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唐書·五行志》辨誤一則

彭 志

（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中國文化研究所，北京 100029）

中華書局點校本《舊唐書》卷37《五行志》載：“如意初，里歌云：‘黃麞黃麞草里藏，彎弓射爾傷。’后契丹李萬榮叛，陷營州，則天令總管曹仁師、王孝杰等將兵百萬討之，大敗于黃麞谷，契丹乘勝至趙郡。”[1]劉昫.舊唐書(卷37).中華書局,1975年標(biāo)點本.(P1376)按，此處“后契丹李萬榮叛”句有誤，脫了“盡忠孫”三個字，應(yīng)為“后契丹李盡忠、孫萬榮叛”。

首先，翻覽相近時期的史書地志，可推知《舊唐書·五行志》的記載或有誤。關(guān)于武則天時期的契丹叛亂之事，其他史籍多持論是李盡忠（？—696）、孫萬榮（？—697）兩人主導(dǎo)。《太平寰宇記》卷196載“萬歲通天元年，契丹首領(lǐng)李盡忠、孫萬榮反叛，攻陷營府”[2]樂史.宋本太平寰宇記(卷196).中華書局,2000.(P307)；《新唐書》卷4載“五月壬子，契丹首領(lǐng)松漠都督李盡忠、歸誠州刺史孫萬榮陷營州，殺都督趙文翙”[3]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4).中華書局,1975年標(biāo)點本.(P96)；《唐會要》卷73載“萬歲通天五年五月，窟哥孫松漠都督李盡忠與其妻兄歸誠州刺史孫萬榮殺營州都督趙文翙，舉兵反，攻陷營州”[4]王溥.唐會要(卷 73).中華書局,1955.(P1320)。從旁證上來看，《舊唐書·五行志》對此事記載有誤的可能性頗大。

其次，觀察史書內(nèi)部文本敘述情形，可研析出《舊唐書·五行志》記載應(yīng)有誤。《舊唐書·五行志》所載契丹將領(lǐng)叛亂事發(fā)生在武周萬歲通天元年（696），作為初唐的重大政治事件，在《舊唐書》中至少有五處均有記錄，略舉三處為證。《舊唐書》卷6載“五月，營州城傍契丹首領(lǐng)松漠都督李盡忠與其妻兄歸誠州刺史孫萬榮殺都督趙文翙，舉兵反，攻陷營州”[5]劉昫.舊唐書(卷6).中華書局,1975年標(biāo)點本.(P125)；《舊唐書》卷93載“萬歲通天年，契丹李盡忠、孫萬榮反叛”[6]劉昫.舊唐書(卷93).中華書局,1975年標(biāo)點本.(P2977)；《舊唐書》卷194上載“萬歲通天元年，契丹首領(lǐng)李盡忠、孫萬榮反叛，攻陷營府”[7]劉昫.舊唐書(卷194上).中華書局,1975年標(biāo)點本.(P5168)。從以上例子可見，除了《舊唐書·五行志》將契丹將領(lǐng)反叛史實歸屬于李萬榮之外，是書其余部分均書寫作李盡忠、孫萬榮，因此，從內(nèi)證上推求，可證其誤。

復(fù)次，追溯《舊唐書》中契丹叛亂事的史料來源，可確證《舊唐書·五行志》記載必有誤。通過字句比勘，從史源學(xué)上來說，成書晚于《通典》近150年的《舊唐書》，對前者有諸多借鑒，而前者記載主導(dǎo)契丹叛亂的將領(lǐng)是李盡忠、孫萬榮兩人。僅就對契丹叛亂的記載，上文《舊唐書》卷6引文脫胎于《通典》卷200“松漠都督李盡忠與其妻兄歸誠州刺史孫萬榮殺都督趙文翙，舉兵反，陷營州”[1]杜佑.通典(卷 200).中華書局,1984.(P1083)；《舊唐書》卷93引文是對《通典》卷194“萬歲通天初，其帥李盡忠、孫萬榮陷營州”[2]杜佑.通典(卷 194).中華書局,1984.(P1045-1046)的改寫；《舊唐書》卷194上引文與《通典》卷198“萬歲通天元年，契丹首領(lǐng)李盡忠、孫萬榮反叛，攻陷營府”[3]杜佑.通典(卷 198).中華書局,1984.(P1073)語詞完全相同。《通典》系由唐代著名史家杜佑編撰，主要記敘天寶之前事跡，時間上距離武則天時期發(fā)生的契丹叛亂更接近，在史實上更具可信度。

最后，探討《舊唐書·五行志》記載致誤原因，應(yīng)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因素造成。一方面，從文獻(xiàn)學(xué)上考察，在圖書槧版、流傳過程中，很容易發(fā)生脫字現(xiàn)象，“后契丹李盡忠、孫萬榮叛”佚失了“盡忠孫”三字，遂訛誤成“后契丹李萬榮叛”；另一方面，中唐時，匡城人李萬榮（？—796）驍勇善戰(zhàn)，貞元十一年（795）五月被唐德宗任命為宣武軍節(jié)度使，《舊唐書·五行志》在記錄武則天時期契丹叛亂之事時，因脫字訛誤成“李萬榮”，后人便極易將其混淆為中唐時期的著名將領(lǐng)李萬榮，在未能嚴(yán)格求證史實的情況下，便會發(fā)生錯誤。

除了《舊唐書·五行志》記載武則天時期契丹叛亂將領(lǐng)姓名有誤外，后世史書筆記在引錄其事時，多不加辨析，遂導(dǎo)致承襲了訛誤，如趙禎《洪范政鑒》卷8上“后契丹李萬榮叛，陷營州”[4]趙禎.宋鈔本洪范政鑒(卷8上).書目文獻(xiàn)出版社,1992.(P395)；穆彰阿《大清一統(tǒng)志》卷535“萬歲通天二年，為契丹李萬榮所陷”[5]穆彰阿,潘錫恩等纂修.大清一統(tǒng)志(卷535).續(xù)修四庫全書(第624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P505)；姚范《援鶉堂筆記》卷34“萬歲通天元年，陷于李萬榮”[6]姚范.援鶉堂筆記(卷34).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49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P6)等書均如此。由此可見，今人在治學(xué)過程中，特別是點校古籍時，對諸如此般的歷史細(xì)節(jié)，務(wù)須多加甄別，以防因襲訛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