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飄走的笨笨云

茅語彤

回憶舊時光

微風輕揚

天蒙蒙亮

——題記

“喲，牦牛，這是你小學畢業照呀！”路過的同學幫我撿起了遺落在地上的照片，撣了撣上面的灰，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問道。我略顯敷衍地點點頭，繼續整理作業，盤繞在我周身的“低氣壓”還未完全散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我心情不好。可偏偏那個同學是個八卦又話多的女生，她湊到我跟前問道：“哪個是你同桌呀？”我愣了愣，合上手中的作業本，再接過照片，手指準確無誤地點在了一個白胖小子的臉上：“他！”上小學時，我是班里最多事的，三天兩頭就會換同桌，以至于后來班里都傳著一句話“鐵打的牦牛，流水的她同桌”。雖然同桌很多，但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他——那個一笑起來就忘記天有多高的傻小子。

“……他有沒有什么缺點啊？”有，怎么沒有！他最大的缺點就是他本人——一個不定時的“毒氣彈”。隨時“爆炸”的他，也是一朵能讓半個教室的學生都遭殃的烏云。坐在他旁邊的同學，都曾受到過荼毒。我們常常用這件事懟他。我們不僅笑稱自己因他變成了“肺癌患者”，還改編了《愛情買賣》，為他量身定制了一首歌：“出賣你的臭氣，真的要我命，還摻雜著花露水那迷人的香氣。”現在想來真是不應該。可對于這些，他也只是把它當成玩笑，從來沒有真生過氣。

“你小學同桌有點胖呀！”是，是胖！他那白白胖胖的模樣，看起來有點憨，長相屬于老好人的那一類。小學時，我坐在靠墻的位子，每次出入座位時，都會沖他吼一聲：“大哥，翹臀收一收行不行？！”他一邊把凳子往里收，身體向桌子那邊靠近，一邊沖我嚷著“作為一個女孩子你也該減減肥了”！接下來，一場嘴炮大賽就開始了，我們噼里啪啦地亂比較一通，上至成績，下至體重。我每次都暗笑他嘴笨，明明他什么都比我強，可他卻找不到重點回擊我。我說他語文不行，他說他上回和我同分;我說他唱歌難聽，他又說彼此彼此;我說他胖，他居然說他只比我重一點點（其實我好像比他還重）;我說他少年白頭，看著比我老十歲，他說：“你，你……你法令紋那么深，看，看起來……像兩道疤。”我說……我好像說了很多，他也跟著我說，總之越說越不像話，我們都忍不住笑了，往往最后還是他先敗下陣來。末了，他總愛來一句：“切，我懶得和你計較。”一副死鴨子嘴硬的樣子。他說其他的話都結結巴巴，唯獨說這句——我搜刮了那一年半和他做同桌的記憶——呃……不說倒背如流，起碼沒有一次卡頓。說一句流利的話這么正常的事兒，對他來說卻未必容易——他有些結巴，說起話來就像在天上漫步的云，走走停停，你永遠不要奢求它走得快一點，它卻總有一種魔力，讓你安靜地聽。

我一直以為他那張嘴只會說數學公式，嘴笨結巴是必然。沒想到在一場誤會中，他鎮定自若地解釋了整件事情，一點小口吃，卻奇妙地營造出不慌不忙、有條不紊的節奏感。

“你說……這塊橡皮是你的，可……你拿什么證明呢？我，我都從來沒見過你用橡皮。”他是真的很無辜，中午吃完飯剛回教室，就看到一群人圍在他的桌旁。本來也就一塊橡皮的事，可被人冤枉卻令他很不好受，所以他選擇認真地解釋。那個丟橡皮的同學有些激動：“你沒見我用過橡皮，不代表我沒有橡皮啊！這是我朋友送我的，對我真的很重要，你趕快還給我！”那個同學的朋友也在一旁幫腔：“就是，快還她吧！”“一塊橡皮而已，你也不至于窮成那樣吧？”小孩子說話總是沒輕沒重的。他遲鈍地笑了一下，露出那口潔白但不整齊的牙齒：“嘿，這樣的橡皮校門口小賣部多的是，你看我這塊用得這么舊，總不可能……是，是你朋友最近送你的吧？”對方連忙說道：“當然不是最近送的，那是我朋友去年送我的，當然舊啦。”他挑了挑眉，低頭將橡皮翻了一個面，仔細看了看，再遞給那個同學，說：“你，你看，這個生，生產日期是今年的……我上……上個星期剛買的。”一番話條理清晰，無愧他“數學怪”的外號。之后的事我記不太清了，只記得最后那個同學的橡皮被掃地的值日生發現了，原來真的是一場誤會。

自那以后，我才知道他不是嘴笨，只是他謙和的性格，不允許他揪著別人的缺點大肆嘲諷。很多時候，他只是懶得計較而已。

我低下頭，看著數學作業本發愣，抬起頭就看到窗外一片安靜的云。唉，如果他還是我同桌的話，我數學成績也不至于差到這種地步。思緒漸漸飄遠，仿佛又回到了那時……

他的數學真不錯，雖然每次給我講題目時，他都是一副得意忘形的欠扁樣。但面對這位數學大佬，我只得擺出一副“狗腿子”的模樣，左臉不敢造次地寫著大大的“是是是”，生怕他看不見，右臉犯上作亂般畫著“鬼鬼鬼”，藏在一旁的窗簾里，額頭上頂著晦暗的“不敢茍同”。有時我一點就通，有時我腦子跟不上嘴巴，嘴上一直在回應著“對”，腦子里卻是一個大大的“為什么”。但他仍不厭其煩地努力把每道題都講解透徹，讓我真正理解，雖然有時會忍不住冒出一聲“切”，或第二遍講題時聲音提高了八度（他是覺得我耳背嗎），可我仍舊把這些歸為我的求知欲打動了他，或者他真的是個好人。

“連這道題都不會，你也太……太不聰明了吧？”看吧，他連批評人的話都這么沒有威力。

“數學很重要的！以……以……以后初中……高中……大學你都得學，理科……”講完題目后，他像個嘮叨的老媽，又開始語重心長地重申學數學的好處。

畢業那天，湛藍的天空像是被刷洗過一樣，那么廣闊，那么高遠，只有一片又白又胖的云向遠方飄去。他祝我考上好的中學，說完這話，他好像是覺得太煽情了，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一般來說好的中學都要軍訓……祝你……早日瘦下來。”我笑了笑回答他“謝謝”，大有一種謝謝他全家的意思。

在時間牌漂白粉的作用下，那片看起來笨笨的云，終于沒有了絲毫灰蒙蒙的影子，所有的爭吵，所有的不滿意，都被慢慢地沖洗干凈。不知怎么回事，也才兩三年而已，時間居然這么會開刀，他在我的印象里竟然被整容成了一個呆萌老實、純真好欺負的“地主家的傻兒子”！總感覺他好像老被我欺負，真的是這樣嗎？還是誰篡改了我的記憶？

雙人余，若你看到這篇文章，權當是我寫給你的信吧，是道歉也是懷念。

致后排常常唱雙簧的“金鑼”組合，老愛耍帥的“蚯蚓”，前面的“單飛”和“齙牙”，火遍學校的“粉干哥”，致六年級的你，還有咱們一伙人的601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