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濤 陸 銘
內容提要 推動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是新時代我國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核心,但在產業轉型升級背景下,供需錯配帶來了產業供給結構失衡、價值鏈分工被固化、技術提升難度加大、對資源環境依賴較高和質量品牌建設滯后等問題。同時,面臨著近年來我國傳統制造業競爭優勢削減、全球產業競爭加劇和國際貿易與投資環境趨緊等國內外經濟環境的變化,我國制造業亟需通過驅動要素轉換、發展方式轉變和主導產業轉換,實現經濟社會發展的動力變革、效率變革和質量變革。基于此,需要以推動供需匹配和新舊動能轉換為導向,不斷優化產業結構,構建高質量的供需均衡體系、新動能體系與綠色制造體系,塑造高品質的品牌體系,營造高質量的發展環境,以實現我國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推動我國向世界制造業強國邁進。
十九大報告做出了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的重大歷史判斷,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既是新時代我國加快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重要支撐,也是我國在經濟領域完善體制機制、轉變發展方式、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體現。制造業是實體經濟的主體、科技創新的核心、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重點,也是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的主要領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是新時代背景下推動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關鍵,關系到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的全局,也從根本上決定著我國未來經濟的綜合實力和國際競爭力。
改革開放40多年來,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制造業發展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推動了我國經濟的高速增長和工業現代化進程。2018 年,我國制造業增加值為40027 億美元,占GDP 的29.4%,占世界份額的28.3%,是美國、日本和德國等三個國家的總和[1]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http://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2020年3月6日。。目前,我國是全世界唯一能夠生產涵蓋聯合國制造業分類當中39個大類、191個中類和525個小類所有產品的門類齊全、體系完整的“全產業鏈”國家,鋼鐵、汽車、手機等有220種以上制成品產量位居世界第一,進出口總額連續多年位居世界第一。我國制造業的競爭力持續增強,制造業專利申請量保持了14年的高速增長,2019年首次躋身全球制造業創新指數15強[2]參見余典范:《2019中國產業發展報告——制造業高質量發展》,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213頁。,在新一代信息技術、先進軌道交通裝備、節能與新能源汽車、電力制造業等領域表現出較高的技術水平,以華為、格力、中車集團等為代表的一批標桿企業通過研發投入、技術創新和品牌營造,開始在全球彰顯“中國制造”的強勁競爭力。
