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的刑事偵查實踐中催眠技術鮮有應用,但催眠技術在幫助被害人、證人回憶案件細節方面具有較好的效果。關于催眠技術是否為技術偵查措施,其獲取的信息是否具有證據的“三性”,以及在論證此種材料是否具備證據能力與證明力等方面,學界仍存在諸多爭議。催眠技術并不屬于立法規定的非法獲取證據的方法,基于該技術所產生的證據是一種科學證據。我國應將催眠技術作為一種技術偵查措施,并制定相應的可采性規則。
目前在刑事偵查中運用現代心理學最為常見的形式是刑事測謊與催眠偵查,而我國20世紀80年代開始對刑事測謊進行研究,經過四十多年的發展已經形成比較完善的體系,但催眠偵查的運用卻未受到應有的關注,不僅實務界較少探索,而且在理論界對其運用到刑事偵查中的可行性研究幾乎為空白。催眠技術可以令被催眠者接受潛意識中的暗示,然后放棄自主意識,令被催眠者能夠集中精力來回想曾有的感知事件,從而起到記憶被喚醒的效果。而催眠證據是指通過對被催眠者施加了催眠技術而獲得的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犯罪嫌疑人及被告人的供述,從而對線索的獲取、案件事實的偵破以及被告人的定罪量刑產生影響的證據?,F代社會中科學證據已經越來越多地被運用到刑事司法領域,但如何在刑事偵查中運用催眠技術這種新型的偵查手段,并且是否能夠將其獲取的信息作為刑事證據,其證明力與證據能力都值得探討。
刑事訴訟的主要目的是打擊犯罪與保障人權,因此對于如何有效地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權益也是刑事訴訟的重要主題,而這直接影響到證據的收集與采納。催眠技術固然存在諸多的質疑,但是如果僅因為催眠技術運用到刑事偵查活動中存在侵害人權的可能性,就否定催眠證據的證據能力是不合理的。在催眠技術領域深有研究的著名學者羅伊·尤多夫曾表達其觀點道:“就像其他的有效工具一樣,當心理催眠技術被合理使用的時候,它是有利于司法正義目標的實現的?!保?]在司法實踐中,催眠技術運用在偵查活動中的難題在于其法律性質難以被準確界定,且獲取的信息和結論的合法性、有效性等存有爭議。
1.催眠技術獲取的信息是證據內涵界定中的“材料”。關于催眠技術獲取的信息能否作為刑事偵查中的證據,需要我們對證據的內涵予以界定。我國2012年《刑事訴訟法》中確定“材料說”為權威的證據定義,并以法律確定了證據的形式,其中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犯罪嫌疑人及被告人的供述等筆錄類的證據都是刑事訴訟法所認可的法定證據形式,而在刑事偵查活動中通過采取催眠技術來獲取有關案件的信息,只要是通過合法的手段及程序進行的催眠取證,所獲取的信息都可以被視為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或犯罪嫌疑人及被告人的供述。
2.催眠技術是一種技術偵查措施。刑事偵查活動中采用非常規類的偵查措施,其主要用于當遇到刑事偵查瓶頸的時候,是為了保護國家利益、保護受害人的利益而不得不采取的特殊手段。我國當下的催眠技術應用主要還是集中在心理治療領域,通過借助催眠的方式來減輕、消除病人的焦慮、緊張等心理疾病。由于催眠技術在我國的發展起步晚,且定位并不明確,不僅缺乏客觀統一的標準,而且立法上還屬于空白,因此將催眠技術應用在刑事偵查領域還存在較大的爭議。如在刑事偵查活動中應用催眠技術的主要優點為:一是借助催眠技術的運用能夠改變現有刑事偵查活動的困境,通過對被催眠人進行催眠而獲取案件的信息,幫助刑偵人員快速偵破案件;二是在證據缺乏一定的佐證或者是需要對現有的證據予以補強時,借助催眠技術的方式獲取證人證言、被害人的陳述等信息,并賦予其證據的法律地位,使之作為補強證據,能夠最大化地還原案件的事實真相,因此筆者認為可將催眠技術作為一種技術偵查措施應用于刑事偵查領域。
