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衛東 ,范天玉
(1.西南交通大學 人文學院,成都 611756 ;2. 喬治華盛頓大學 東亞語言文學研究系,華盛頓 20052)
19世紀末以來,創意寫作在學科發展過程中不斷從教育系統、文化產業和社會領域吸收不同層次的資源,不斷調整自身的學科結構和實踐方式,前后經歷了多次的復雜演進,其社會化實踐呈現出多元化的景象,包括20世紀20年代側重自我表達(self-expression)的創意寫作理念[1],二戰后面向社會領域注重“公共社群發展”(public community development)的寫作的社會層面的探索,[2]近年來出現的面向文化產業的實踐,以及尋求構建自身獨立學術地位的“作為學術科目的創意寫作研究”(academic discipline)的趨向。[3]其中,基于創意寫作在教學、創作等方面不斷的數字化現象,學者亞當·科勒(Adam Koehler)提出了創意寫作的數字轉向(creative writing’s digital turn)問題。[4]綜合創意寫作近20年的實踐與研究狀況,它主要是指創意寫作的教學與創作方法、實踐路徑的數字化趨勢,以及在此基礎上出現的創意作家的培養、創意寫作與新媒體課程、學位的涌現等。
創意寫作的數字轉向,一方面是社會發展中
數字化技術不斷與創意寫作融合發展的結果,另一方面是創意寫作在數字化時代不斷調整自身,尋求新的轉型與擴張的結果。作為創意寫作發展中出現的新現象,它的基本內涵尚需要進一步勘察。按照英國國家作家教育協會(the UK National Association of Writers in education)對德蒙福特大學創意寫作課程的介紹,其寫作除了詩歌、小說和戲劇之外,還包括了“腳本和非腳本的表演,口頭和錄制的創作以及電子,數字和其他新媒體中可能的各種形式”。[5]后者正是隨著20世紀70年代以來數字技術不斷發展而出現的,它直接擴展了創意寫作的課程類型,使得創意寫作的工坊類型也日趨多元化、數字化、虛擬化。如果按照卡洛林·米勒(Carolyn Handler Miller)的觀點,創意寫作視域中的新媒體寫作“還包括更多深奧的平臺,例如虛擬現實,沉浸式環境,智能玩具,交互式電影院和交互式電視。”[6]隨著創意寫作數字轉向進一步發展,更多的文本類型、創作方式與新的問題涌現,對創意寫作的教學與理論研究都提出了新的要求。
綜合審視英語國家創意寫作數字化轉向,可以看到以新型數字、媒介技術為基礎的創意寫作的快速發展,直接拓展了創意寫作社會化實踐的內涵,它使得創意寫作的教學與實踐都呈現出空前的多元化、復雜化,為創意寫作跨學科發展帶來了契機,同時也對既有的創意寫作教學模式與理念以及創意寫作研究都提出了新問題、新挑戰。對英語國家創意寫作數字轉向的背景、突出的現象與存在問題進行綜合觀察,探尋其中蘊含的發展契機與潛在的問題,可為中國創意寫作當前興起的創意寫作與新媒體課程、學位的建設提供相應的參考,也是中國創意寫作研究的繼續深入的必要工作。
以英語國家創意寫作學科史的研究為例,綜合保羅·道森(Paul Drawson)、格雷姆·哈珀(Gaeme Harper)、科勒爾的觀點,特別是邁爾斯(D.G.Myers)的論點,創意寫作在百余年的發展中隨著歷史語境的不斷演變,自身的學科理念和課程結構也經歷了多次調整和轉變。[7]當前創意寫作的數字轉向是英語國家創意寫作研究前沿問題之一,也是隨著時代語境不斷變遷而逐步演進的結果。與之前的創意寫作每一次學科演進類似,這次的數字轉向同樣有其特定的背景,即社會層面數字技術的日益發展、教育層面數字技術的普遍應用,以及寫作實踐層面的數字技術的不斷滲透,三者共同構成了創意寫作數字轉向的重要背景。