但是,當前我國還遠未達到新時代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標準和要求,與美國、日本、德國等發達國家相比,我國制造業在技術創新、品牌建設方面仍存在較大差距,在諸多核心技術和關鍵技術等領域仍存在著受制于人的短板和瓶頸,是制造大國卻不是制造強國。目前制造業未能實現高質量發展的外部癥結在于發展過程中存在著有效供給與市場需求不匹配的結構性“供需錯配”問題,深層根源在于未能實現推動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新舊動能轉換,確切來說是以科技創新為核心的新動能體系培育相對滯后,不能形成對中高端制造業發展的較強支撐,進而造成有效供給不足和制造業高質量發展乏力。可以說,供需錯配、動能轉換乏力,是新時代影響我國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最為核心的問題,也是在全球產業變革背景下我國向制造強國邁進過程中亟需解決的重大問題。
經濟學家們較早地關注到了社會供給和需求對經濟運行產生的影響,圍繞供需平衡問題展開的研究貫穿于經濟學發展過程。馬克思從價值生產角度將社會總產值分為不變資本價值(c)、可變資本價值(v)和剩余價值(m)三種形態,將社會總產品分為生產資料(第Ⅰ部類)和消費資料(第Ⅱ部類)兩大部類,并提出了社會簡單再生產和擴大再生產的實現條件,其核心思想是社會化大生產過程中,各部類之間要保持供給與需求比例的平衡才能推動整體社會生產的平穩發展。馬克思進一步指出了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實現社會化大生產中供求平衡的局限性和通過經濟危機解決周期性供給過剩問題的必然性[3]參見〔德〕馬克思:《資本論》(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71-416頁。。斯密和馬歇爾以薩伊定律為基礎,認為市場出清會使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的供給自動創造需求,使需求與供給總是趨于均衡,社會不會出現長期性的生產過剩危機,但是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使這一論斷略顯蒼白。凱恩斯認為“邊際消費傾向遞減”“資本邊際效率遞減”和“對貨幣的流動性偏好”造成的“有效需求”不足是導致經濟危機產生的根源,解決辦法是政府干預提高社會的有效總需求,并將供求相等狀態的均衡國民產出提高到潛在的就業水平[4]參見〔美〕約翰·梅納德·凱恩斯:《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重譯本),〔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 年版,第176、193、247 頁。。20世紀70 年代以后,西方國家經濟普遍陷入滯脹,以拉弗為代表的供給學派認為凱恩斯主義所提倡的政府干預政策是造成滯漲的主要原因,并重拾薩伊定律,認為由企業家創新和市場自由活動所帶來的生產性供給是經濟增長的關鍵,并以此為基礎提出了以全面減稅和減少政府干預為核心的經濟政策。
經濟增長動能問題也是經濟學長期關注的重點。Moses A和Paul D(2001)從新舊動能轉換的國際歷史經驗角度,認為美國主要是依靠源于國內生產結構與前沿技術的一致性,以及國內市場擴大帶來的規模效應實現了對英國經濟的趕超[1]Moses A,Paul D.,“Two Centuries of American Macroeconomic Growth From Explication of Resource Abundance to Knowledge-driven Development”,Stanford Institute for Economic Policy Research Working Paper,2001(3),pp.46-68.。Miyajima(2006)、Nadirimi 和Pruchair(2007)等研究發現,日本是通過對歐美先進技術的引進并結合本國要素稟賦的改造,完成了集成創新驅動的新動能構建,成為第一個趕超西方國家的經濟體[2]Miyajima,“Japan Moving Towards More Advanced Knowledge Economy”,Japanese Development and Growth Process,Wshington,DC:World Bank,2006,pp.623-648.