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在民間”流傳成因的社會學建構與體育學啟示

王文龍　崔佳琦　米靖　王凱圓

摘 要：“高手在民間”是我國廣為流傳的一句俗語，伴隨官方和民間融通的一系列大眾選拔活動（如跨界選材等）的開展，“高手在民間”再次成為各方熱議的焦點。運用扎根理論，挖掘“高手在民間”廣為流傳現象形成的深層成因，揭示其內在本質，促使各界對“高手在民間”這一俗語形成明朗、系統的理性認識。研究發現“高手在民間”成因較為多元，將其建構為正向成因和反向成因兩種。正向成因是“高手在民間”的基礎和客觀存在依據，統領人才埋沒、項目發展成熟度、民間固有優勢和歷史變遷四個范疇。反向成因是主要成因，以“誤以為高手在民間”的認知偏差和“愿意高手在民間”的心理偏愛為核心，涉及認知、心理和傳播等因素。正反成因綜合滲透，最終促成了“高手在民間”的廣為流傳。成因對體育領域群眾體育與競技體育協同發展具有重要啟示：一是促進競技體育與群眾體育的深度融合與協同發展;二是注重體育領域“民粹主義”傾向的消解。

關鍵詞：高手在民間;質性研究;扎根理論;競技體育;群眾體育

中圖分類號：G80-0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840（2020）06-0014-08

Sociological construction and physical education thinking on the causeof "experts in the folk"

WANG Wenlong1， CUI Jiaqi2 ， ?MI Jing1，WANG Kaiyuan3

（1. Beijing Sport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4; 2.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 Changchun ，1300243. 3.Ningxia University， Ningxia， 750021）

Abstract："Experts in the folk" is a popular saying in China. Along with a series of public selection activities （such as cross-border selection） which are integrated by the government and the folk， the "experts in the folk" has become the focus of discussion. Based on the grounded theory， this study explores the deep causes of the widespread phenomenon of "experts in the folk"， reveals its internal essence， and promotes all walks of life to form a clear and systematic rational understanding of the saying "experts in the folk". It is found that the causes of "experts in the folk" are more diverse， and they are constructed into two kinds： positive causes and negative causes. The positive cause is the foundation and objective basis of "the folk have experts"， which includes four categories： leading the burying of talents， the maturity of project development， the inherent advantages of the folk and historical changes. The reverse cause is the main cause， which is centered on the cognitive bias of "mistaking the master in the folk" and the psychological preference of "willing the master in the folk". The comprehensive penetration of the positive and negative causes finally achieved the widespread popularity of "experts in the folk". It has important implications for the coordinated development of mass sports and competitive sports in the field of sports： first， to promote the deep integration and coordinated development of competitive sports and mass sports; second， to focus on the elimination of "Populism" in the field of sports.

Key words：Qualitative research; experts in the folk; grounded theory; competitive sports; mass sports

收稿日期：2020-03-06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19YJC890028）。

作者簡介：王文龍（1995- ），男，山東濰坊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競技體育發展戰略。

通訊作者：米靖（1970- ），男，山東泰安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青少年體育。

1 研究的源起與意義

“高手在民間”是我國廣為流傳的一句俗語，其表達的含義是真正的高手在民間。從影視作品《少林足球》至武俠小說《射雕英雄傳》，從“流浪大師”沈巍走紅到搏擊與傳武之間的“徐魏之爭”，民間高手既存在于虛擬的創作中，也真實存在于現實生活中。各行各業對于“高手在民間”的傳聞不絕于耳，眾多網絡報道更是大肆渲染民間高手之“神功”。筆者百度搜索“高手在民間”，共有429萬個結果，這一俗語流傳之廣、熱議之高可見一斑。人類任何有意義的行為都蘊含了一定的理論，需要將其明朗化、系統化。“高手在民間”信眾較多，是我國人民群眾在千百年發展實踐過程中總結與歸納而成的，有其客觀存在性，也不乏虛擬異化之傾向。但目前其成因僅在網絡和部分軟件上有碎片化的討論與表述，還未有人對其進行系統的探討。深入挖掘與理性審視“高手在民間”這一俗語，能夠防止因極端化而失去對事物理性認識的問題。

