,帕托契卡的為人給我留下更為深刻印象的是,盡管他在哲學上的偉大,或者毋寧說,恰恰因為他在哲學上的偉大,他格外謙遜。”[1]〔瑞士〕耿寧:《有緣嗎?——在歐洲哲學與中國哲學之間》第5章,鄭辟瑞中譯稿,第19頁。在回到布拉格之后,帕托契卡在1965年7月16日和1970年1月30日期間與耿寧有通信往來,共致函八封和明信片一封,一共24張手寫頁面。耿寧曾委托筆者將其中四封信轉交給布拉格的帕托契卡文獻館,并將另外四封信與一張明信片轉交給中山大學現象學文獻館。

1968年發生了“布拉格之春”政治運動(捷克斯洛伐克共產黨于1968年進行的改革)。在蘇聯及華約成員國武裝入侵捷克斯洛伐克之后,改革失敗,捷克斯洛伐克繼續實行“正常體制”,加強對媒體的控制,以清除西方思想影響。隨后有大量的難民涌向西歐,其中包括許多精英知識分子。

雖然這年帕托契卡在布拉格大學終于獲得了一個正教授的位置,但四年之后(1972年)他便過早地被強制退休了。按照利科的統計,在獲得任教資格后的三十四年里,他只有八年時間被允許公開授課[2][5]Paul Ricoeur,“Hommage an Jan Patoka ”, in Jan Patoka, Ketzerische Essays zur Philosophie der Geschichte, neu übersetzt von Sandra Lehmann, mit Texten von Paul Ricoeur und Jacques Derrida sowie einem Nachwort von Hans Rainer Sepp,Berlin Suhrkamp Verlag,2010,S.13,S.8.。帕托契卡沒有選擇離開祖國,而是留在布拉格繼續在自己的住宅內教授各種哲學課程。他的聽眾中常常有手工藝者、鍋爐工,他們中的一些人曾是哲學教授或哲學學生,在后來的政治清洗中被迫離開自己的精神文化崗位,以體力勞動來維持生計[3]我們曾在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主人翁托馬斯身上隱約看到這樣一類人的影子。參見〔捷克〕米蘭·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許鈞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年版。——實際上,昆德拉本人也是這個團體的一員。1968年,蘇聯入侵捷克后,《玩笑》被列為禁書,昆德拉失去了在電影學院的職務,文學創作難以進行。在此情形下,他攜妻子于1975年離開捷克,來到法國。。聽眾中還有后來在捷克斯洛伐克解體后的第一任捷克共和國總統哈維爾(Václav Havel,1936—2011)。

在此期間,雖然帕托契卡已如胡塞爾晚年不能在祖國發表著述一樣,也無法在捷克出版自己的作品,但他仍然在西歐,尤其是法國和德國發表了諸多著述和文章,其中的一本《哲學史的異端散論》“在七十年代早期以十二個抄本的方式散布開來,此后成為東歐最有影響的哲學作品之一”[4]Barry Smith,“Von T.G.Masaryk bis Jan Patoka:Eine philosophische Skizze”,in J.Zumrand and T.Binder(eds.),T.G.Masaryk und die Brentano-Schule,Graz/Prague:Czech Academy of Sciences,1993,S.108.。利科認為:“在《哲學史的異端散論》最后幾頁上的‘震驚者們的團結’之動機更接近于夸美紐斯所提供的絕望的慰藉,而非海德格爾的面對死亡的決斷和尼采在虛無主義時代中對超人的尋找。”[5]

與此同時他的任教資格論文的法文版《自然世界作為哲學問題》于1976年出版。他也曾計劃對他的《自然世界作為哲學問題》進行加工,主要是關于語言的第八章,同時關注雅各布森在結構語言學方面的貢獻[6]Milan Walter,“Jan Patoka.Eine biographische Skizze”,in Ph?nomenologische Forschungen,Vol.17,Studien zur Philosophie von Jan Patoka,1985,S.104.。他于1976年已經在魯汶大學的《哲學雜志》上發表他討論雅各布森的“現象學的結構主義”的文章[1]Jan Patoka,“Roman Jakobsons ph?nomenologischer Strukturalismus”, in Tijdschrift voor filesofie 38, Nr.1, Leuven,1976,S.129-135.。1976年魯汶大學胡塞爾文庫出版了帕托契卡六十五誕辰的紀念文集《人的世界——哲學的世界》[2]L.Landgrebe u.a.,Die Welt des Menschen-Die Welt der Philosophie.Festschrift für Jan Patoka,herausgegebenvonWalter Biemelund dem Husserl-Archiv zu L?wen,Den Haag:Martinus Nijhoff,1976.。帕托契卡在紀念文集的卷首發表了他的胡塞爾回憶錄[3]〔捷克〕帕托契卡:《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載倪梁康編《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279-291頁。。1976年和1977年是帕托契卡的豐收年頭,他在國外思想界已經具有很大影響。盡管如此,或者說正因如此,他在國內所受的監視和限制也越來越明顯。