[3]Miyajima,“Japan Moving Towards More Advanced Knowledge Economy”,Japanese Development and Growth Process,Wshington,DC:World Bank,2006,pp.623-648.Nadirimi,Pruchair.,“Comparision and Analysis of Productivity Growth and R & D Investment in the Electrical Machineery Industries of the United States and Japan”,Productivity Growth in Japan and the United States,Chicago Press,2007.pp.372-413.。Dernish和Dossom(2015)認為,韓國通過教育投入和人力資本積累、研發和創新激勵、信息化建設和政府產業政策之間的匹配和協同,推動了技術創新的快速發展,并最終支撐了社會經濟的增長[4]Dernish,Dossom.,“Worldcorporate Top R&D Investor Innovation and IP Bundles”,Luxembourg Publications Office of the European Union,2015,42(07),pp.175-196.。Gillis 和Hkarash(2015)認為,在向高收入國家轉型的過程中,由于舊動能逐漸減弱而新動能又無法短期建立,同時缺乏轉型所依賴的國內外適宜環境,導致中等收入國家的經濟模式無法順利實現轉變而不能支撐經濟的有效增長[5]Gillis,Hkarash.,“The Middle-income Trap Turns Tens”,World Bank Working Paper,2015,(2),pp.125-149.。關于中國在新時代的新舊動能轉換問題,中國人民大學宏觀經濟分析與預測課題組(2016)指出了我國新動能體系構建的發展方向:推動技術前沿創新、人口質量紅利、技術創新為導向的民間資本設備投資、以質量提升為導向的農業現代化和深度工業化、中高端消費提升和城市群一體化等[6]參見中國人民大學宏觀經濟分析與預測課題組:《全球技術進步放緩下中國經濟新動能的構建》,〔北京〕《經濟理論與經濟管理》2016年第12期。。劉尚希和蘇京春(2018)認為,矯正避免與需求脫節的供給響應機制,既是供需螺旋式上升的動態平衡過程,也是我國新舊動能轉換的過程,更是實現經濟高質量增長的過程[7]參見劉尚希、蘇京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新動能與供求新平衡》,〔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18 年第2期。。
關于供給與需求平衡對經濟影響和經濟增長動能轉換的研究有助于認識新時代制造業發展過程中遇到的供需錯配和動能轉換問題,但是前期研究更多是針對經濟發展中的供需總量與規模的平衡問題,經濟增長動能更多是僅涉及實物生產要素的增長和技術與政策的匹配問題。實際上,與傳統經濟遇到的問題不同,新時代面臨的供需錯配矛盾主要是有效供給不能滿足需求升級帶來的結構性失衡問題,經濟增長動能則更多涉及到如何通過系統性變革實現以創新與質量為特征的新動能構建問題。在世界正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在我國處于重要戰略機遇期的態勢下,如何解決制造業發展中供需錯配結構性矛盾,促成新舊動能轉換,是實現我國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關鍵。那么,供需錯配對我國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究竟帶來了哪些困局?如何用全球視野厘清制造業新舊動能轉換的邏輯?如何培育新動能才能形成支撐我國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內生動力?推動新時代供需匹配和新舊動能轉換為導向的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路徑主要有哪些?這些都是需要深入研究的具體問題。