應當明確，“高手在民間”雖遍布各行各業，但其最多的議題還是集中在體育領域，如武術發展中。虛構的武術影視、武俠小說神話了傳統武術的實戰能力，民間所謂的大師、宗師等制造的假象虛幻了傳統武術的神秘性，中國武術的國家形象被詆毀，傳統武術被曲解、訛傳，造成“神秘多于科學”的出現[1]。再加之，自2017年開始，跨界跨項選材在我國大江南北轟轟烈烈地開展，并受到了不同行業的廣泛關注，官方打破傳統的梯隊選拔運動員的模式，將視野投向了民間高手，比如攀巖從民間采藥和采燕窩特殊群體選拔隊員[2]、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從少林寺選材[3]、賽艇從民間選拔隊員[4]等。與此同時，“我要上奧運”“我要跑奧運”等一系列官方和民間融通的大眾選拔活動應運而生，一時成為大眾和官方熱議的話題，“高手在民間”也再次受到不同群體的關注、爭執與思索。基于此，本文擬采用質性研究方法試圖厘清這一俗語的形成機制，形成對“高手在民間”這一表達更加科學理性的認識，這對梳理體育學領域中競技體育與群眾體育協同發展等問題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與現實意義。

2 研究設計

2.1 研究對象

以“高手在民間”這一俗語廣為流傳的成因為研究對象。

2.2 研究方法

2.2.1 扎根理論

扎根理論屬于質性研究方法之一，由格拉斯和斯特勞斯兩人于1967年提出，之后成為社會學領域進行理論建構的重要方法[5]，近年來逐漸成為民俗體育研究領域新的嘗試[6]。扎根理論主要目的是連接經驗研究與理論研究之間的鴻溝，宗旨是將經驗材料自下而上通過歸納建立理論。扎根理論強調從資料中產生理論的思想，研究者需對理論的高度敏感性，此外還要求選擇合適理論抽樣方法以及對各種資料和理論進行不斷比較，最后還應注意理論的檢核和評價，研究者需要對理論的來源質量和概念的飽和度進行檢驗 [7]。

2.2.2 深度訪談法

訪談運用的主要目的是在網絡資料基礎上進行驗證和補充。對10名受訪者（高校教師5人和博士生5人，涵蓋體育領域和非體育領域）采用半結構式面對面訪談，圍繞“高手在民間廣為流傳的原因”“為什么很多人相信高手在民間”“有無高手在民間”等問題展開。在事先征得受訪者同意的前提下進行訪談錄音，每位訪談者30分鐘訪談時間，共轉錄成文字26 000多字。

2.3 操作程序和步驟

2.3.1 資料收集整理

以“高手在民間”“高手在民間廣為流傳的原因”為主題在知乎網站、百度網站（百度知道）、微信公眾號等網絡信息渠道以及現有文獻和上述訪談等途徑進行原始資料的廣泛收集（詳見表1）。之所以選擇知乎網站為主要資料來源，主要原因是此話題在知乎上討論廣泛，話題跟帖、回帖以及相關評論眾多，爭論激烈，提供的素材充足。此外，知乎作為一個用戶參與度很高的知識類交互網站，是國內高質量的信息集聚地，具有一定影響力。在對資料的采信上，針對來自不同渠道的資料，采用“相關檢驗法”對網站收集資料和訪談資料進行相互論證和檢驗，以提高內部效度。此外，運用“參與者檢驗法”，將研究初步結論反饋給被訪問者，看他們的反應和意見，以求獲得結論的最大真實度。

2.3.2 資料轉錄

將對受訪者訪談時收集的訪談錄音逐字轉譯成文本，將網絡材料和訪談材料錄入成為文檔材料，以求能夠更加直觀地對各個節點進行編碼。

2.3.3 三級編碼

運用Nvivo12軟件對資料進行逐級登錄，并進行逐級編碼，建構理論。

3 資料的分析

3.1 開放式編碼

開放式編碼（一級編碼）是扎根理論的初始階段，其目的是對數據進行分類概括與說明，以對其實現解釋性呈現[8]。首先運用 NVivo12軟件對原始文獻進行資料提取并貼上標簽，以句為單位進行編碼并生成本土化概念。開放式編碼過程舉例如表2所示。應當注意，在對資料賦予概念或意義時要防止先入為主，應以一種開放的姿態，懸置個人的傾見和已有研究的定見，按資料本身呈現的進行登錄[9]。

