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中幾種常見處置式

○ 李春明 李永春

(東北石油大學 人文科學學院，黑龍江 大慶 163318)

《朱子語類》為研究近代漢語的重要語料之一。《朱子語類》以口語性強、能夠反映宋代同時語言特點為主要特色，值得深入開掘。《朱子語類》中處置式具有一定特點，我們考察了《朱子語類》中五種典型的處置式。

一、“以”字處置式

“以”可以介引受事表示處置，這是漢語中較早的處置式類型。“以”字在《朱子語類》中用于廣義處置式，主要有以下幾種類型。

1.處置(給)結(jié)構(gòu)，這種結(jié)構(gòu)表示把某物給予某人，如：

(1)時虜人初以河南之地歸我也。

(卷一百三十一·本朝五)

(2)丹朱不肖，堯則以天下與人。

(卷六十四·中庸三)

2.處置(到)結(jié)構(gòu)，這種結(jié)構(gòu)表示將某人某物置于某所，如：

(3)且看他本文正意是如何說。今不合先以一說橫著胸中，便看不見。

(卷四十五·論語二十七)

(4)然亦便有個不恭底意思，故記者以孔子兩事序于其后。(卷四十八·論語三十)

3.讓某人擔任某種職務，即梅祖麟所說的處置(作)結(jié)構(gòu)的一種，如：

(5)其初猶以儒者為之，如武帝時孔安國為侍中，嘗掌唾壺，是也。

(卷一百一十二·朱子九)

(6)親衛(wèi)，則以親王侯之子為之；勛衛(wèi)，則以功臣之子弟為之；翊衛(wèi)，則惟其所選。

(卷一百一十二·朱子九)

4.視某人某物為某類人或物，也是梅祖麟所說的處置(作)結(jié)構(gòu)的一種類型，如：

(7)茍徒跪拜俯伏而以是為禮，何足取信于人。(卷二十六·論語八)

(8)且如天地何嘗以不欺不妄為忠。

(卷二十七·論語九)

5.將某人某物作某種處理，如：

(9)“曲直作酸”，今以兩片木相擦則齒酸，是其驗也。

(卷七十九·尚書二)

(10)太史公亦以盜跖與伯夷并說。

(卷四十四·論語二十六)

二、“把”字處置式

“把”介引受事，一般認為始于唐代。《朱子語類》中“把”可以介引受事，表示處置意義。對于“把”字句處置式的分類，有不同分法，太田辰夫立足于主要謂語動詞，把處置式分為“有兩個賓語的”“表認定、充當”“比較、比喻”“改變”“命名”“一般處置句”六類[1]；梅祖麟將處置式分為：(甲)雙賓結(jié)構(gòu)VB+O1+V+O2，(乙)動詞前后帶其他成分VB+O+X+V，(丙)單純動詞居末尾VB+O+V[2]；蔣冀騁、吳福祥把元、明、清時期的處置式從結(jié)構(gòu)的角度分為三類：廣義處置式、狹義處置式、致使義處置式[3]。我們按照蔣冀騁、吳福祥的標準，并結(jié)合《朱子語類》中表處置的“把”字句的特點，把《朱子語類》中的表處置的“把”字句分為兩類，分別描述如下。

(一)廣義處置式：把+O1+V+O2

這類處置式通常涉及兩個賓語，又分為三種情況：

第一，處置(給)：

(11)曾子盡曉得許多散錢，只是無這索子，夫子便把這索子與他。

(卷二十七·論語九)

(12)今且做把一百里地封一個親戚或功臣，教他去做，其初一個未必便不好，但子孫決不能皆賢。(卷八十六·禮三)

第二，處置(作)：

(13)然古人亦不專把素色為兇。

(卷四十七·論語二十九)

(14)大概亦是如此，只不知他把甚么做大常。(卷三十七·論語十九)

第三，處置(到)：

(15)“倚數(shù)”云者，似把幾件物事挨放這里。(卷七十七·易十三)

(16)未有物時，稱無不平。才把一物在上面，便不平了。(卷十六·大學三)

(二)狹義處置式：把+O+(X)+V+(Y)

狹義處置式是句子中只有一個賓語，介詞“把”和謂語動詞共有一個相同的賓語，根據(jù)謂語動詞的不同又分為以下幾種情況。

第一，動詞有前加成分(把+O+X+V)：

(17)今看來，反把許多元氣都耗卻。

(卷一百九·朱子六)

第二，動詞有后續(xù)成分(把+O+V+Y)：

(18)而今人硬把心制在這里，恰似人在路上做活計，百事都安在外，雖是他自屋舍，時暫入來，見不得他活處，亦自不安，又自走出了。(卷三十一·論語十三)