20世紀70年代以來數字技術的不斷發展,構成了當代創意寫作數字轉向的技術基礎。如果說20世紀早期以默恩斯(Hugues Mearns)為代表的創意寫作教學者對自我表達的推崇受到了進步主義教育理念的影響,在二戰后面向不同社群的作家工坊發展受到了社會民主化運動、高等教育大眾化等影響,那么當前的創意寫作數字化轉向明顯地受到了快速發展的數字技術的驅動。正是數字技術的發展使得創意寫作教育擁有了新的可利用的教學工具、新的方法,它在無形中改變著創意寫作課堂教學的模式。
數字技術的發展對創意寫作教育的影響如今已是可以觀察到的事實,它已經滲透到創意寫作教育的課堂。正如學者布朗溫·威廉姆斯(Bronwyn T.Willianms)在《數字技術與創意寫作教育》(Digital Technologies and Creative Writing Pedagogy)中所指出,“認為是我們選擇把數字媒體帶到創意寫作課堂的想法是錯誤的。這個世界大多數學生都有強大的手提電腦,數字技術就在我們生活之中,無論我們是否愿意,數字都進入了我們的課堂。”[8]數字技術并非作為一種數字工具(digital tools)被簡單地運用到創意寫作教育中去,它與創意寫作高度融合,為創意寫作提供新的寫作方式、發展動力,其中突出的現象就是“創意寫作與新媒體”(creative writing and new media)課程與學位的涌現。[9]以數字技術為基礎,新的創意寫作課程與學位得以成型,這表明它不但直接影響著創意寫作課堂教學方式,還對創意寫作的學科形態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此外,隨著社會領域數字技術的不斷發展,數字技術對創意寫作的影響還體現在它拓展并促生了新的創意寫作研究領域,即科勒所說的創意寫作研究的數字分支(a digital arm of creative writing studies)。[10]由此,我們可以看到數字技術對當代創意寫作的影響是全方位的,這意味著創意寫作擁有了新一輪學科拓展、教學革新的新空間的同時,也使得創意寫作的社會化實踐、理論研究擁有更多可能的路徑。
數字技術不斷發展和改進的同時,教育領域也在積極引進并設計數字化的課程,教學與實踐等環節都呈現出數字化的趨勢,這為創意寫作的數字化轉向營造了有利的發展環境和氛圍。從創意寫作的課堂教學乃至社會領域的實踐,都在這個趨勢下迅速得以推進。美國國家寫作項目(National Writing Project)已經有針對新媒體寫作的相關研究和活動,旨在幫助人們通過新媒體完成寫作表達與各種敘事。[11]創意寫作研究學者Stephanie Vanderslice在評論國家寫作項目時也指出,“幾年前的國家寫作項目,多年來一直在敦促創意寫作教學法來擁抱數字技術”[12]。
應該指出的是,數字技術在教育領域的普遍應用,不僅在技術上為創意寫作引入數字技術作為教學工具提供了有利的環境,也在觀念上為創意寫作的數字化發展奠定了合理性基礎,使得創意寫作可以借助這一契機設計自己以實踐為導向(practice-led)的課程。如學者戴安娜·唐納利(Dianna Donnelly)所說,“在這個交匯處之外,我們見證了創意寫作研究的向前發展,因為創意寫作老師擁抱并將更多的技術素養技能(文學超文本,數字敘事,播客等)納入他們的課程設計。”[13]得益于這一背景,創意寫作的諸多教學環節可以引入各種數字化媒體,在此基礎上開發新的課程,以更好地突出自身的學科特點。
顯然,創意寫作的數字轉向并非是孤立進行的,它與整個教育領域在教育技術、教育理念對數字技術的接納密切相關。數字技術在教育領域的普遍應用不僅賦予創意寫作數字化轉向新的動力,也無形中為創意寫作以數字技術為媒介進行跨學科的發展提供了機遇。