3.2 主軸式編碼

主軸性編碼（二級編碼），也稱關聯式編碼，是在開放式編碼的基礎上發現和建立概念類屬之間的各種聯系，整合提煉出更高層次的范疇，其主要任務是發現主范疇，通過對范疇以及范疇的內涵與邏輯關系不斷對比實現的[10]。運用 NVivo12 軟件對開放式編碼的30個范疇進行提煉總結得到7個主范疇，分別是心理歸因、認知歸因、傳播歸因、人才選拔歸因、項目成熟度歸因、民間固有優勢和歷史變遷歸因。

3.3 選擇式編碼

選擇式編碼（三級編碼），又稱為核心式編碼，是以某個范疇為核心范疇，其他范疇為次要范疇，鋪陳整個觀察所得到的或訪談得到的資料。核心類屬必須在與其他類屬的比較中一再被證明具有統領性，因此需要將最大多數的研究結果整合、精煉、融合，使其囊括在一個比較寬泛的理論范圍之內[5]。經過上述步驟，本文按是否真實存在民間高手，提煉出的核心類屬為正向成因和反向成因兩個方面。其中人才識別、項目發展成熟度、歷史變遷、民間固有優勢都是民間高手存在的現實依據，因此將其劃分為正向成因。而認知偏差、心理偏愛、傳播歸因則是造成人們主觀相信或者誤認為“高手在民間”的成因，非客觀實在性歸因，將其歸為反向成因。

3.4 理論飽和度檢驗與理論模型構建

三級編碼后，但還需要對模型進行理論飽和度檢驗。理論飽和度是指新訪談資料中不會出現新的概念、范疇和核心類屬，即表示理論達到飽和，可以停止采樣[9]。為了驗證“高手在民間”廣為流傳成因的理論飽和度，一方面通過查閱用于檢驗的預留資料，另一方面采用訪談剩余1/3資料進行驗證。經過反復對比和思考后，未發現新的概念、范疇和核心類屬，認為“高手在民間”理論模型達到飽和。在三級編碼的基礎上，結合訪談專家的意見，初步構建了“高手在民間”成因的理論模型（如圖1）。

4 討論

4.1 “高手在民間”的正向成因闡釋

正向成因是確實存在民間高手的原因，即民間高手存在的現實基礎與客觀存在，也是人們相信“民間存在高手”的核心支撐。原始資料編碼中30%比例涉及正向成因，其中充分競爭領域下主客觀因素造成的人才埋沒，非充分競爭領域下的低項目發展水平，加之民間固有優勢，都使其存在民間高手的可能。

4.1.1 充分競爭領域：主客觀條件下的人才埋沒

一是充分競爭領域下人才選拔體制機制問題造成的人才埋沒。“朝多君子，野無遺賢”自古都是領導者的追求，但人才埋沒卻是一種客觀的社會現象，其受主客觀因素的制約與影響， 在歷史上也相當普遍[11]。從客觀上說，一是取決于時代氛圍意識是緊縮還是寬松，是專制還是民主，這決定了真正有實力的人是否有取代、淘汰庸人的機會。二是取決于人才選拔方式和體制機制是否健全。我國古代有察舉制、征辟、九品中正制、科舉制等多種人才選拔制度，幾種選拔制度中只有科舉制相對完善和公平[12]。人才識別與發展系統的不健全，導致很多高手沒有遇到伯樂，加之體制機制的路徑障礙也使得部分人才缺乏上升途徑，這都造成了人才埋沒。從主觀上說，則無非是遭際、才情、志向等等。人各有志，也確實存在高人因自身的淡泊不喜名利，大隱隱于市而安于民間，當然這很大程度上也是第一點造成的。