1.在催眠狀態下獲取的信息合法性、有效性的問題。從現代心理學的視角來看,催眠實際上是催眠師對被催眠者的心理活動進行干預的過程,而這種心理干預能否產生效果,獲得的信息是否為真實的信息,其可靠性如何保證等,都存在極大的不確定性。從我國刑事偵查的手段以及獲取證據的合法性視角來看,任何一項證據具備合法性都需要滿足一定的條件。運用催眠技術獲取的材料,其具備合法性的前提是必須滿足證據形式的合法要求。一是取證主體的合法性。按照《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的要求,公安機關實施偵查活動的主體要符合法律的規定,即催眠技術實施主體必須為偵查機關。二是證據的形式法定。我國《刑事訴訟法》中規定證據的種類為八種,每種類型的證據具有固定的表現形式。三是取證程序合法。根據該《程序規定》的要求,公安機關在刑事偵查中,根據案件的需要采取偵查手段、措施,需要嚴格按照法定的條件、程序。
催眠技術運用到刑事偵查活動中,取證主體限定在公安機關、國家安全機關、監察機關范圍內,取證的主體合法性可以得到滿足;但對于催眠對象的不同,其形成的證據類型就存在差異,如針對證人實施的催眠技術獲取的材料,是否應當歸入證人證言;針對被害人催眠獲取的證據材料,是否應當歸入被害人陳述等。同時催眠技術與測謊技術都屬于現代心理學在刑事偵查中的運用,其獲取的材料是能夠直接作為言詞證據,還是只能作為案件偵破的線索還存在較大的爭議。再從取證的程序來看,目前現代心理學的手段運用在現代刑事偵查活動中主要是測謊,而催眠技術運用到刑事偵查活動中用以獲取信息時,其取證程序、主體資格等都存在立法的空白。
從證據的有效性來看,催眠技術作為最后不得已而采取的手段,其準確性的重要程度更加不言而喻了。如何保證催眠技術運用到刑事偵查活動中獲取的信息具有有效性在實踐中仍存在較大的問題,如被催眠者在催眠的過程中回憶的案件細節是否準確、被催眠者是否會在催眠過程中出現記憶錯亂、時間線混亂的情況而導致反饋的信息有誤等等。
最高人民法院2010年發布的《關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中對死刑案件的證據規則予以了明確,在辦理刑事案件過程中,針對被告人的犯罪事實證明標準的認定必須要達到“證據確實、充分”的程度,同時面對不同的證據種類,從證據審查的方法、證據排除規則、證據采信規則等方面提出了具體的標準。[2](P30)該《規定》對強制性排除的規則適用范圍予以了拓展。對于偵查人員借助催眠技術而獲取的信息,如通過對證人、被害人進行催眠而喚醒的證人、被害人的記憶,此種信息是否違背該《規定》中關于特定證據種類的證明力問題,都存在一定的爭議。
2.催眠狀態下獲取的材料及信息能否獲得雙重證據資格的問題。在刑事案件中證據能否轉化為法院定罪量刑的根據,其必須要同時具備雙重的證據資格,即證據能力與證明力。[2](P126)從法院對刑事案件的審理上看,我國更接近大陸法系國家,與英美法系國家的證據可采性相比存在一定的差異,雖然我國的刑事訴訟活動中并未明確提及證據的證據能力與證明力的概念,但是明確證據的證據能力、證明力對于審查證據具有重要的法律意義。原則上一個證明材料能否被認定為定罪量刑的證據,除了滿足證據形式要件外,還需要考慮到證據需要具備上述雙重證據資格,證據只有具備證據能力,即獲得法律上進入庭審環節的準入資格后,才能考慮證據的證明力問題。