20世紀70年代數字技術的不斷發展,在寫作領域的顯著影響就是在計算機輔助下數字化敘事(digital narrative)的涌現。[14]數字化敘事是基于計算機技術進行的各種數字故事講述(digital storytelling),能夠調動各種圖片、音頻與程序形成不同于傳統文本的超文本,它不僅擴展了寫作的概念(expanding the concept of writing),[15]還提供了新的書寫技術,實現了書寫方式便捷化、語法檢查自動化以及文本處理批量化,這種高度技術化的寫作讓語法修辭訓練更多地作為基礎訓練而存在,尤其是對已經具有基本讀寫能力的作者來說,其主要的挑戰在于如何掌握新的書寫技術、更好地發揮自己的創意,通過數字敘事實現自己的核心創意。
1987年,D.J.Bolte與M.Joyce在《超文本與創意寫作》(Hypertext and creative writing)中就已經指出,“實際上,超文本可能適用于整個人類讀寫能力,包括小說的寫作和閱讀。”[16]數字化敘事不僅為從事文學創作的作家提供了新的創作路徑,它還為創意寫作課堂、社會范圍的各類人員提供了創造性的表達自己思想的新的工具。尤其是創意寫作教育領域的數字化寫作工坊(the digital writing workshop)的出現,數字故事講述成為該類型工坊的突出現象,以工坊為基礎實踐(workshop-based practice)的數字故事講述不斷發展,[17]都與數字化敘事長期以來的發展并向教育領域的滲透密不可分。
最后,數字化敘事發展中發展出的以“故事講述”為基礎的“自定義敘事”(emergency narrative)對創意寫作的數字轉向具有重要意義,尤其是這種敘事可以彌補“創意寫作與技術使用之間確切存在的空缺”[18],這種數字敘事發展出來的“自定義敘事是一種以小說的方式表現創意的可行方法。”[19]這些有數字化敘事實踐發展出來的對創意的重視,與創意寫作的創意本位理念可謂相互呼應。[20]而近年來在教育領域的應用又恰好為此打下了基礎。
隨著英語國家創意寫作的不斷演進,在新的數字技術日益發展的背景下,創意寫作的具體創作、教育和研究都開始大量運用新的數字技術,新的數字敘事技術、數字傳播媒介成為創意寫作數字化轉向的重要驅動力量。其中,在這一轉向過程中較為突出的現象就是創意寫作教學與創作模式變化、創意寫作實踐路徑拓展、新型“創意作家”(creative writer)的培養以及創意寫作與新媒體方面課程、學位的涌現四個方面。
創意寫作數字轉向最為直觀的表現在于其教學與創作模式層面出現的數字化,教學層面對利用數字化工具進行創作的重視,創作層面對各種新型的數字敘事平臺、工具的運用,已經成為較為普遍的現象。在創意寫作教學中,所涉及的文本類型、形態與傳統印刷媒體時代相比,具有高度的虛擬化、數字化和抽象化特點。相應地,創意寫作課堂上學生們的創作模式也更多地受到數字故事講述等新興的數字敘事影響。[21]
就創意寫作的教學而言,其變化表現在注重傳統的文學類型訓練與文學理論教學的同時,需要把新的敘事模式、敘事工具引入課堂,為學生提供相應的指導,這又意味著創意寫作教師也需要隨之做出改變,具有豐富創意經驗的藝術家、新媒體研究等方面的專家得以更多地進入課堂。學者哈珀直接把傳統的創意寫作教學與研究模式稱之為線性的創意寫作教育(linear creative writing pedagogics),認為基于新媒體的寫作創造了一種非線性的空間,這使得寫作具有了更為豐富的意義,并指出“線性創意寫作教學的主要成果是完成后的作品,而非線性的創意寫作數學的成果則是基于對學科的理解認識產生的更廣泛多樣的產物。”[22]
而就創作模式而言,基礎數字化技術出現的跨媒介、跨專業、跨產業鏈的協同寫作(collaborative writing)[23]等在創作的方法層面也與傳統的平面媒體時代的寫作具有較大的差異。另外,數字化轉向使得創意寫作所涉及的多種文本類型的創作方式具有了跨媒介、跨平臺和跨產業空間,以及在文本形態層面的非線性、開放性和交互式等多種特點,這些都需要新的數字化的創意寫作教學法來解決。例如,就數字故事與視頻、游戲等媒體寫作而言,寫作所涉及的教學內容顯然超出了平面媒體時代創意寫作教育的知識領域,在類似視頻寫作與新媒體(Video Composing in the New Media Age)這樣的內容方面,[24]原有的人物心理描寫、人物性格表現等顯然很難與當前的創作對應起來。