4.1.2 非充分競爭領域：低項目發展水平下的高手

競爭是在一定的條件下或在某種環境中進行的，競爭的充分程度也決定了高手產生的難易程度。在訪談中有6人提到了非充分競爭，也就是說民間并不是沒有高人，只是對于不完全競爭領域甚至無人競爭領域的“偏門”項目里更容易出現民間高手。類似之前報道的削西瓜、切菠蘿、街頭藝人畫畫以及印度的隔空“飛餅”技術等等，多是參與人數少，項目發展水平低。此外，在無法形成完整的理論體系、驗證方法和系統傳承的領域中，民間奇人的產生幾率更大，最為典型的例子就是種種的民間藝術。但在充分競爭領域的公認的規則下，如競技體育領域，則幾乎看不到民間高手的出現。曾看到報道有轉呼啦圈很厲害的民間高手，一次能同時轉好幾百個，但實際上呼啦圈這種項目本身專業從事的人就少，而且也不是以轉圈的數量多少去衡量，這也就是我們看到那么多獲得吉尼斯世界紀錄的人是農民的原因。他們多是不充分競爭領域的高手，或是“自定規則”下的高手，卻很難成為公認規則和充分競爭領域中的高手，多是獨辟蹊徑，熟能生巧。從這個意義上說，一個成熟、充分競爭的領域很難存在民間高手。

4.1.3 博大精深：民間固有優勢的彰顯

“草澤之中有經綸”，相對于體制內的專業人才，民間也有其自有優勢。主要表現在其不受體制機制束縛，內生動力能夠更好激發，因此主動性好、創造性強，如歷史上很多創意都來自民間。此外，民間智力一般不處于利益博弈之中，不爭名利，不隨市場左右，更能保持原汁原味的藝術本真，相對更能超脫公正地看待問題。民間也是社會智力、社會能源的淵源所在[13]。縱觀我國幾千年的發展，民間的確充滿智慧，在很多方面“高手”如云也是必然。就體育領域而言，雖然民間選手與專業隊伍存在一定差距，但也曾作出很多貢獻，實現了不少突破。2017 年的倫敦世錦賽上，劉慶紅出戰女子馬拉松賽并以2∶52∶21完賽，排名第65，她也成為中國第一位站在世錦賽上的大眾馬拉松選手，具有劃時代意義。此外，草根力量也曾創造歷史奪亞運會上首金。2018年8月26日，雅加達亞運會中國三對三籃球賽男女隊雙雙獲得金牌，創造了歷史，其主力均為“我要上奧運”選拔出的非專業草根選手，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勝枚舉。可以說，民間博大精深，理應得到應有的重視。

4.1.4 歷史變遷：民間高手的時空演變

民間高手的存在又可從歷史和現實兩個維度來審視。從歷史上看，體制演變尚不劇烈，傳媒方式尚不發達的中國古代，高手隱形于民間較為普遍。一是過去項目水平低，民間有超越專業的前提條件;二是過去信息化程度低，信息閉塞，致使高手隱藏民間可能性更大;三是資源占有分化不大，團隊保障建設還不完善，一己之力也更容易成事。像18、19世紀，一個聰明的人在自己家里，就能做出偉大的實驗，推導出引領人類進步的定理，若以現在的視角斷然不能實現。武術運動也是如此，過去武林是一個服務武術的交易市場，各門派依靠武術培訓獲利，市場下的經濟激勵催生了各路高手。但當代武人職業消失，民間缺少了這樣的市場環境，民間“武術人才”被“圈養”，既不需要天天琢磨技擊，更無約戰的法律允許，實戰機會的缺乏使得民間武術習練者很難成為頂尖的武林高手[14]。

與過去相比，當今社會信息媒介發達，資源向上集中，加之人才保障相對優厚，民間環境下成才難度變大，民間很大程度上不具備高手的生存土壤。此外，人才選拔政策和保障環境的相對優化，也使得民間高手的存在幾率大大減少。單就運動訓練領域來說，目前運動訓練是團隊競賽，涉及體能、營養、恢復、心理等保障工作，一個人根本無法解決好這些事情。目前， 世界體育發達國家出現了各種目標明確、分工細致和銜接緊密的服務性訓練團隊。如美國AP訓練營，該訓練營引進全球優秀人才， 從營養、心理、康復和身體素質4個方面為美國的職業運動員提供服務 [15]。試想一下，民間選手有多大可能具備這些條件呢？