第三，動詞既有前加成分又有后續(xù)成分(把+O+X+V+Y)：

(19)后來把程先生說自看來看去，乃大分明。以此知聽說話難。

(卷二十七·論語九)

第四，光桿動詞(把+O+V)：

(20)秋時又把甚收？冬時又把甚藏？

(卷五十三·孟子三)

第五，謂語為連動式結(jié)構(gòu)：

(21)把圣賢說話將來學，便是要補填得元初底教好。(卷一百一十四·朱子十一)

第六，“把V”式：

在《朱子語類》中也有“把作(做)”連用省略賓語的句式，是典型的處置(作)句式。在《朱子語類》中，“把作(做)”共有113例，如：

(22)而今分明是有個天下國家，無一人肯把做自家物事看，不可說著。

(卷一百九·朱子六)

(23)圣人見得，只當閑事，曾點把作一件大事來說。(卷三十一·論語十三)

《朱子語類》中“把個”可以連用，共有7例。這是“把個”連用的最早用例，此時的“把”有的還多少帶有動詞性質(zhì)，如：

(24)如今學者先要把個“勿忘，勿助長”來安排在肚里了做功夫，卻不得。

(卷五十二·孟子二)

在下面句子里，“把”已經(jīng)是純粹的介詞了，如：

(25)看他意思，便把個仕都輕看了。

(卷二十八·論語十)

像例中“把個”連用的現(xiàn)象在《朱子語類》中很少見。朱德熙認為，在這種名詞前面加上“(一)個”并不一定表示無定的，而是增加一種口語色彩[4]。事實上在近代漢語中，尤其是口語性比較強的語料中，“把一個”在逐漸減少，而“把個”卻呈現(xiàn)逐漸增加的趨勢。在元明清歷代語料中，“把個”的“把”其動詞性用例是呈現(xiàn)減弱趨勢的，據(jù)張誼生等人統(tǒng)計，在清代的《紅樓夢》《兒女英雄傳》《官場現(xiàn)形記》《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老殘游記》《孽海花》等六部作品中共發(fā)現(xiàn)了170多條“把個”句，其中含有動詞性“把”的實義“把個”句一句也沒有[5]。

“把”字句在用作否定時，否定詞多數(shù)用于“把”前，如：

(26)故君子不當以此為主，而以天命之理為主，都不把那個當事，但看這理合如何。

(卷六十一·孟子十一)

(27)孟子所謂奕秋，只是爭這些子，一個進前要做，一個不把當事。

(卷一百二十一·朱子十八)

也可以位于“把”后，僅見2例，如：

(28)如出一令，發(fā)一號，自家把不當事忘了，便是不信。(卷二十一·論語三)

(29)前輩何嘗不應舉，只緣今人把心不定，所以有害。(卷十三·學七)

三、“將”字處置式

“將”介引受事，表處置在《朱子語類》中共有706例，可以用于廣義處置式、狹義處置式、致使義處置式。

(一)廣義處置式

第一，處置給(將……給予……)：

(30)或先是見公冶長，遂將女妻他。

(卷二十八·論語十)

(31)且如他當時被那兒子恁地，他處得好，不將天下與兒子，卻傳與賢，便是他處得那兒子好。(卷十六·大學三)

第二，處置作(將……看作/當作/比作……)：

(32)然五峰又將天地人作三皇，羲農(nóng)黃唐虞作五帝，云是據(jù)易系說當如此。

(卷七十八·尚書一)

(33)須以此心比孔孟之心，將孔孟心作自己心。(卷十九·論語一)

第三，處置到(將……放在/放到……)：

(34)寧可將上一句存在這里。

(卷三十五·論語十七)

(35)若使將身己頓放在蘇黃間，未必不出其下。(卷一百三十·本朝四)

第四，處置成(將……變成……)：

(36)如漢儒將十二辟卦分十二月。

(卷九十四·周子之書)

(37)有言靜處便是性，動處是心，如此，則是將一物分作兩處了。(卷九十八·張子之書一)

(二)狹義處置式

狹義處置式，用于“將+O+(X)+V+(Y)”格式，如：

(38)如今將文字看，也說得是如此，只是做不能得恁地。(卷四十·論語二十二)

(39)所以欲諸公將文字熟讀，方始經(jīng)心，方始謂之習。(卷二十·論語二)

(40)據(jù)某意，只將那事說得條達，便是文章。(卷一百三十七·戰(zhàn)國漢唐諸子)

(41)放心還當將放了底心重新收來；還只存此心，便是不放？

(卷三十一·論語十三)

(42)至伏羲將陰陽兩個畫卦以示人，使人于此占考吉兇禍福。

(卷三十四·論語十六)