近年來,我國制造業無論是產品市場需求還是產業發展需求都發生了較大變化。從國內產品市場需求角度,2019年我國經濟總量達到14.36萬億美元,規模與日、德、英、法四國之和大體相當,人均GDP首破1萬美元,經濟水平和消費能力的提高使得國內消費升級加快,“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已經成為當前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傳統追隨國外成熟或流行產品、設計、服務模式和理念的模仿型需求階段基本結束,追求質量品質、注重綠色環保、偏好智能便捷的個性化、多樣化、科技感強和品牌化的時尚型、高端型消費漸成主流。產品市場需求的變化使得我國制造業需要通過產品升級滿足新時代主流市場需求的問題凸顯。從產業發展需求角度看,伴隨著互聯網、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術在工業領域的大范圍應用,全球制造業的產業鏈、價值鏈、創新鏈出現了顯著的分化、重組和融合,智能機器人、虛擬現實、智能材料等新業態不斷發展,個性化定制、云制造等新模式不斷創新,可穿戴設備、無人機、智能汽車等新產品不斷涌現。新時代背景下,我國制造業亟需順應新業態、新模式和新產品的發展趨勢,通過技術創新和產業融合,實現向全球價值鏈中高端攀升。但是,從現實情況來看,我國產品供給與消費需求不匹配的矛盾凸顯,制造業供給不能有效適應產品消費升級需求和產業發展轉型需求的錯配問題突出。供需錯配是當前我國經濟結構失衡中最為突出的問題,也是造成我國制造業“大而不強”“全而不優”困境的主要原因,造成了當前我國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困局。
供需錯配,即供給當中滿足傳統模仿型消費需求的低層次產品比重偏高,滿足時尚型消費的中高端產品比重偏低,附加值高、綠色低碳、質量高品牌優的先進制造業的產能不足。供需錯配是造成我國制造業結構失衡的重要原因。據OECD 的估算,2014 年我國在全球過剩產能中的占比是37%,是GDP占全球比重的近3倍。這也從側面反映了我國高端制造業相對較弱,高品質產品相對較少,不能滿足市場對多層次、多樣化、高品質產品需求,這也減緩了我國制造業向全球價值鏈中高端攀升的速度,加大了我國通過供給側改革推進產業結構優化的難度。
供需錯配使我國制造業發展形成了路徑依賴,產業分工多集中在全球價值鏈低端,雖然近年來我國制造業不斷向價值鏈中高端攀升,但是目前產業演進的“拐點”尚未出現,短期內發生質變的可能性較小。周維富(2018)的研究表明,在全球22 個制造業分行業中,我國有12 個處于全球價值鏈低端位置,只有3 個處于高端位置[1]參見周維富:《我國實體經濟發展的結構性困境及轉型升級對策》,〔吉林〕《經濟縱橫》2018年第3期。。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9 年我國制造業增加值當中,以電子制造與加工、零部件生產、機械設備等為主的中低端產業增加值占到了82%,高端產業增加值貢獻不足20%[2]《以創新驅動促進我國制造業高質量成長——七十年我國制造業發展回顧與展望》,http://www.chinacetm.com/nd.jsp?id=357,2020年2月17日。。2019 年我國高技術制造業占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的比重僅為14.4%,同發達國家相比差距明顯(寧吉喆,2020)[3]參見寧吉喆:《中國經濟再寫新篇章(經濟形勢理性看)》,〔北京〕《人民日報》2020年01月22日09理論版。。我國制造業長期被動嵌入全球價值鏈低端,分工地位相應也面臨著被“低端鎖定”的固化風險。