4.2 “高手在民間”的反向成因闡釋

正向成因下的“民間有高手”是如何最終躍升為“高手在民間”的呢？這就涉及到其反向成因。反向成因是“高手在民間”形成的更深層次的原因，其是指正向成因之外的，由其他原因（如認知偏差、心理偏愛等）造成我們主觀相信“高手在民間”的原因。原始資料中有70%內容涉及反向成因，故其是目前“高手在民間”廣為流傳的主要原因。反向成因中認知偏差和心理偏愛是核心體現，傳播學的推波助瀾則是促成因素。

4.2.1 認知偏差：誤以為“高手在民間”下的假象迷惑

反向成因中提及最多的原因是大眾認知方面的偏差，即對現象、概念由于認知上的誤區而造成“高手在民間”假象的形成。

一是“鶴立雞群”下的對比效應，即由于期待和標準的不同造成的表象認知偏差。我們內心按照世俗和常識假定了一個標準，設定了一個預期，有人突破了這個標準，超出我們的心理預期，我們就對其產生高手的印象和判斷，但其本質是相對于我們假定和期望上的高手，而不是絕對高手。例如我們覺得公園里的大爺是單杠高手，是因為我們在評價時考慮了背后的因素，他們的高手水平是被他們這個年齡段的虛弱所襯托，其和同層級的專業選手相比可能相去甚遠，這種心理驅使我們做出的多為相對評價，而不是絕對評價。同樣，帕瓦羅蒂能飚高音唱《我的太陽》是理所當然的，而失敗的手機推銷員Paul Potts能將《圖蘭朵》唱成這樣就會大大突破心理預期，產生優勝的錯覺。從選秀中走出來的各類草根明星也是如此，之所以很多都是曇花一現，成為過眼云煙，原因就在于標準一旦拉平，新鮮感過了，也就失去了競爭力，無非是標準的不同。

二是對高手分辨率低、不易證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化藝術領域，無法用定量的指標評價某個人的水平，也就難以評價某人是不是高手。“高手”是不是高人一等，必須通過比較才能得出結論。目前，很多領域缺乏定量、可視的直觀證據證明民間高手不如職業高手，這種不易分辨、不易評價也造成我們認知的偏差。大眾在評價時往往缺乏一定評價標準。公園里我們看到練鐵頭功的長者，覺得真厲害，但評價是否厲害需要有衡量標準，只是覺得在我們的身邊沒有這樣的人，我們就覺得是高手，對高手缺乏一定的辨識度。此外，很多人都把高手和隱忍、低調、謙虛等性格聯系在一起，“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的思維導向也致使部分民眾易將非民間選手誤歸于民間。

四是推理認知偏差，即個別盲目到一般規律的以偏概全。如前所述，“高手在民間”在一些項目上確實存在，但是問題的關鍵是個別現象不能盲目上升到一般，更不能以偏概全，用特殊來代替一般。競技體育就是很好的反駁，其幾乎不存在高手在民間的例子。競技體育圍繞奧運會和其他大型比賽項目，在這些項目上專業運動員無疑是真正的高手，倘若民間選手真的存在能夠叫板專業運動員的實力，由于虹吸效應的存在，博爾特9.58的百米成績早就有民間高手前來挑戰了。此外那些一掌把人推飛幾十米的太極大師，去征戰K1、UFC這些職業賽事，既能拿到巨額獎金，又能揚名立萬，何樂而不為？

五是邏輯起點的認知偏差。表現在民間的定義不清、論域限定不明。民間與否的劃分不統一，到底是體制內外、影響力大小還是系統訓練程度？對“民間”內涵和外延界定標準的不統一，也造成了一部分人因為理解偏差誤將非民間選手當成了民間選手。本研究采用著名民俗學家鐘敬文老先生定義[16]，認為民間是指民眾中間，它對應官方而言，即除統治集團機構（體制）以外， 都可稱作民間，它的組成部分是廣大中、下層民眾。