在創意寫作的數字化轉向背景下,創意寫作作為一種創意實踐(using digital tools as creative practice)[25],已經不再局限于某一個專業領域內,數字化的實踐使得它具備了面向文化產業、數字經濟等更多領域的可能性。這是與20世紀70年代以前或更早時期的創意寫作不同之處,也是演進中變化較大的地方。
創意寫作作為一種創意實踐,其最突出的現象在于數字化、多類型的寫作工坊的出現,這類工坊對學員的文學素養、媒介素養以及數字技術素養都提出了較高的要求。例如,費吉尼亞理工創意寫作方向注重對“新媒體創意寫作方面作文創新技巧”(innovative techniques of composition in new media writing)的拓展,還開設有“創意寫作和數字媒體夏令營”(creative writing and digital media summer camp)的活動。[26]數字化的工坊實踐可以面向城市范圍內的居民,這使得它可以進一步走出校園,在更大的空間內發揮自身的作用。
這些實踐表明創意寫作的數字化實踐具有高度的靈活性,社會介入性。這意味著新媒體帶給創意寫作更多的社會實踐機會和空間,創意寫作給予新媒體更多的跨學科寫作的機遇和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創意寫作以工坊為核心的社會實踐路徑依舊有效,但創意寫作與新媒體的融合發展顯然已經不再局限于課堂內部,而是具備了以數字化的工坊為形式,介入城市公共文化空間的基礎。
數字化轉向帶來的創意寫作實踐具有突出的跨媒介、跨產業、跨學科的特點,這使得創意寫作培養的作家不再局限于文學領域的作者培養,而是走出了文學院系,更進一步面向整個數字經濟、文化產業的創意作家,[27]與其他藝術領域的跨專業寫作結合,構成了獨特的創意社群(creative community),其作品被視為創意作品(creative work),共同構成以寫作為紐帶的創意實踐(creative practice),[28]而其共同的面向則是創意產業(creative industries)。
以加拿大的阿薩巴斯塔大學(Athabasca University)寫作和新媒體(Master of Arts in Interdisciplinary Studies- Writing and New Media)[29]學位為例,其培養的學生主要是以新媒體方向的寫作為主,培養目標已經不是傳統文學意義上的小說家、詩人。而在新加坡理工學院(Singapore Polytechnic)也設有面向電視與新媒體的創意寫作(Diploma in Creative Writing for TV & New Media)文憑課程,主要是針對電視與新媒體產業培養具有創意能力的高級寫作人才。[30]
此外,還有更為多元的表現,在社區學院湯普金科蘭德社區學院(Tompkins Cortland Community College)創意寫作課程通過提供鼓勵寫作能力,創造性表達,和批判性思維的課程創意寫作課程通過提供鼓勵寫作能力、創造性表達和批判性思維的訓練,使得學生可以為以后藝術和娛樂行業的職業生涯做好準備。[31]班戈大學的創意寫作課程尤是如此,不僅包括媒體文化(Media Culture)、視覺文化(Visual Culture)、創意寫作:散文(Creative Writing:Prose)、創意寫作:詩歌(Creative Writing:Poetry)、媒體文化經濟(Cultural Economy of the Media),還有跨媒體故事講述(Transmedia Storytelling)。[32]其中,第三年的課程中的出版寫作(Writing for Publishing)和表演藝術寫作(Writing for Performance),都是具有極強的針對性和適用性的課程訓練,旨在培養適應新的當前社會經濟發展需要的創意作家。
