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我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構建

(西南石油大學 四川 成都 610500)

引言

近幾年，我國出現了很多信貸消費和個人破產相關的事件，如山東暴力催收“于歡案”、賈躍亭在美國申請個人破產、浙江全國首例個人破產案件、校園貸、P2P①等，這些事件的出現將信用消費與個人債務償還不能的焦點矛盾推至風口浪尖。法院在執行過程中，對于企業的償還不能可以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以下稱“《企業破產法》”)啟動破產程序以“執轉破”方式保護債權人的利益。但是，對于自然人的償還不能法院無法采取“執轉破”的轉換方式，只能以執行終結告終。2019年7月，國家發展改革委員會、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部等十三個部門聯合發布的《加快完善市場主體退出制度改革方案》指出，逐步推進建立自然人符合條件的消費負債可依法合理免責，最終建立全面的個人破產制度②。因此，我國在“研究推動建立個人破產制度”的同時，是否將財產豁免制度納入立法范疇、如何進行制度設計等，對這一系列問題的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一、個人破產免責制度概述

(一)免責制度概念

免責制度，又稱余債免除制度(Discharge)，是個人破產法中的一項很重要的制度。個人破產體制主要服務于不受長期失能痛苦的人，或是因資源過剩而不需要積極社會支持的個人，并且主要是為能夠獲得足夠收入支持自身和家庭個人設計的，只有對他們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但是過重的債務負擔削弱了他們的主動性，降低了他們的生產能力③。個人破產免責制度是指在個人破產程序中，對于破產人未能清償的部分債務、某些類型的債務或者全部債務，有條件或者無條件地免除債務人的清償責任。

(二)免責制度的溯源

英國經過19至20世紀的變革，引進了破產免責制度，才真正意義上實現了對破產債務人利益的保護。美國國會于1841年通過的第二部《破產法》首次提到了“債務人可以申請債務豁免，但對于豁免財產的范圍有嚴格的限制”，現行美國破產法列舉了不能豁免的債務④。日本在1952年之前的破產立法都采取非免責主義，在1952年之后受美國破產立法的影響也引入了免責制度。德國于1999年確立破產法，該法設置了較為嚴格的適用條件以防止破產法成為自然人惡意逃債的工具，并于2014年對個人破產及免除債務程序方面做了較大修改。在我國，破產免責制度的萌芽起源于清朝。隨后從1986年的《企業破產法(試行)》至1991年最高人民法院頒布的《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試行)若干問題的意見》均未涉及到個人破產立法。個人破產免責制度在我國首次出現在2004年《企業破產法(草案)》中，囿于當時個人財產登記制度和社會信用環境的條件還不成熟，我國這方面的制度還不完善，將該制度刪除。

二、我國建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必要性

(一)個人破產免責制度有利于“一帶一路”建設的順利推進

根據商務部《中國直接對外投資統計公報》數據顯示，截至2018年底，中國超2.7萬家境內投資者在全球188個國家(地區)設立對外直接投資企業4.3萬家⑤，隨著境外個人投資的興起，我國在境外投資的自然人數量與日俱增，在經濟效益增長的同時也伴隨著破產風險發生的可能。因此，在一帶一路建設的背景下，無論是從我國法治建設的發展趨勢來說，還是從涉外經濟發展的角度考量以及國內制度基礎和社會基礎的推動而言⑥，我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出臺都勢在必行。

(二)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符合我國法治建設的發展趨勢

法治建設是我國持續發展的保障，而個人破產免責制度是在《企業破產法》的基礎上擴大破產申請主體，彌補了我國在自然人申請破產立法上的空白，并且為有利于我國法治進程的推進。該制度的出臺需以完備的社會征信系統和個人財產登記制度為基礎，而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建立可以“倒逼”的方式加速信用制度的建立，以期達到債權人和債務人利益平衡，且讓“誠實而不幸”的債務人有法可依，并能在巨額負債中依據合法退出機制重新開始。因此，個人破產免責制度不僅符合我國法治建設的發展趨勢，而且有利于我國法治治理理念的體現。