除了晚年兩人都不能在國內發表著述之外,帕托契卡與胡塞爾晚年遭遇的另一個相似之處還在于:他們后來都被禁止出國參加學術會議,胡塞爾于1937年被禁止去巴黎參加在那里舉辦的第九屆世界哲學大會(cf.Chronik,S.486),而帕托契卡在最后幾年里也被禁止出國參加會議和領取德國亞琛工業大學授予他的名譽博士學位。

1977年發生了帕托契卡參與的“七七憲章”運動。拜瑞·斯密思曾對帕托契卡與“七七憲章”的關系做過如下的勾勒:“帕托契卡是‘七七憲章’的主要作者。他也是‘七七憲章’運動的三位主要發言人之一,這個憲章本身是一個細微工作和非政治之政治的典型事例(對損害人權的特殊的個別案例的艱苦審核,同時并不帶有任何宏大口號或意識形態立場)。”[4]Barry Smith,“Von T.G.Masaryk bis Jan Patoka:Eine philosophische Skizze”,in J.Zumrand and T.Binder(eds.),T.G.Masaryk und die Brentano-Schule,Graz/Prague:Czech Academy of Sciences,1993,S.108.“憲章”在1977年1月3日被公之于眾。是年3 月,帕托契卡與荷蘭外交部長有一次會面。接下來的情況可以參考耿寧在回憶錄中的記述:“1977年3月3日,帕托契卡被警察拘禁審問長達10個小時。由此也妨礙了帕托契卡受邀參加西德大使館在布拉格的一次招待會。在這10個小時之后,他有一次心臟病發作,必須送醫院。他短暫地休息片刻,寫下了他最后的文章《我們能夠從〈七七憲章〉那里期待什么》。1977年3月11日,他第二次心臟病發作,兩天后溘然長逝,享年69歲。”[5]〔瑞士〕耿寧:《有緣嗎?——在歐洲哲學與中國哲學之間》第5章,鄭辟瑞中譯稿,第24頁。

也許因為諳熟希臘人“人的習性就是他的命運”之真諦,胡塞爾似乎很早就預料到帕托契卡的生命結局。早在1933 年9 月7 日,芬克便在致帕托契卡的信中轉達過胡塞爾對帕托契卡的印象:“他堅信在您身上發現了絕對的認識意志,它也許是一個反生活的怪物,但它卻是哲學生存的不可或缺的本質。”[6]Eugen Fink und Jan Patoka,Briefe und Dokumente 1933—1977,Freiburg/München:Alber Verlag,Prag:Oikoymenh,1999,S.29.

瓦爾特·比梅爾在為帕托契卡所撰悼詞中寫道:“揚·帕托契卡是歐洲人的一個重要形象,他的生與死是一種經驗,歐洲文明可以在此經驗上檢驗它自己的生活意義。現象學哲學因他的去世而失去了一位偉大的學者。”[7]Walter Biemel,“Jan Patoka: 1.7.1907—13.3.1977”, in Ph?nomenologische Forschungen, Vol.4, Mensch, Welt,Verst?ndigung:Perspektiven einer Ph?nomenologie der Kommunikation,1977,S.130-137.

最后還要指出在胡塞爾與帕托契卡在各自經歷的政治遭遇方面的第三個相似之處:為了避免遭受毀滅的命運,他們的手稿或其副本都在他們去世后被帶到國外安置起來。胡塞爾的手稿被帶到比利時魯汶大學的哲學研究所存放,帕托契卡的文稿和他的地下出版物則被帶到維也納的人學研究所存放。在1989年前出版了四卷本的德文《帕托契卡文集》[1]Jan Patoka, Ausgew?hlte Schriften, B?nde Ⅰ-Ⅳ, herausgegeben vom Institut für die Wissenschaften vom Menschen in Wien,Stuttgart:Klett-Cotta,1987—1992.,1990年開始編輯出版捷克文的《帕托契卡全集》(SSJP)[2]Sebrané spisy Jana Patoky,1-5,9-13,20,Praha:Oikoymenh,1996.。

按照未曾見過胡塞爾本人而是僅僅根據其著作來判斷的保羅·利科的說法,胡塞爾的思維是“非政治的”,“他受的教育、他的愛好、他的職業以及他對科學嚴格性的偏好都決定了他的非政治”[3]Paul Ricoeur,“Husserl und der Sinn der Geschichte”, in Noack, Hermann (Hrsg.), Husserl, Darmstadt: Wissenschaftliche Buchgesellschaft,1973,S.231.。