創意寫作與新媒體課程、學位的出現是創意寫作數字化轉向中的突出現象,它是創意寫作的數字化、數字化的創意寫作實踐的交互產物,是創意寫作數字化發展到一定階段才有的新的表現。比如美國的Navajo Technical University,開設的有創意寫作與新媒體學士學位(The Bachelor of Fine Arts degree program in Creative Writing and New Media),本土的文化可以通過新媒體敘事得以新的傳播和保護。[33]多數開設該學位的院校,其課程設置相當多元,既有舞臺與銀幕寫作,其創意寫作與新媒體的教育多開設的既有舞臺與銀幕寫作(Begin Writing for Stage and Screen),也有跨媒體的虛構寫作(Intermediate Fiction Writing),[34]其共通點在于它們都是基于數字技術生成的新型媒體擴展出的新的創意寫作課程、學位。
在創意寫作與新媒體課程、學位涌現的情況下,以數字化技術為基礎,創意寫作產生了面向出版、新聞與表演藝術領域的寫作課程,這些新的課程與學位增設,表明創意寫作進一步具備了跨學科的能力,跨課程的創意寫作(creative writing across curriculum)成為突出現象。[35]創意寫作研究學者葉煒對這種跨學科的實踐,特別是其中跨藝術課程的創意寫作的發展有著明確的觀點,“今后創意寫作教學方式面臨著巨大的變革:它不能停留于文學課的表面,而是要走向藝術課的深層,或者至少它要兼顧文學和藝術的兩面。”[36]
創意寫作與新媒體課程、學位的涌現,為創意寫作帶來了跨學科發展的新的驅動力,特別是可視化技術對都市景觀和文學場景的構建會更為直觀,文學場景的構建與其他藝術學科的高度融合已經具備了技術基礎,創意寫作跨課程的探索借助數字化轉向的力量,已經打破了各種課程之間涇渭分明的區隔。尤其是在數字出版(digital publishing)、3D打印以及虛擬現實技術研究的視域中,多媒體出版作品已經難以簡單地界定為文學作品或者藝術作品了,這其中既蘊含了創意寫作發展的契機,也潛在地對當前的創意寫作教育與研究都提出了挑戰。如Hazel Smith在談論創意寫作與新媒體的時候曾指出,“最重要的是,新媒體寫作是算法的(algorithmic)寫作方法發展:即它們將一組規則應用于特定的寫作任務。”[37]如何基于數字化的創意寫作特點設計相應的課程,推進相應的創意寫作教育,這是當前不可回避的問題。
創意寫作的數字化發展過程中,創意寫作的教學、創作、人才培養等方面與傳統的寫作教育相比有了很大的變化。如澳大利亞弗林德斯大學創意寫作研究學者Jeri Kroll指出,“網絡空間的發展通過提出有關形式和風格的新問題迅速改變了教育規則,更不用說美學質量、道德以及寫作了。”[38]數字技術對創意寫作的影響是全方位的,Kroll已經對此也有了明確論述,她指出“為作家們塑造了全球語境的科技、電子、政治以及經濟發展影響了作家看待自己,通過學習新模式來創作新穎的作品,以及吸引和維持讀者并教育下一代創作者的方式。”[39]創意寫作的數字化轉向給創意寫作研究、教學以及創意寫作的社會化實踐都帶來了全方位的影響,其中既有發展契機也包含了潛在的問題。
首先,最值得注意的是創意寫作的數字轉向過程中,蘊含了創意寫作跨藝術、跨產業、跨媒介實踐的可能性,使得創意寫作具備了與藝術、音樂等其他專業融合發展的契機。如創意寫作研究學者唐納利認為,“媒體設計,美術和創意產業領域中的創意寫作研究還有更多的合作可能性”。[40]葉煒也認為,“或許在不遠的未來,創意寫作將跳出單純依靠文學院系發展的窠臼,汲取藝術院系的營養,不斷走向藝術實踐,以進一步提升創意寫作的實踐品格和藝術品質。由此,創意寫作將在文學院系和藝術院系的和諧共生中不斷成長,在學科和藝術之間取得更好的良性互動。”[41]以創意寫作的數字轉向為契機,其相應的課程教育與社會實踐拓展具備了新的基礎,這是中國與英語國家創意寫作當前發展中不可忽略的事實。
