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心誠 吳雪
口述實錄
肖心誠,武漢市民。夫妻倆都被感染了。目前都康復了。
在這場疫情襲來之前,我曾設想過我的2020年:掙多點錢,孝敬老人,和愛人浪漫出游……但從1月19日那天起,一切美好戛然而止,我的愿望清單上只剩下兩個字:活著。
1984年出生的我,是一名普通武漢市民,肖心誠是我的社交用名,因為我相信“誠實如金”。2015年,我和愛人詹新相識結婚,在市區買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也是同年,我決定從銀行辭職,和師兄創立了一家IT供應鏈管理公司。作為合伙人,我日夜奔波,談客戶做項目,5年來,生意總算有了起色,一家三口日子過得還算殷實。
1月18日,武漢的天氣涼意甚濃,我像往常一樣飯后出門消食,出門前翻了下日歷,還有7天就要過年了,摸了摸漸長的頭發,決定先去熟悉的理發店剪個板寸。理發師很嫻熟,很快剪好了。我揮手道了別,又在外面散步了一個小時,當時武漢的街頭幾乎沒有人戴口罩,大家都像往常一樣該干嘛干嘛。
晚上9點,回到家后感覺渾身發冷,還伴著少許咳嗽,愛人詢問是不是著涼了,量了下體溫正常,但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吃了感冒藥。第二天一早,額頭開始發燙,一量38℃,發燒了。因為愛人在一家醫療流通企業工作,經常給金銀潭醫院和兒童醫院送檢測試劑,多少知道些情況,她非常警覺地說:“你趕緊戴上口罩,我帶你去社區打一針。”

詹新與同濟大學附屬康復醫院主管護師沈艷梅合影。
打完針后,第二天我的體溫轉為了低燒37.5℃,這天正好是我們公司的年會,因為當時鐘南山院士還沒有說有人傳人的癥狀,糾結再三我決定戴著口罩參加。在年會上,我全程戴著口罩沒摘,中間沒有吃一口飯,遇到敬酒的同事,我也會側著身子喝。同事們都調侃我說:“老大,你這也太過了吧。”那個時候,大家心里都覺得沒事。
我自己也想,應該不會那么“倒霉”吧,但考慮到女兒和照顧孩子的岳母的健康,我還是自行在房間里隔離了。吃飯他們送到門口,到點了去社區打針,然而,事情并沒有往好的方向發展。22日,愛人也開始發燒了,因為社區診所24日春節放假,加上定點醫院交叉感染風險大,我們決定到就近的一家二甲醫院——湖北省榮軍醫院,做個全面檢查。
榮軍醫院距離我家只有1.1公里,設有定點發熱門診。到了醫院,看病的人排了大長隊,但肯定沒有定點收治醫院的人多。我和愛人一上午就排到了,抽血、做CT、等結果,很快片子出來了,結果顯示:我雙肺嚴重感染,愛人單肺感染。拿著檢查單,我倆蒙了。
當天,我們被認定為疑似病人收治了進去,剛開始醫院比較慌亂,并沒有太大心理準備,專門隔離病房也沒有,后來,醫院開會臨時統籌將一個病區改造成了新冠肺炎隔離病房,我和愛人算是比較幸運的,是第8個和第9個收治進去的。
進來安頓好后,我第一時間發了朋友圈,告訴我身邊的親朋好友:“我可能是新冠肺炎,請大家注意,如果有感冒發熱的,趕緊就診。”坦白講,入院后,我的情緒波動很大,人都有面對未知的恐懼,說不怕死那是開玩笑的。岳母帶著女兒在家也很焦急,一直給我愛人打電話,說著說著兩人就哭得泣不成聲,聊的話題多半是“萬一治不好了,怎么辦”,“孩子成孤兒怎么辦?”
作為家里的頂梁柱,我心里特別不是滋味,我勸自己不能倒下,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那就把自己放心地交給醫生,相信醫生。只要我和愛人有一個能活下去,我5歲女兒就不會成為孤兒。想通了以后,我還是做了最壞的打算,把家里的財產盤了盤,交代了身后事,還有,寫了遺書。事實上,當你開始平靜地接受死亡,心態就會發生很大變化。
第二天,我告知岳母和親朋,如果沒有不好的消息,不要打電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和愛人開始互相鼓勵,專心對抗病魔。一天輸液10個小時,打的多了,手上布滿了針眼,有時候針走動了,整個手都是腫的。而且當時醫院還沒有配飯服務,家人每天把飯菜送到醫院電梯口,護士再去取。
面對新的病毒,醫生也是試著來的。入院前五天,醫生按照抗菌和抗病毒的治療方案,打了頭孢等抗生素。治療2天,我的體溫從37.7℃的低燒,上升到38℃甚至接近39℃的高燒,因為之前生物學得還不錯,知道一旦輸液,肯定是一個免疫力被破壞的過程,所以根本沒有去想:“為什么越來越厲害了。”
住院第5天,核酸檢測結果才出來,我倆被確診為新冠肺炎,我是弱陽性,愛人是陽性。由于榮軍醫院的醫療條件有限,愛人被轉到了武漢第三醫院光谷院區(以下簡稱:武漢三院光谷院區),我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雖然我不讓家人和她聯系,但我每天都發微信給她,說的都是鼓勵的話。愛人告訴我,武漢三院光谷院區的治療方案不同,沒有打針,就是吃藥。醫生叮囑吃鹽酸阿維多爾片和連花清瘟膠囊,然后多吃飯,增加營養。