從大陸法系國家關于證據的證據能力視角上看,催眠狀態下獲取的材料可能為真,也可能為假,而大陸法系國家關于刑事證據的規則上,一個材料能否成為證據,需要符合上述的合法性外,還需要有關聯性、可靠性,可靠性更多表現為證據是否科學、合理,是否能夠最大化地呈現案件的事實真相。催眠技術能否運用到刑事偵查中需要探究的是借助催眠技術獲取的信息材料能否具備證據的雙重資格,即主要存在的爭議在于催眠技術獲取的信息是否能夠被認定為與被催眠者的主觀心理相一致,獲取的信息或者材料是否具有科學性與合理性等。
從催眠技術在刑事偵查中的可行性來看,催眠技術能否發揮其價值,關鍵在于催眠偵查所獲信息材料能否獲得證據的證據能力與證明力。在我國的刑事司法活動中,任何證據必須要經過兩個方面的審查,才能成為認定案件事實的根據,一是“法庭準入資格”的審查,即對證據的證據能力的審查;二是“定案根據資格”的審查,主要針對證據的證明力的審查。我國對證據的證據能力的審查運用規則主要是“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即對于非法取證的證據采用強制性排除,禁止其進入法庭。催眠技術運用到刑事偵查活動中獲取的催眠證據,如果是按照法定的程序、由合法的取證主體借助合法的取證手段(即排除了恐嚇、利誘、逼供等),且經過被催眠者同意而獲取的催眠證據,應當具有證據能力。
證據的證明力是證據的證明價值、證明作用,即證據所具有的證明某一個待證事實可能存在或可能不存在的能力。[2](P128)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刑事訴訟對證據的證明力爭議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證據的可靠性、真實性;二是證據的相關性。真實性要求證據是真實的,不是偽造的。相關性要求證據必須是證據所承載的內容與待證實的事情之間存在邏輯上的關聯。因此借助催眠技術獲取的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等內容,并不能天然地被認定為不真實的證據,也不能被直接認定為與案件事實不相關從而認定催眠證據不具備證明力。催眠技術獲取的信息材料,如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等,其證明力的強弱僅僅在于其與案件事實相關性強弱的問題上,哪怕只是具有較弱的相關性,也是能夠具備證明力的,一旦催眠證據能夠獲得其他物證、書證等證據佐證,則能夠被視為證明力較強的證據。
作為現代心理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催眠技術在美國刑事偵查領域的運用經歷了由否定到肯定的轉變,并處于不斷發展完善的過程中。美國通過建立一系列的運用規則與判例來確保催眠技術在刑事偵查中的運用,并保障催眠技術獲取信息的證據有效性。
1.美國司法實踐對催眠技術運用到刑事偵查領域態度的變遷。在催眠技術誕生的很長一段時間內,美國對于借助催眠技術獲取的證據持否定的態度,認為經過催眠或者受到催眠影響的證據不具有可靠性。直到20世紀50年代催眠技術的不斷發展成熟,美國警方對于催眠技術在刑事偵查活動中的運用進行了一些試點。1968年Harding V.State一案中美國的法院承認催眠證據的可采性,法院認為催眠技術獲取的證言、被害人陳述、被告人供述等內容屬于言詞證據,具有一定的主觀性,言詞證據的可靠性并不必然導致證據不具備可采性。