其次,隨著創意寫作數字化的進一步展開,創意寫作與多種藝術類型之間開始越來越多地共享數字技術、媒介等要素。其蘊含的深層問題是創意寫作通過跨課程、跨學科的實踐,與文學領域之外的其他類型寫作活動共同構成了一種創意實踐,其主體是創意作家,其媒介是創意寫作,其面向是創意城市,他們是新的基于數字技術與城市數字化發展而涌現的創意社群。某種意義上以創意寫作為紐帶的創意社群又可以視為創意共同體,是基于社會生產勞動中創意實踐而聚集生成的,這正是創意寫作視域中創意本體論提出的客觀基礎。[42]
在創意寫作新一輪的數字轉向過程中,文學寫作、應用型寫作與面向文化產業的各種文本以及新媒體寫作催生的新型類型,彼此之間的文本界限變得模糊乃至被拆解,使得多種在傳統寫作理論看來截然不同的文本背后共同的因素浮現出來,這構成了從創意本位出發[43],重新定義文學本質的學說提出的客觀基礎。如唐納利曾指出,“隨著創意寫作跨越高校系統內部的邊界,我們看到了重新定義文學的新方法與新的學科合作關系的更大潛力。”[44]也正如此,在創意寫作數字轉向的過程中,我們可以更為直觀地觀察創意寫作創意本體論提出的基礎和依據,以及對它的合理性和有效性進行觀察。創意本體論并不是為了構建某種話語體系而提出的,而是從認識論的高度重新審視文學的本質,它的出發點在于從“新文科”發展的視域展開,[45]探求創意寫作中國化的原創理論,數字轉向提供了新的觀察條件和可能,創意寫作跨學科實踐、社會路徑的多元化正是其基礎。
學者喬西·巴納德(Josie Barnard)在論述數字化技術帶給創意寫作的多模態的跨文本和類型的問題時曾指出,“創意寫作已經陷入困境,而對手正是它自己。一方面,人們擔心多模態帶來的挑戰,另一方面,人們也認識到有必要立即全力地迎接多模態。”[46]創意寫作的數字轉向對既有課程結構與教學理念提出的挑戰,并不是簡單地引入或設計數字課程那么簡單,這需要創意寫作研究者、教育者立足于創意寫作長時間的發展歷程觀察,從新的高度看待當前正在發生的這些現象。
首先,創意寫作數字轉向尚處于早期,如何從理論層面對這一現象加以把握和研究尚待展開。如學者R. Lyle Skains認為“重要的不僅是教育者和教師開發這些新媒體教學工具和方法來解決交流,而且我們也明白書面寫作與數字媒體寫作之間的根本性認知差異。”[47]這意味著創意寫作數字化轉向并非簡單地運用數字技術設計不同的課程,同時也需要在更深入的層面上對這一現象進行勘察,單純的基于數字化技術的寫作課程開發并不等于數字轉向的主要內容。
其次,創意寫作的數字化使得創意寫作的學科得以進一步拓展,這一方面使得它具有空前的活力,一方面又給如何界定它的學科邊界,重新審視創意寫作與既有學科之間的關系,定義創意寫作提出了新的挑戰。培養創意作家首先要熟悉這種跨越文本類型與媒介的創意寫作(creative writing across genres and media),[48]這除了需要在推進數字化的創意寫作教育的同時進一步展開理論研究,還要探究文學素養與數字素養(digital literacy)等能力的銜接與培養問題。
再次,隨著WEB2.0技術的不斷發展,個體在傳播中的地位越發重要,傳統的點對面傳播被新媒體的點對點傳播所取代。包括彭蘭、宋全成在內的諸多傳播學學者都曾表述傳統的“把關人”理論已漸失效,或轉變為新的形式。彭蘭表示,群眾的投票取代了傳統的“把關人”實行了過濾信息的作用,而對創意寫作來說,這恰恰是需要警惕的。[49]當“把關人”缺席,權威審核被流量榜單所取代,與產業高度掛鉤的創意寫作要如何避免被市場左右而轉化為生產高度的同質化“文化罐頭”的文字工廠,值得每一個實踐者深思。