供需錯配導致我國制造業長期停留在技術含量較低的勞動與資源密集型生產領域,使制造業整體技術被黏連在基礎研究薄弱、研發創新不足的低水平層面,加大了制造業技術提升的難度,弱化了產業高級化發展的動力。2017年,我國制造業研發投入強度為1.98,而同期美國、日本、德國和韓國分別為2.58、3.36、3.05 和3.67,我國單位制造業增加值的全球發明專利授權量是6.67 項/億美元,而美國、日本、德國和韓國分別為15.08、12.96、6.02和5.99[4]參見呂鐵、劉丹:《制造業高質量發展:差距、問題與舉措》,〔哈爾濱〕《學習與探索》2019年第1期。。另外,在關鍵核心技術和關鍵共性技術領域的技術缺失,使我國基礎元器件、關鍵零部件、核心材料的自給率只有三分之一,對外依存度偏高,尤其是以高端芯片為代表的先進集成電路、重大智能制造裝備、高端數控機床、航空發動機和高性能醫療機械等產品嚴重依賴進口,容易受到出口國的限制和“斷供”威脅,嚴重影響著我國制造業產業鏈的戰略安全。
供需錯配致使我國制造業對“高耗能、高排放、高污染”粗放低效型的生產方式依賴程度較高。盡管近年來在節能技術推廣和減排政策限制的雙重推動下,我國制造業能源消費彈性系數有所下降,但與世界平均水平和發達國家相比,我國制造業的能耗強度仍然偏高,且一次能源消費中對于煤炭等高污染能源的依賴性較大。國際能源署(IEA)統計數據表明,2017 年我國制造業能源消耗強度是8.2,同期美國是5.6,日本是4.6,德國是3.5,英國是4.3,韓國是5.0[1]數據來源:國際能源署(IEA):https://www.iea.org/countries/china,2020年3月11日。,即同樣的制造業產值,中國制造業能源消耗比全球制造強國多出近2倍,這反映了當前我國制造業在生產過程中能源的綜合利用效率與國際倡導的“綠色供應鏈”“低碳革命”和“零排放”等制造新理念的標準和要求仍存在著較大差距,產品質量與品牌知名度不高。
供需錯配使得我國制造業更多依靠的是低成本數量擴張型發展模式,產品和企業的質量與品牌建設相對滯后,近年來雖然我國通過先進工藝技術和質量管理方法加強產品質量建設,采用標準帶動、技術升級和品牌培育等途徑提升了制造業質量品牌,但與發達國家相比還存在著較大差距,這與世界第一制造業大國的地位極不相稱。2019年世界品牌實驗室(World Brand Lab)公布的“世界品牌500強”目錄中,大陸地區只有40個品牌入選,低于英國的44席、法國的43席和日本的43席,與美國的208席相比更是相距甚遠,而入選的40個品牌當中只有9席是制造業品牌[2]數據來源:世界品牌實驗室:http://www.worldbrandlab.com/world/2019/,2020年2月27日。。供需錯配所生成的傳統經濟經濟發展模式使我國很多制造企業缺乏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也缺少歷經市場長期競爭守護品牌的堅忍定力,加上全球化經營能力與經驗不足,在質量品牌建設過程中普遍存在產品質量較低,品牌附加值不高的缺陷和問題,在高端制造業市場更是缺乏世界級的優秀品牌。
經濟增長動能是指支撐經濟社會發展的動力和能量。進入新時代,我國新舊動能轉換是指以往通過增加勞動要素、犧牲資源環境支撐傳統產業發展和經濟增長的舊動能效力不斷減弱,而依靠科技創新和高素質人力資本等新要素、低碳環保生產方式推動現代產業和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新動能效力不斷增強的變換過程。舊動能支撐了我國傳統制造業增長的規模和速度,但在需求升級背景下,單純簡單地增加傳統生產要素以強化舊動能、擴大傳統產業產能,不僅會帶來投資邊際效益的遞減和對經濟發展支撐作用的減弱,也會加劇供需錯配的結構性扭曲程度,積累社會經濟發展中的系統性風險。新時代,在全球科技創新和產業變革背景下,構建源自科技創新與人力資本的內生性的新動能體系,是我國提高與需求動態變化相適應的有效供給的基礎,也是破解供需錯配發展困局的關鍵,更是支撐制造業實現高質量發展的核心。
我國制造業動能轉換的邏輯、機理與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現路徑具體如圖1所示:

圖1 我國制造業動能轉換邏輯、機理與制造業高質量發展路徑
近年來,我國制造業新舊動能轉換速度逐漸加快,主要是源于國內外產業發展環境巨大變化對制造業造成的沖擊與影響。國內傳統要素資源環境優勢逐漸削弱致使舊動能不能支撐新時期制造業的高質量發展,全球制造業競爭加劇促使以技術創新和人力資本為核心的新動能亟需培育,國際貿易與投資環境趨緊迫使新舊動能轉換加速。從本質上來說,新舊動能轉換是制造業發展過程中先進生產動能對落后生產動能逐漸替代的過程。