六是“不可知論”蒙蔽與驅使。中國民眾素有懷疑的天性，“寧可信其有”的心理基礎深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等都是這種心理的形象描述，這也使得一部分人認為民間之大，必有隱藏在深處的高手。此外，民間有著龐大的人口基數，也顯得高手眾多。總之，上述原因都影響了大眾的認知和判斷，造成了大眾認知上的“假象”和思維上的偏差，使大眾誤認為“高手在民間”。

4.2.2 心理偏愛：愿意“高手在民間”下的群體偏愛

“高手在民間”廣為流傳背后的深層次本質更是一種偏愛的心理，也就是大眾更愿意高手存在于民間，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民粹主義與反智主義的傾向。民粹主義（populism）又稱平民主義、大眾主義、人民主義，顧名思義，就是以民為粹（精華），其特點是對公正缺失、貧富分化的強烈不滿，對政治精英和知識精英思想的叛逆，以及對平等理想的追求，具有草根性、非理性與抗爭性三大特征，也是當代中國八種主要社會思潮之一[17]。有學者認為民粹主義的根源在于精英階層與社會底層平民利益的對立，是一種建立在精英階層和普通民眾之間的關系之上的反應性情緒[18]。“高手在民間”很大程度上是大眾民粹主義驅使下的一種社會心態、價值取向和思想傾向。此外，日益增加的反智主義傾向也是重要原因。反智主義（anti-intellectualism）最早起源于美國學者霍夫斯塔特的《美國生活中的反智主義》，又被稱為反知識主義， 是一種反對理性與智性價值的批判性取向，包括反精英、反權威、反理性、反高雅等等[19]。過去由于當權者不得民心導致 “民間敘事對抗”，如“肉食者鄙，未能遠謀”（引申為有權位的人目光短淺）;如今則由于貧富差距的拉大，導致階層矛盾沖突激烈而產生的“仇富”“仇官”“仇精英”現象等都是這種心理的寫照。有人認為“高手在民間”就是反智主義在大眾中形成的一種心理機制，表面上是相信高手在民間，本質其實就是不相信科學。

二是群體自我偏愛與平民情懷。群體自我偏愛是指同一群體成員在評價自己群體時忽略自身的缺點與不足，而對其他群體則過分關注其過失與不足[20]，這使得大眾傾向于更高地評價與自己類似的人（民間人），而排斥與自己不一樣的人（專業人）。所謂平民情懷，則是指相對于精英、一流、卓越、尖端而言，主要指心系“平民”，心系普通人的一種情懷，一種面對社會的平和心態，一種對真善美生活追求的情懷[21]，這種群體的自我偏愛和樸素的平民情懷也是造成偏愛的原因之一。

三是非優勢群體“自卑與超越”心理需要下的一種自我成功暗示。“高手在民間”的背后也代表著人們打破不公平、沖破規則限制和社會等級排序的心理要求[22]。每個人內心都有一個丑小鴨變白天鵝的夢，人永遠有著超脫自己生存狀態的原始沖動和自覺愿望[23]，也正是如此，人們才對那些實現了看似不可能實現的夢想的人予以尊敬和崇拜，這也是草根明星受大眾歡迎和認可的原因。草根的逆襲與其原有條件形成巨大的反差，滿足了很多人自我幻想成功的快感，這背后是自我渴望成功的心理暗示。很多人相信并喜歡“高手在民間”的故事，也是將民間高手視為內心期盼和精神寄托。“因為你在民間，你夢想著有一天成為高手，所以你十分贊同高手總是在民間這種觀點，同時也是在提醒著自己有出頭之日那天。”