(43)施諸己而不愿，亦勿施諸人，此只是恕，何故子思將作忠恕說？

(卷六十三·中庸二)

例(38)謂語由光桿動詞充當，例(39)動詞前有前加成分，例(40)動詞后有后續(xù)成分，可以是賓語、補語，也可以是動態(tài)助詞。例(41)動詞后既有前加成分，又有后續(xù)成分。例(42)中謂語動詞是連動式，例(43)中介詞“將”的賓語承前省略了。

(三)致使義處置式

如吳福祥所說“這類處置式中介詞所控制的對象不是動詞的受事，而是其當事或施事；句中謂語大都是非行為動詞或是形容詞，所以語義上不太顯著，倒跟使役句的語義相近”[6]。如：

(44)如此看，恐將本意失了。

(卷二十九·論語十一)

(45)不成元無此理，直待有君臣父子，卻旋將道理入在里面！

(卷九十五·程子之書一)

四、“與”字處置式

介詞“與”在《朱子語類》中介引受事，表示處置，有106例，省略賓語的有34例。并且“與”只用于狹義處置式，即介詞“與”和謂語動詞共同支配一個受事賓語。在《朱子語類》中構(gòu)成與+O+V、與+O+V+Y、與+O+X+V、與+V等格式。

(一)與+O+V

(46)某之說，非是異程子之說，只是須與他分別，經(jīng)是經(jīng)，權(quán)是權(quán)。

(卷三十七·論語十九)

(47)且如太學，亦當用一好人，使之自立繩墨，遲之十年，日與之磨煉，方可。

(卷一百九·朱子六)

(二)與+O+V+Y

(48)分明與他劈做兩片，自然分曉。

(卷七十八·尚書一)

(49)須是與他嚼破，便見滋味。

(卷八·學二)

(三)與+O+X+V

(50)看此一段，須與太極圖通看。

(卷六十八·易四)

(51)還是與他冢殺？若不與冢殺，便被他殺了；若與他冢殺時，還是不殺人么？

(卷九十·禮七)

(四)與+V

(52)后世諸儒遂不敢與移動。

(卷六十七·易三)

(53)須與分做三頓吃，只恁地頓頓吃去，知一生吃了多少飯！

(卷一百一十八·朱子十五)

“與”介引受事，表示處置，在同時代文獻中，以《朱子語類》為多。據(jù)刁晏斌對幾乎與《朱子語類》為同一時代的《三朝北盟會編》及吳福祥對稍早于《朱子語類》的《敦煌變文十二種》的研究，發(fā)現(xiàn)《三朝北盟會編》《敦煌變文十二種》均不見“與”用作處置介詞的用例，此外我們也調(diào)查了其他文獻，鮮有用例。而在明清時期，“與”用于表示處置用法比較常見。

五、“共”字處置式

據(jù)馮春田研究，介詞“共”始于六朝，用作介引動作行為協(xié)同進行的對象，唐五代至兩宋比較普遍，元明以后趨于消亡[7]。介詞“共”還可以介引言談對象、比較對象。但是在《朱子語類》中并無這些用法，“共”在《朱子語類》中是用作介引受事，表處置，頻率較低，共有2例。如：

(54)某嘗謂，今之世姑息不得，直須共他理會，庶幾善弱可得存立。

(卷一百八·朱子五)

(55)要之，觀夫子“不知所以裁之”之語，則夫子正欲共他理會在。

(卷四十·論語二十二)

例(55)中的“在”可能是個方言語氣詞。在現(xiàn)代福州方言中“共”也是可以用來表示處置的，如：

(56)汝共我其車掏去修理。

(你把我車拿去修理下。)

(57)門共伊關(guān)密。(把門關(guān)緊。)

(58)牛共伊縛嘞樹嘞。

(把牛拴在樹上。)①

陳澤平也曾論述了在現(xiàn)代福州話中，介詞“共”是如何由受益介詞發(fā)展為處置介詞的過程，他認為現(xiàn)代福州話中處置介詞“共”是方言自源的[8]。對此我們深表贊成，但是我們認為“共”的處置用法可以上推，至少可以推到近代漢語的南宋時期。

綜上，我們對《朱子語類》中五種處置式進行了詳細考察和描寫。經(jīng)過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中古以前的處置式在《朱子語類》中基本都有體現(xiàn)，但《朱子語類》中產(chǎn)生了新的處置式——“共”字式。“共”字處置式是《朱子語類》這部書中所獨有的，具有一定的閩語色彩，這種處置式在現(xiàn)代閩語中仍有遺存。

【 注 釋 】

①例(56)-(58)用例摘錄自李如龍《閩南方言語法研究》第10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