(三)我國已經具備建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制度基礎和社會基礎

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周強在第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六次會議上人民法院解決“執行難”工作情況的報告時就給出了推動建立個人破產制度，完善現行破產法的建議，并指出這是暢通“執行不能”案件依法退出的有效路徑⑦。在當前的立法模式下，如果債務人沒有按照約定履行給付義務時，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通過民法規范處理和解決的。民事訴訟法是以個別清償為原則，個人破產法中免責制度旨在保護保障債權人公平地受償和債務人重新開始，從社會和法律的角度長遠來看，有利于實現法律的價值和社會的公平和穩定。

三、我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立法現狀

1.深圳市。我國最早開始個人破產法立法探索的是深圳地區，該市在2016年便發布了《深圳經濟特區個人破產條例(草案建議稿附理由)》。其中關于個人破產免責制度主要規定在第九章“個人破產清算程序”第108條-117條中，在免責考察期限方面，規定一般為5年，但最長時間不得超過8年，而積極配合破產程序進行的債務人可申請縮短考察期，但也不少于3年。在有關免責撤銷方面規定，以不正當手段獲得免責的，法院依法可以予以撤銷，并且債務人可在收到撤銷裁定送達之日起十五日內申請復議。

2.臺州市。2019年5月，浙江臺州中院總結八年探索經驗對外發布了《執行程序轉個人債務清理程序審理規程(暫行)》，在全國范圍內首次確立了債務清理機制和個人債務整理機制。個人破產免責制度主要體現在：(1)明確個人債務清理程序適用條件，其中因賭博、揮霍消費等不良負債、欺詐等規避執行等不誠信行為的，不能適用債務清理程序；(2)為了防止債務人在債務清理期間逃避債務清理，規程規定對債務人下列行為加強民事制裁和刑事追究力度⑧。

3.溫州市。2019年9月，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公布了《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關于個人債務集中清理的實施意見(試行)》，這是全國首個具有個人破產制度相當功能的府院聯席會議紀要。個人破產免責制度主要體現在：在債務免責例外規定了兩種情形，一種情形是因故意侵權產是的人身損害賠償之債，另一種情形是因履行法定撫養、扶養、贍養義務的費用；在債務人行為方面從交通出行、擔任公司職位等方面作出限制；同時規定了特定情形下的信用重新懲戒，并將相關法律制度作為債務人不予履行的保障。

4.香港特別行政區。香港特別行政區的個人破產法制度主要受英國法律制度的影響。在申請主體上，除債務人之外債權人也可以向法院提出申請，請求法院宣告債務人破產，將其資產收集及變現以償付欠款。在程序上，自然人向高等法院申請破產免責時，需同時提交“債務人破產呈請書”和“資產負債狀況說明書”，向法院披露全部財產及債權，并向法院支付財產管理費；在免責制度考察期限方面，設置為4年，最長時間期限為6年。

5.澳門特別行政區。澳門特別行政區的個人破產法制度主要受葡萄牙法律制度的影響⑨。澳門特別行政區的個人破產法制度主要受葡萄牙法律制度的影響。澳門特別行政區目前關于破產的法律主要規定在1999年制定的《澳門民事訴訟法典》，該法典第五卷“特別程序”之第十二編“財產清算”之第三章規定了“為債權人利益作清算”的特別程序，該章下分十三節，共計152個條文(第1043-1194條)⑩。

四、我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建設的路徑

為保證免責制度的順利實施，同時要確立相應的法律保障機制，以防止不誠實債務人依據免責制度惡意逃債、隱匿轉移財產，防止案件受理門檻準入標準過低導致過多的司法資源被占據。因此，在建立我國個人破產法免責制度的同時要結合我國具體的社會基礎和法律基礎，建立相應的配套制度，并且完善相關的法律法規以輔之順利實施。

(一)建立相應的配套制度

1.確立免責制度的考察期限

免責制度考察期限的設定有利于考察破產自然人是否有違反法定的消費行為和其他限定行為的時間期限。域外時限方面多為3年以上，但不超過10年，例如我國香港地區是4年，德國是6年。關于免責制度考察期限的設置要合理，不宜過長，若過長容易降低破產自然人還款的動力和積極性；不宜過短，若過短容易導致債權人的權益受損，降低該制度的公信力，使得免責制度成為債務人“逃債合法化”的手段。因此，我國個人破產制度的考驗期定為5年較為合適。