湖北省榮軍醫院發熱門診。

在武漢市第三醫院光谷院區,馳援武漢的上海第四人民醫院醫生正在幫愛人詹新做檢查。

2月8日,元宵節,武漢市第三醫院光谷院區舉行了首批治愈患者歡送儀式。唐新(左一)
幸運的是,從第五天開始,我開始退燒了,每天用毛巾擦出很多汗。愛人給我發來微信說:“你一定要先治愈,我才有希望。”吃飯問題醫院也解決了,為了避免交叉感染,護士每天一天三頓送飯,菜譜也很豐富,每天至少兩個雞蛋,半只雞,有魚肉、青菜等等。醫生再三叮囑說,就算再沒胃口,也要多吃蛋白質,提高免疫力。
話是這么說,但任誰遇到這種事,保持好心態都太難了。愛人轉院后,旁邊病床上轉來一個50多歲的大叔,是在家庭聚餐時感染的,現在一家8口人全部住進醫院了。大叔很憂心,一天要量無數次體溫,總擔心自己的身體。“體溫怎么上來了,又到38℃了”“為什么又給我上呼吸機了,我病情重了嗎?”“我沒病,為什么要打那么多吊瓶啊?”
我算是個“過來者”,知道退燒肯定有個反復的過程,大叔年齡大點負面情緒多,也很正常,我就試著幫他排解。從1月22日住進來,醫護人員的辛苦我是感受最深的。因為病人多,床頭的呼叫鈴一天都沒停過,此起彼伏。全院的醫生、護士十幾天沒回家了,每天搶救病人、輸液都用跑的,跟“打仗”沒什么區別。
主管我們床位的護士說,她一個防護服穿了六天,晚上戴口罩睡覺,為的就是能不浪費物資就不浪費。有一次,她扎針扎錯了,緊張得不得了,還連忙道歉,我就特別體諒她。作為患者,應該理解配合醫護人員,不要再增加他們的負擔,能自己解決的自己解決。其實,他們和患者一樣,都面臨著巨大的心理壓力。這次,全國派了許多醫療隊馳援武漢,我愛人住的武漢三院光谷院區,就有上海市第四人民醫院、上海同濟大學附屬康復醫院、同濟大學附屬東方醫院的醫生。在他們的精心照顧下,1月30日,愛人已經退燒。
2月1日,入院第9天,我的體溫已經70多個小時保持正常,氣色恢復得也很好,起床從開始的撐著起來,到現在很自然地坐起來。醫生說,再觀察幾天,如果沒什么異常,說不定就可以出院了。我很開心,聽著外面的鳥叫聲,心里的陰霾一下子吹散了。最后三天,我每天按時抽血,照CT,等結果,乖乖吃飯。2月3日上午11點,醫生正式宣布我康復出院。
我第一時間發了朋友圈,大家都很振奮。我又把這個消息報備給社區和物業,值班司機說不敢來接,我表示理解,因為在社區管轄的幾十棟樓里,有四十多例確認和疑似病例,其中有2名物業也感染了。下午辦理完出院手續,叮囑我好好休息,最后是我自己走回了家。那天,我走在武漢的街頭,陽光格外地好。
2月8日,元宵節,愛人也出院了,武漢三院光谷院區還搞了一個歡送儀式,新聞圖片上穿黑色羽絨服的就是我愛人,和愛人同批次出院的還有另外6名新冠肺炎患者。出院當天,主管床位的同濟大學附屬康復醫院主管護師沈艷梅寫下了這段話:“今天我們病區有3位病人治愈,包括我負責的39床詹妹妹,這是我來武漢后,治愈的第一批病人,十多天的辛苦終于有了回報。”
在醫院待了整整12天,我們特別感謝醫生、護士,也特別感謝社區和物業,相比較那些仍在隔離的重癥患者,我和愛人是幸運兒。更加幸運的是,我的女兒和岳母隔離了17天,目前健健康康;我的同事和朋友居家隔離觀察,也都健健康康。我平時不愛發朋友圈,也從不愛拿自己的故事來講,這次之所以愿意分享,是想告訴那些正處在“黑暗”中的朋友們,不要只看到悲傷,不要只往壞處想,把自己放心地交給醫生,打倒病魔,指日可待。
回到熟悉的小家,我和家人團聚了。接下來居家隔離的14天,我給自己和愛人布置了一份特殊的功課:每天房間內步行5000步以上,練拳10分鐘,每天雞蛋三枚,蔬菜若干,時刻戴口罩。入院12天,我發現客廳桌上的兩條金魚一直沒喂食,依然生龍活虎。生命頑強,人一定比魚更頑強。
(文中肖心誠、詹新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