最后，“高手在民間”既捧起了民間的驕傲，也使得官方可以拿來推脫責任：既然高手在民間理所當然，那么選拔人才的漏洞就不應被追罰。

4.2.3 渲染炒作：傳播學的推波助瀾

傳播學在整個反向成因中也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媒體、武俠小說、傳說的渲染、肆意炒作，抓住了人們偏愛的心理，大打文字游戲。一方面，民粹化思想的滲入使得一些體育媒體為了制造輿論焦點，吸人眼球，賺取點擊量和關注度，不惜撰寫失實報道，夸大事實，妄自評論，以主觀性看法置換客觀性事實。另一方面，市井英雄和草根明星是象征咸魚翻身、絕境逆襲的優良宣傳對象，因此媒體大肆渲染、爭相報道，造成了“高手在民間”的濫用。此外，目前社會網絡媒體通訊的發達，媒體捕捉的速度之快讓高手的個案得以迅速曝光，我們在電視新聞媒體上能看到的都是所謂高手中的縮影，也給我們民間高手林立的錯覺。總之，以上原因綜合滲透，認知的偏差、心理的偏愛以及傳播學的推波助瀾使我們過度夸大了民間力量，忽視了很多現實條件和阻礙因素，民間有高手上升為“高手在民間”。

5 對體育發展的啟示

通過對“高手在民間”流傳成因的質性分析，發現其形成過程對群眾體育與競技體育協同發展有較深的啟示意義。

5.1 正向啟示：競技體育與群眾體育的深度融合

我國體育事業發展有其歷史特征性，計劃經濟時期為提高我國競技體育在國際舞臺上的地位，當政者選擇以“舉國體制”發展競技體育。后隨著我國市場經濟的深化，全民健康意識的逐步增強，全民健身成為熱潮，體育事業的發展重點也在向群眾體育偏移。但不可否認，當前我國體育事業發展依然存在眾多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競技體育和群眾體育的關系頗有爭論，兩者雖具有不同屬性、目標、要求和組織形式，但競技體育理應厚植于群眾體育，真正從群眾體育中汲取精華、吸取力量，發掘和培育群眾體育中的“高手”，真正讓群眾體育的“偉力”滋養競技體育，實現“全民健身”對“奧運爭光”的有效供給。上述邏輯建下理應對“高手在民間”進行新的解讀：高手來自于民間，也就是高手來自于大眾，可將“高手在民間”理解和設想為競技體育高手來自“全民健身計劃”受益的大眾，“全民健身計劃”對“奧運爭光計劃”起到有力的支撐，為其提供養分、來源和根基。同時，競技體育的蓬勃發展也能有力帶動群眾體育的發展，以此形成相互扶持、相融互補的良性循環，二者雙輪并驅，共同推動“奧運爭光計劃”和“全面健身計劃”的實施。巴黎2024奧組委正式宣布，普通民眾將有機會在巴黎奧運會上與世界頂級運動員在同一天、相同的賽道、相同的比賽條件下進行馬拉松比賽，這也是奧運會上首次加入公眾比賽項目，這為二者深度融合做了一個良好的開端。隨著時代的發展，待群眾體育發展到一定高度時，或許真正的“高手在民間”的局面就出現了。

對于現存的民間體育人才，一方面要繼續實施跨界跨項選材，加強人才識別和轉移的研究，發掘民間遺漏的好苗子，同時重視運動員選材工作的體制與機制建設，公平、公正、公開選拔運動員。二要給予草根選手與專業選手更多較量的機會，打造更多群眾也能參與的“同質競技賽事”[24]。此外，要構建二者之間通道的多種打通方式，如通過強化身份認同、自下而上的路徑構建、政府購買等手段給民間選手更多機會[25]。

5.2 反向啟示：注重體育領域“民粹主義”的消解

資源配置不均、社會流動阻塞以及政治腐敗等都會導致民粹主義[26] ，體育領域也存在民粹主義，競技體育和職業體育畢竟是少數人的職業，舉國體制下競技體育占了社會大量的資源，造成體育資源配置失衡，群眾體育和民間體育就容易發出不和諧的聲音。應當明確，“民粹主義”的影響具有雙重效應，其表現出關懷弱勢群體利益、保證政府公正廉潔、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的積極作用，但是其弱化指導思想、非理性表達極端化、顛覆政府權威、破壞社會秩序的消極作用更不容忽視[27]。體育部門要重視當下“民粹主義”的消解，否則，其消極影響可能制約當下體育強國建設。具體來說，一方面要建立健全利益協調機制，注重資源的再分配，消除體育領域不平等的體制根源，切實維護好廣大民眾的利益，積極響應群眾體育發展的訴求，這是民粹主義消解的關鍵;另一方面要強化體育領域精英階層的社會責任感，政府要加強執行力，體育部門要更“接地氣”，這是有力舉措。此外，要加強體育法制建設，努力構建一個健康的體育輿論系統，營造風清氣正的體育網絡生態環境。媒體也要注重輿論導向，切勿將體育精英與普通民眾、競技體育與群眾體育、競技體育項目與其他體育項目對立起來，逐步引導大眾形成辯證理性的認識，這是重要的保障。