1.傳統生產優勢削減致使舊動能逐漸失效
從推動我國制造業發展的動能角度看,我國制造業早期發展所依賴的要素數量多、資源價格低和環境容量大等傳統生產優勢逐漸削減,舊動能體系逐漸失效。尤其是近年來的低生育率和人口老齡化使得我國勞動力市場出現嚴重短缺[1]根據聯合國預測,1990至2020年中國老齡化的平均速度是3.3%,高于世界老齡化的平均速度2.5%,中國老年人口占比將從1995年6.1%上升到2020年11.5%,快于同期世界從1995年6.6%上升到2020年9.3%的增長速度。,人力成本上升已經成為必然,同時能源、土地與原材料等資源價格和物流費用也處于不斷上漲通道,受環境容量限制,國內十多個省份已經開始設立排污權交易試點。在人口紅利逐漸降低,資源與環境約束日趨緊張態勢下,我國制造業的傳統生產優勢不斷削減,舊動能效力日漸式微,高能耗、高污染、低收益的規模速度型增長方式難以為繼,勞動和資源密集型傳統制造業發展的比較優勢不復存在,同時伴隨著我國制造業需求結構的升級,舊動能支撐的供給不能匹配新時代的需求。
2.全球產業競爭加劇促使新動能加速培育
從全球產業競爭格局看,制造業正在重新成為當前世界產業競爭博弈的熱點。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美歐日等發達國家從國家安全高度重新認識到發展實體經濟的重要性,先后推行“再工業化”戰略,以搶占全球先進制造業發展的制高點,重建制造業競爭的新優勢。美國從2009年底開始陸續頒布了《重振美國制造業框架》《先進制造伙伴計劃》和《先進制造業國家戰略計劃》等系列政策,隨后德國、英國、法國、韓國和日本等也緊隨其后陸續頒布實施了促使本國先進制造業發展的戰略性政策和措施。而近年來東南亞國家憑借其巨大的市場潛力、低廉的勞動力成本和構建東盟共同體的制度性便利,加速吸引了跨國公司中低端勞動密集型制造業向其區域內轉移。全球制造業競爭加劇,引發了資本、人才和技術等要素資源在世界范圍內的重新配置,導致了以制造業價值鏈為重點的競爭日趨激烈。面對歐美發達國家高端制造業回流和東南亞發展中國家中低端制造業分流的雙重擠壓,我國如何通過人才培養、技術創新和產業融合等途徑,實現新動能系統性的培育,構建在全球制造業中新的比較優勢急為迫切。
3.國際貿易與投資環境趨緊迫使動能轉換加速
從國際貿易與投資發展環境看,當前貿易保護主義和“逆全球化”思潮盛行,以WTO 為代表的全球多邊貿易體制和經貿秩序面臨重塑,這也提高了我國制造業實現高質量發展的門檻。貿易摩擦背景下,歐美發達國家動用技術封鎖、專利保護和原料斷供等非常態手段針對我國具有代表性的民族企業進行戰略壓制,原有全球產業鏈、供應鏈和價值鏈遭到嚴重破壞,影響了我國制造業發展的穩定性和安全性。同時加強了對我國企業海外投資、并購和資產購置的監管和限制,提高了戰略性行業投資的準入門檻和審查力度,使得我國制造企業通過海外投資途徑獲取技術和資源的難度陡增。2019 年我國制造企業海外投資共計570.3 億美元,比2018 年下降37%,回落至2015 年的水平,尤其是幾宗規模較大的涉及高科技行業的海外并購因受到東道國更加嚴格的限制而被迫中斷[1]參見中國企業聯合會:《2019中國制造業企業500強分析報告》,〔北京〕《中國經濟報告》2019年第6期。。國際貿易與投資環境日益趨緊,使得我國通過深度融入全球分工體系和充分利用國際技術貿易達到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目標的方法不現實,我國必須加快自身新舊動能轉換的速度,才能贏得實現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戰略機遇。
在經濟從高速增長轉向高質量發展的新時期,新舊動能轉換是我國構建現代經濟體系的客觀需要,也是制造業實現高質量發展的內在需要,其轉換機理涉及發展動力、發展方式和主導產業等諸多方面的重大調整和變化。“十四五”時期是我國推進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機遇期,也是我國實現制造業新舊動能轉換的關鍵階段,需要瞄準《中國制造2025》提出的“建設成為引領世界制造業發展的制造強國”目標,遵循“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通過驅動要素轉換、發展方式轉變和主導產業轉換,推動制造業發展的動力變革、效率變革和質量變革。