在描述過往創意寫作學科發展的關鍵節點時,許多學者都偏好使用“十字路口”這一隱喻,將學科面臨重大抉擇的狀況形象化,[50]學者科勒所提出的創意寫作的數字轉向則更為明確地為創意寫作的當前態勢直接命名。創意寫作的數字化轉向迄今為止尚未為學界重視,其研究也處于初步階段,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創意寫作可以主動選擇進入該研究領域,依托中國飛速發展的數字媒體技術與文化產業,從下面三個方面著手,推進中國創意寫作下一個十年的快速發展。
隨著中國創意寫作學科的不斷發展,新媒體技術不斷被運用到課堂教學,面向文化產業的創意寫作越來越多地關涉到數字化寫作,即使是以培養傳統作家為主要目標的創意寫作教育也不可避免地面臨數字化寫作的問題。中國創意寫作可以借鑒英語國家注重學生文學素養、媒介素養與數字技術運用能力綜合培養的模式,引導學生學習文化產業知識,培養具有文學創意能力且能運用數字化工具寫作的創意作家。[51]另外,從創意寫作學科建設的角度觀察,[52]在不涉及對學科架構進行大調整的情況下,可以嘗試在創意寫作課程中增加數字敘事、新媒體方面的教學內容,逐步探索有效的教學模式。
中國創意寫作研究學者在早期就提出了“創意寫作學科是研究創意寫作本身的活動規律、創意寫作教育教學規律、創意產業管理和運作規律的學科……”,[53]借助當前中國創意寫作研究興起的趨勢,加強創意寫作與數字化教育等方面的研究,以英語國家創意寫作學科史為視點,縱向梳理其創意寫作數字化轉向的動力、方向與問題,開展一批個案研究,并對當前態勢進行評估,這是中國創意寫作研究潛在的可行方向。認識到它對當前創意寫作的教學方法與模式可能的影響,對創意寫作數字化轉向進行研究,不僅關系到中國創意寫作教育下一步的發展路徑探索,也與推進創意寫作中國化發展深入密切相關。
在翻譯與引進英語國家創意寫作數字化轉向相關論著的同時,積極參與并加強創意寫作教學與研究領域的國際交流,是實現中國創意寫作教學理念與研究視域與國際保持同步的有效方式。目前,中國創意寫作從創生至今已有十余年,借助創意寫作數字化轉向剛剛開啟的時間窗口,加強與英語國家創意寫作科研機構的合作與交流,穩步推進中國創意寫作在數字化轉向方面的研究,這是中國創意寫作下一個十年重要的發展契機。
1880年以來創意寫作發展過程中出現的多次轉向,每次都給創意寫作的教學、研究與社會實踐帶來了新的發展契機與挑戰,正是在這些轉向中,創意寫作不斷地走出校園,面向更為廣闊的世界,實現了自身的跨越式發展。面對當前創意寫作的數字轉向,如何對這一概念進行確認,對相應的現象加以梳理,對其中的學理進行闡述,發掘其中潛在的規律,則成為創意寫作教學與研究領域都不可回避的問題。
在中國,2017年上海大學與閱文集團開始了共建“網絡文學方向創意寫作碩士聯合培養點”,2018年華東師范大學增設了媒體與創意寫作方向藝術碩士專業學位,類似《數字化時代的創意寫作》等著作也已經被引進到國內出版,創意寫作數字化日漸成為研究人員關注的對象。基于創意寫作數字化轉向的趨勢,立足于中國當前文化產業、公共文化與數字技術快速發展的現實,依靠當地發達的數字技術與媒體產業,構建具有自身特點的創意寫作教學與研究體系,這將使得創意寫作在中國本土的發展路徑更為多元化。
最后,在數字技術與創意寫作都快速發展的情況下,中國與英語國家在創意寫作的數字化發展方面,具備了類似的客觀條件,雙方第一次同時置于新的發展契機與挑戰之中,具有了高度的同步性。在創意寫作數字轉向的趨勢下,中國在借鑒與吸收英語國家創意寫作發展經驗之時,借助創意寫作數字轉向為契機,充分對潛在的挑戰加以回應,以本土新聞、出版、戲劇、影視與藝術學等專業的課程改革為切入點,推進本土創意寫作的跨學科發展,實現在方法與理論層面與國際保持同步,這無疑是中國創意寫作實現跨越式發展的重要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