2.免責制度程序的設置

個人破產案件急劇增加，而我國目前法院的受案量已經接近飽和，如果再增加受案量會使得法院不堪重負，因此，可以在程序上根據案件的案情清楚程度上設置簡易程序。在申請免責的啟動程序設置上我國可以借鑒日本現行的立法例，將個人破產程序和免責程序一體化，不僅能有利于破產自然人申請程序上的啟動，而且有利于程序簡化提高法院的效率。在前置程序設置方面，可以借鑒德國現行立法例設置前置和解程序，若債權人債務人能在庭前達成和解，有利于減輕法院的審理壓力。

(二)完善相應法律保障機制

我國目前現行法中有關強制執行中的財產保留和限制民事主體高消費的規定主要體現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以下稱“《民事訴訟法》”)第243條、255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限制被執行人高消費及有關消費的若干規定》中第3條規定被執行人為自然人被采取限制措施后，不得有規定的高消費及非生活和工作必需的消費行為，如有違反則按照《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條、一百一十四條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2017修正)第三百一十三條規定予以處罰。在個人破產法律制度建立的同時也要輔之相關法律的完善，而非讓債權人以實施私刑方式實現債權，讓債權的實現做到有法可依，同時也有益于社會的和諧穩定。

(三)免責制度開展人才保障

個人破產免責制度出臺勢必會導致個人破產案件數量的增加。美國2005年破產法修正案通過之前，個人破產案件逐年逐年增加；俄羅斯在破產法推行一年后，俄羅斯個人破產案件的數量就超過了公司破產案例的數量。因此，在結合域外個人破產法實施之后的案件數量增長情況，我國在程序和期限外還應當在制度實施前培養對個人破產案件的法官并對破產律師進行培訓。此外，對個人破產免責制度中需要管理破產自然人資產的相關破產管理人選任和培訓也應納入培訓范圍，為制度的順利實施提供司法人才上的保障。

結語

在我國貧富差距日益拉大和一帶一路境外個人投資日益興起的背景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建立勢在必行。個人破產制度的建立是一項系統的工程，免責制度是個人破產制度的核心，該制度的確立要與現行的法律制度順暢銜接。盡管域外相關免責制度的建立趨于成熟，但我們當前階段仍應立足于我國的具體國情并以市場經濟發展為基礎，具體制度的構建在借鑒外國立法制度的同時要結合我國現有制度和政策。

【注釋】

①P2P是英文peer to peer lending(或peer-to-peer)的縮寫，意即個人對個人(伙伴對伙伴)。又稱點對點網絡借款，是一種將小額資金聚集起來借貸給有資金需求人群的一種民間小額借貸模式，屬于互聯網金融(ITFIN)產品的一種。屬于民間小額借貸，借助互聯網、移動互聯網技術的網絡信貸平臺及相關理財行為、金融服務。

②訪問網址：http://www.gov.cn/xinwen/2019-07/16/content_5410058.htm？from=singlemessage&isappinstalled=0，最后訪問時間：2020年2月22日，13：17。

③自然人破產處理工作小組起草.世界銀行自然人破產問題處理報告.殷慧芬,張達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6:15.

④何家弘.當代美國法律(修訂版)(當代美國叢書).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936-938.

⑤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官網：http://fec.mofcom.gov.cn/article/tjsj/tjgb/201910/20191002907954.shtml？from=singlemessage&isappinstalled=0，最后訪問時間：2020年2月21日，18：14.

⑥齊明.論我國構建自然人破產制度的必要性.當代法學,2007,4.

⑦澎湃新聞網.個人破產制度意味著什么？申請破產就可以欠債不還嗎？,2019年7月23日發布.

⑧訪問網址：http://www.tzfyw.gov.cn/Mobile/，最后一次訪問時間：2020年2月25日，21：14.

⑨馬哲.論澳門破產程序的統一和區分.蘇州大學學報,2018,3.

⑩徐陽光,張婷.破產法茶座(第二卷).法律出版社，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