1.促進驅動要素轉換實現動力變革
是指制造業發展動力從原來主要依靠勞動、資源和環境等傳統要素投入支撐轉換為依靠科技創新和人力資本等新要素驅動,這是新舊動能轉換的核心。隨著傳統生產要素紅利的消失,我國必須加快培育以科技創新和人力資本為核心的新生產要素紅利,解決新時期制造業向價值鏈中高端攀升、產業結構優化過程中發展動力不足的問題,尤其是重點解決影響核心產業鏈戰略安全的關鍵核心技術和關鍵共性技術缺失,復合型高技能人才不足等問題。
2.促進發展方式轉變實現效率變革
是指制造業發展方式從傳統依靠高投入、高消耗、高排放的粗放低效型向少投入、低消耗、低排放的環保高效型轉變,綠色、低碳、循環和可持續發展是發展方式轉變的內涵要求,這是動能轉換在發展方式方面的效率變化,也是新舊動能轉換的基礎。我國制造業應在擯棄傳統發展方式的基礎上,著力破除制約生產效率提升的各種障礙,促進產業鏈與產品價值鏈的協同,提高產業全要素生產率和智能化水平,推動制造業的效率變革,達到對資源利用率高,對環境負面影響小,對產值貢獻大,以實現制造業經濟效益、社會效益和生態效益的協調發展。
3.促進主導產業轉換實現質量變革
是指制造業主導產業從傳統的勞動和資源密集型產業向先進制造業和現代生產者服務業轉換,實現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從低端向中高端轉變,這是動能轉換在產業結構領域的質量變化,也是新舊動能轉換的關鍵。在國內外發展環境巨大變化沖擊下,傳統制造業已經不能適應新一輪消費升級和產業發展轉型的需要,不能作為主導產業引領新時代制造業競爭力的提升和滿足推動新時代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需要,我國制造業應以實現產業結構優化的質量變革為目標,在注重傳統產業改造提升的基礎上,大力發展先進制造業和現代生產者服務業,實現支撐經濟發展的主導產業從傳統制造業向先進制造業轉變,從加工制造向智能制造轉變,提高在全球價值鏈的分工地位和產業鏈層級。
新時代背景下,作為現代經濟體系建設核心內容的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既是我國制造業本身發展到特定歷史階段所呈現出的向產業高級形態轉換內在要求,也是我國目前突破全球價值鏈“高端封鎖”與“低端鎖定”雙重夾擊困境的現實需要,更是我國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客觀需要。我國制造業發展過程中需要牢牢把握全球產業變革的歷史機遇,以推動高質量供需匹配和新舊動能轉換為導向,充分利用新一代信息技術與產業融合發展模式,重點通過優化產業結構、加強科技創新、加大低碳循環生產、加快產品質量建設等路徑,構建高質量供需均衡體系、高質量新動能體系、高質量綠色制造體系和高質量品牌體系,形成合力,推動向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轉型和向世界制造強國的轉變。
以滿足新時期制造業產品市場需求與產業發展需求的升級與轉型為導向,增加有效供給,瞄準全球價值鏈中高端,促進產業結構優化,為制造業發展提供高質量的供需匹配體系。加快淘汰落后行業,化解低端產能過剩,采用先進適用技術,推動傳統制造業改造。加快培育新興產業,大力促進制造業向高端化、智能化、綠色化和服務化方向發展,加大高端產品有效供給,瞄準全球制造業制高點,堅持創新推動和引領,持續推進新一代信息技術、高端裝備制造、人工智能等關乎國家安全的戰略性新興產業和先進制造業的突破創新,切實增強全產業鏈、關鍵環節、行業標準和核心技術的控制力,實現重點領域向價值鏈中高端的群體性突破。以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術為依托,推動“互聯網+先進制造業”、大規模個性化定制、云制造等發展新模式,推進先進制造業與金融、物流、旅游、商貿等現代服務業的深度跨界融合,加快從生產型制造走向服務型制造轉變。圍繞制造業上下游生產環節,推動產業間的協調和產業內的互補,達到供給與需求的彈性匹配和動態共享,培育產能對接、生產協作的共享制造新模式和新業態,構建制造業創新協同的高質量生產鏈條。