6 結論

“高手在民間”廣為流傳的成因多元，本文建構后將其分為正向和反向兩種。主客觀條件下的人才埋沒、較低的項目發展成熟度和民間固有優勢的彰顯使得民間有高手有其存在依據和基礎，而其更主要的成因在于背后認知偏差和心理偏愛。據此，提出體育領域要注重競技體育與群眾體育的深度融合，破除群眾體育和競技體育之間的壁壘。同時，也要注重體育領域潛在“民粹主義”的消解，以求更好助力新時代體育強國建設。

參考文獻：

[1]薛浩，鄭國華.反本溯源擬議成變：傳統武術之打的理性思考[J].天津體育學院學報，2018，33（5）：426-432.

[2]攀巖登上全運會大舞臺 跨界跨項選手表現出彩[EB/OL].http：//www.sohu.com/a/153041735_161623.

[3]跨界選材！少林寺125人參加冬奧集訓，目標直指2022北京冬奧會[EB/OL].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07746386174049625&wfr=spider&for=pc.

[4]助力“跨界跨項”選材[EB/OL].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18049642870778337&wfr=spider&for=pc.

[5]陳向明.質的研究方法與社會科學研究[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0.

[6]啜靜，范春燕，王若光.中國民俗體育研究的新視角：“扎根理論”[J].南京體育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31（3）：25-29.

[7]吳毅，吳剛，馬頌歌.扎根理論的起源、流派與應用方法述評——基于工作場所學習的案例分析[J].遠程教育雜志，2016，35（3）：32-41.

[8]馬紅宇，高記，章崇會.對重大賽事主場優勢形成過程的質性研究[J].體育科學，2010，30（6）：30-37.

[9]文軍，蔣逸民.質性研究概論[M].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232.

[10]郭澤德，白洪譚.質化研究理論與方法[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5.

[11]何玲玲，楊毅.淺析人才自我埋沒的原因及對策[J].人口與經濟，2003（5）：40-43.

[12]馮潤宇.中國古代科舉制度對當代行政人才選拔的啟示[J].云南行政學院學報，2005（2）：102-105.

[13]周業安. 高手在民間？[N].中國經營報，2017-01-16（E04）.

[14]秦德君.“高手”在民間[J].決策，2015（4）：13.

[15]陳小平，梁世雷，李亮.當代運動訓練理論熱點問題及對我國訓練實踐的啟示——2011杭州國際運動訓練理論與實踐創新論壇評述[J].體育科學，2012，32（2）：3-13.

[16]鐘敬文.民俗學概論[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 1998：2-6.

[17]馬立誠.當代中國八種社會思潮[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12.

[18]王路坦.微時代的躁動——民粹主義嬗變探究[J].天府新論，2015（5）：21-27.

[19]徐清. 論大眾文化的反智主義傾向建構和消解策略[D].蘇州：蘇州大學，2015.

[20]姜燕琴.西方群體自我偏愛研究的新進展[J].龍巖師專學報，2003（4）：85-87.

[21]束霞平.大學人文精神中平民情懷的培育[J].中國成人教育，2015（21）：29-31.

[22]劉明月. 當代中國“草根明星”現象研究[D].濟南：山東師范大學，2013.

[23]黃會林.當今中國大眾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50.

[24]卞余琴，劉應.健康中國視域下群眾體育與競技體育協同發展研究[J].體育文化導刊，2019（10）：31-36.

[25]掌玉宏.草根體育達人體育文化因子及傳承[J].體育文化導刊，2014（7）：199-202.

[26]周慶智.當前中國民粹主義思潮的社會政治含義[J].政治學研究，2017（5）：55-67.

[27]石立春，田雪梅.當代中國網絡民粹主義的雙重社會影響[J].四川省干部函授學院學報，2016（1）：126-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