這也是作為胡塞爾親炙弟子的帕托契卡對其導師的第一印象和總體印象。還在巴黎第一次見到胡塞爾時,帕托契卡就將他視作“一位哲學家,他不做報告,不做評論,而是坐在他自己的工作間里,就好像他是獨自一人,并且在與他的問題搏斗,全然不去關心世界與眾人”[4]參見〔捷克〕帕托契卡:《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載倪梁康編《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280頁,第283頁。。

第二次在弗賴堡見到胡塞爾和芬克,這種感覺依然強烈。帕托契卡回憶說:“一個大學生很少會將尊敬的老師看作一個有煩惱、有苦痛、有人的困境的人。兩位哲學家[胡塞爾與芬克]當時所過的生活對我來說是新奇的事情。他們似乎并不關心那時在圍繞著他們周圍的、無論他們是否愿意都決定著他們命運的壓抑政治現實。他們有自己的任務,因為這個任務,他們生活得更為敬業,并且他們當時給了我第一個范例:在全然的公共性之外,一種真正的意義上的精神生活如何能夠不顧一切地盛開。”[5]參見〔捷克〕帕托契卡:《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載倪梁康編《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280頁,第283頁。

這種“在全然的公共性之外的生活”在胡塞爾那里也被稱作“純粹作為科學的哲學家而生活”(Hua Brief.Ⅳ,S.409)。不過胡塞爾也曾一度脫離開這種生活,“墜入一種教授激情”[6]參見英加爾登的回憶:“這種激情我只見到過一次,即在胡塞爾1917年為休假的戰士所做的那些講演中。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大學講演。”(〔波蘭〕羅曼·英加爾登:《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倪梁康譯,載《中國現象學與哲學評論》第二十輯《德法現象學的新視域》,上海譯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212頁),例如在一次大戰期間。筆者此前曾撰文討論過胡塞爾的這段歷史,并指出他后來對這個問題所做的反省和得出的結論:“作為一個擅長反思的哲學家,胡塞爾在戰后不久也很快開始對自己在戰爭中的所感、所思與所為做出認真的反省。看起來通過這個反省而得出的最重要結果就在于,胡塞爾最終要求自己:滿足于將哲學的實踐活動的可能性當作哲學理論研究的課題,并徹底放棄在提供政治建議和發揮政治影響方面的哲學實踐的意圖。”[7]詳見倪梁康:《胡塞爾于“一戰”期間的政治踐行與理論反思》,載《中國現象學與哲學評論》第十五輯《現象學與實踐哲學》,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3-18頁。與此相應,在1919年9月4日給學生阿諾德·梅茨格的信中,胡塞爾寫道:“我沒有受到召喚去做追求‘極樂生活’[8]胡塞爾在這里的所說的“極樂生活”與費希特的宗教倫理著作《極樂生活指南》(1806年)有關。的人類的領袖——我在戰爭年代的苦難沖動中不得不認識到了這一點,我的守護神告誡了我。我會完全有意識地并且決然而然地純粹作為科學的哲學家而生活。”(Hua Brief.Ⅳ,S.409)

帕托契卡所認識的胡塞爾,正是一次大戰后“在全然的公共性之外”和“純粹作為科學的哲學家”生活的胡塞爾。胡塞爾在這個方面不僅給帕托契卡留下深刻的印象,同樣也對他產生深刻的影響。帕托契卡說:“當時我還遠遠無法思考胡塞爾的極度擔憂,這些擔憂與他的事業、這項巨大而努力的工作的命運相關,而且我當時還不知道,這些擔憂有朝一日會與我如此接近。”[1]參見〔捷克〕帕托契卡:《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載倪梁康編《回憶埃德蒙德·胡塞爾》,〔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283頁。帕托契卡這里所說的離他如此之近的“極度擔憂”可以是指他在寫作這篇回憶錄的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已經體驗和預感到的“危機”。面對他所極度擔憂的境況的來臨,“這位倍受尊敬的布拉格學者作為其國家的公民發出了他的清晰聲音”[2]Elisabeth Str?ker,“Nachruf auf Jan Patoka 1.7.1907—13.3.1977”, in Zeitschrift für philosophische Forschung, Bd.31,H.3,Jul.-Sep.,1977,S.453-455.。