以實現動能轉換的動力變革為導向,在加大高素質人力資本培育的基礎上,始終把科技創新擺在新動能培育的核心位置,促進要素投入驅動向科技創新驅動轉變,培育推動制造業發展的高質量新動能體系。統籌推進國家制造業創新中心、國家重大科技專項和工業強基等公共技術研發機構和平臺的空間合理布局與有效利用,重點圍繞高端制造業和先進制造業發展的關鍵環節和重點領域,開展對關聯到制造業發展全局的戰略性前沿技術、關鍵共性技術和產業鏈薄弱技術的聯合攻關,強化對制造業發展中核心技術的控制,有效避免產業鏈出現“卡脖子”的瓶頸問題。加強科研管理體制與機制改革,優化科技創新環境,通過稅收優惠、研發費用稅前加計扣除等措施鼓勵企業加大基礎研究投入,重點圍繞制造業的產業鏈,部署資金鏈,構建創新鏈,提高科研創新對制造業發展推動的引領性、穩定性和持續性。加強高校、科研機構、制造企業、中介組織、融資機構等多方的合作力度,建立以優勢產業鏈為導向的研發創新協作機制和責任共擔、利益分享的協同機制,打造充滿活力的科技創新生態系統,同時,加強知識產權保護力度,保護創新企業合法權益,形成有效的創新激勵機制。建立技術創新科學評估制度,準確把握我國制造業各個鏈條的動態發展狀況,積極補短板,強鏈條,力爭在全球制造業科技創新競爭中搶占先機和占據主動。
以實現動能轉換的效率變革為導向,促進制造業從傳統粗放低效型向現代集約高效型發展方式轉型,打造以低碳循環為基礎的高質量綠色制造體系。在傳統制造業中通過財政補助、稅收優惠、金融支持、資源差別化價格和綠色示范帶動等途徑,加快推行廢棄物無害化和資源化利用的新技術、新工藝和新設備,實現傳統制造業低碳循環生產的綠色改造升級。在先進制造業領域率先突破綠色設計、節能減排工藝、綠色回收資源化與再制造等關鍵共性技術,制定貫穿產品全生命周期的行業綠色標準和管理規范,構建包含產品設計、制造、包裝、運輸、使用、維護和報廢處理的綠色制造生態鏈,通過技術、標準和產業的協同引領整體制造業的綠色發展。在制造業密集地區加快推進綠色制造的空間集聚,通過政策引導、完善監管等途徑不斷擴大聚集產生的溢出效應,促進綠色產品、綠色企業、綠色園區和綠色供應鏈等四個層面的相互配套和協同,實現制造業的綠色集群、集約發展。
以實現動能轉換的質量變革為導向,加強代表制造業主導產業發展方向的先進制造業和現代生產者服務業建設,重點推動具有較高質量和優秀品牌產品與企業的建設,注重質量的管理,創新品牌的運營與維護,為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提供“軟實力”支撐。支持有實力企業對標全球制造業中高端,加強先進標準跟蹤、評估和轉化,引領質量梯次化發展,逐步培育一批“專精特新”為特征的質量品牌型獨角獸制造企業。通過增強自主知識產權核心技術,形成品牌科技含量的溢出效應,同時,積極探索在互聯網、智能制造等重點領域抓住機遇,實現制造品牌發展彎道超車的可能性。從提升國家形象、行業形象和品類形象三個層面構建制造業的質量安全追溯體系、品牌培育體系和品牌評價體系,建立全球制造業品牌數據庫,跟蹤品牌發展動向,為企業提升質量、創造品牌和運營品牌提供產權、信息、市場、管理等多元化服務,讓崇尚品牌、維護品牌成為制造業發展中的普遍共識和自覺行動。
以推動整體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為導向,加大體制機制創新,培育有利于其發展的各種要素和支撐條件,營造高質量的發展環境。進一步消除民營企業“身份歧視”,放寬社會資本的市場準入限制,全面推行準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管理制度,吸引更多外資流向國家亟需發展的先進制造業領域,以更高水平的開放推動制造業更高質量的發展。深化“放管服”管理體制改革,深化要素資源市場化改革以降低生產成本,切實破除各種隱性門檻,推進勞動力、能源和土地的自由流動和平等交換,加快構建統一開放和競爭有序的要素配置市場體系。深化稅收體制改革,推動制造業增值稅率由三檔變為兩檔,縮小與服務業稅率的適用差距,推進企業所得稅和社保費稅改革。重點加大對先進制造業發展的金融支持力度,有效促進“虛實結構失衡”問題的化解。優化人才供給機制,圍繞制造業發展的重點領域,加大中高端制造業發展為導向的應用型人才培養力度,吸引海外高層次人才回國創新創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