帕托契卡原本并不是一個政治哲學家或社會哲學家。盡管他可以被視作一位實踐哲學家,但在總體上仍然是一位蘇格拉底意義上的理性地思考和探討“經過論證的生活”的學者,或者說是一位“當下的人文主義學者”[3]參見 Ilja Srubar,“Vom begründeten Leben. Zu Jan Patokas praktischer Philosophie”, in Ph?nomenologische Forschungen,Vol.17,Studien zur Philosophie von Jan Patoka,1985,S.10-31。。按照帕托契卡自己在其題為《什么是現象學?》的文稿中的更為明確的表述,現象學“既不是一門獻身于對學識傳統之維護的陳腐哲學,也不是一門想要以在改變世界方面提供協助的方式來伸張其活力的哲學,亦即不是一門革命的或想要是革命的哲學”[4]Jan Patoka,“Was ist Ph?nomenologie?”,in Tijdschriftvoor Filosofie,44ste Jaarg.,Nr.4,1982,S.676.。最后我們還可以參考比梅爾的說法:“帕托契卡將哲學理解為向著理性的自身回溯、調動共同目標而進行的共同體工作,就像胡塞爾有一次曾表述過的那樣,但在帕托契卡那里并不帶有那種我們在黑格爾和胡塞爾那里可以發現的樂觀主義。”[5]Walter Biemel,“Jan Patoka: 1.7.1907—13.3.1977”, in Ph?nomenologische Forschungen, Vol.4, Mensch, Welt,Verst?ndigung:Perspektiven einer Ph?nomenologie der Kommunikation,1977,S.136.

嚴格說來,在社會政治的實踐中,帕托契卡只是盡到了——如他的一篇文章的標題所說——“在不義面前自我保護的義務”[6]J. Patoka,“O Povinosti Br?nit se Proti Bezpr?vi (über die Pflicht gegen die Ungerechtigkeit sich zu verteidigen)”, in Studie,Ⅲ,Nr.51,1977.。帕托契卡最親近的兩個朋友之一蘭德格雷貝[7]另一位是已于此前兩年(1975年)離世的歐根·芬克(Eugen Fink,1905—1975)。在其紀念文字中寫道:“關于揚·帕托契卡的命運以及導致了他死亡的那些事件,人們已經談論了如此之多,以至于無需再做重復了。但人們在許多方面仍然沒有認識到,這個死亡并不是一位背對世界、遠離所有政治和所有意識形態爭論的哲學家由于未認識到他為實現人權所做頑強努力的風險而陷入的不幸偶然。毋寧說這是一位哲學家的最后的和極端的生命之結果,他知道,所有哲學思想都只有在不僅被思考而且被親歷的情況下才會具有其真理性。”[8]L. Landgrebe,“Erinnerungen an meinen Freund Jan Patoka: Ein Philosoph von Weltbedeutung”, in Perspektiven der Philosophie,Vol.3,1977,S.295.

說到底,帕托契卡與胡塞爾一樣,都是利科所說的“非政治的思想家”,但政治最終還是趕上了他們。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洲国产看片基地久久1024| 国产精品浪潮Av| 91免费观看视频| 亚亚洲乱码一二三四区| 欧美日韩激情在线| 色屁屁一区二区三区视频国产| 69av在线| 国产精品无码AV片在线观看播放| 大乳丰满人妻中文字幕日本| 精品人妻无码中字系列| 国产另类乱子伦精品免费女| 无码又爽又刺激的高潮视频| 伊人大杳蕉中文无码| 青青国产成人免费精品视频| 中文字幕资源站| 黄色福利在线| 亚洲欧美不卡视频| 一本无码在线观看| 欧美另类图片视频无弹跳第一页| 欧美精品高清| 久久精品66| 国产一级视频在线观看网站| 欧美激情福利| 精品国产电影久久九九| 亚洲精品少妇熟女| 动漫精品中文字幕无码| 国产在线专区| 国产大片黄在线观看| 久久亚洲综合伊人| 99精品免费欧美成人小视频| 欧美国产三级| 99精品久久精品| 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人人软件| 日本亚洲国产一区二区三区| 天天爽免费视频| 国产黄色免费看| 一本久道久综合久久鬼色| 免费一极毛片| 日本免费a视频| 日韩午夜福利在线观看| 国产一国产一有一级毛片视频| 99在线国产| 中文字幕佐山爱一区二区免费| 亚洲网综合| 亚洲高清无码精品| 中字无码av在线电影| a级毛片在线免费| 国产成人亚洲毛片| 成人午夜久久| 熟妇丰满人妻av无码区| 国产香蕉在线视频| 亚洲欧美一级一级a| 丁香亚洲综合五月天婷婷| 久久久久国产精品熟女影院| 呦视频在线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凹凸视频在线观看| 在线免费观看a视频| 日本久久网站| 中文字幕日韩视频欧美一区| 国产高清在线观看| 有专无码视频| 国产美女在线免费观看| 国产精品2| 亚洲AV无码不卡无码| 九色在线观看视频| 国产H片无码不卡在线视频| 亚洲无线观看| 久久久久九九精品影院| 久久久久亚洲Av片无码观看| 国产女人18水真多毛片18精品| 青草视频久久| 亚洲欧美另类中文字幕| 欧美在线天堂| 色偷偷男人的天堂亚洲av| 色播五月婷婷| 无码日韩视频| 妇女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 久久精品中文无码资源站| 日韩成人高清无码| 亚洲综合第一页| 日韩黄色在线| 91麻豆国产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