在法院的判例影響下,美國的警方在刑事偵查活動中開始關注催眠技術,并且在刑事偵查活動中發現,在證人、被害人由于受到一定的刺激而無法回憶案件的經過時,借助催眠技術能夠讓證人、被害人放松精神,幫助其恢復記憶。為了在刑事偵查活動中推廣催眠技術,美國公布催眠調查學家對洛杉磯警察局350起刑事案件采用催眠技術調查的結果,超過七成的案件在催眠技術的幫助下獲得了有效的補充信息,其中,超過60%的信息對于偵破案件具有重要作用。在通過催眠技術獲取的信息的準確性的判斷上,90%以上的案件借助催眠技術而獲取的信息或者材料都能被其他的材料所佐證。
20世紀70年代美國的催眠偵查技術快速發展,Martin Reiser在70年代中期創建執法催眠研究所(LEH)并為警察局提供32小時的培訓課程,為警察局培養了大批的催眠技術員。從美國的催眠技術運用到刑事偵查的實踐來看,美國不僅對催眠心理學有較為廣泛的研究,而且對催眠技術作為一種偵查方法運用到刑事偵查領域也形成了標準化。
2.催眠狀態下所獲證據的可采性之爭。在催眠狀態下獲取的證據可采性問題上,美國司法實踐中也存在一定的爭議,反對者認為催眠狀態下的人是接受催眠師的暗示而喪失了判斷力,并且在催眠師的引導下可能提供虛假性的信息,甚至會出現被催眠者虛構事實以完善自己的記憶。這種虛構事實的催眠方式在司法實踐中致使證詞真實性發生扭曲,而導致司法正義無法實現。因此美國并不是所有的州都承認催眠證據的可采性,部分州的法院否認催眠狀態下獲取證據的可靠性,部分州是要求在一定的指導原則下才承認催眠證據的資格,也有少數的州允許無限制地承認催眠證據的可采性。
美國在早期不承認催眠證據的可采性,在1897年加利福尼亞州的“埃貝克案”中,法院判決中指出“美國法律不承認催眠證據”,但是在20世紀50年代,隨著現代心理學的發展,心理學逐漸被認可為現代科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因而,催眠技術獲取的證據與測謊證據同樣被美國認定為心理學的證據,同屬于科學證據的范疇。在科學證據的可采性上,根據《聯邦證據規則》第702條的規定:“如果科學、技術或其他專業知識,能夠輔助審判人員理解證據或判斷存在爭議的案件事實,因其提供的知識、經驗、培訓或教育而具備專家資格的證人,可以意見或者其他形式對此作證。”[3]但須符合下述條件:“(1)證言基于充足的事實或數據;(2)證言是可靠的原理或方法的產物;(3)證人將這些原理科學可靠地適用于證明案件的事實?!保?]
由此可見,催眠技術獲取的證據可采性問題上,美國采用法官審查的方式,對催眠證據的可靠性進行審查,主要是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把關:一是催眠證據獲取所采用的催眠技術依據的原理和方法是否具備科學可靠性;二是催眠技術是否建立在充分的資料以及基礎上;三是催眠技術是否能夠可靠地適用于當前的案件,并能夠解決案件需要解決的問題。[5]
1.注重對催眠證據“科學”的實質性把關。美國司法認為催眠技術獲取的證據屬于科學證據,而對于審查科學證據的可采性是法官把關的方式,由法官對催眠證據的科學性進行嚴格的審查。從弗賴伊規則中對科學證據的同行普遍接受的標準到多伯特規則中的全面觀察標準,我們可以看出,美國對催眠技術等心理學技術獲取的證據可采性的規則是變化的,而且是不斷走向成熟的判斷體系。在弗賴伊規則中由于法官不具備心理學的專業知識,其無法準確判斷催眠技術獲取的證據是否具有可信性,導致催眠技術獲取的證據難以被法官內心所確信,而多伯特規則中強調催眠技術等科學證據的科學性,法官可以從催眠技術依據的原理、實驗方法的錯誤率、學術科研成果的發表內容等進行判斷,從而確保催眠技術獲取的證據無限接近真相。
2.借助判例不斷調整可采性標準。美國是判例法國家,從其判例中,我們可知催眠技術所獲證據已被確認為一種科學證據,而從科學證據可采性的標準演變過程,我們可以看出,美國關于催眠技術獲取的證據可采性的標準是不斷發展完善并結合案例不斷調整的。美國的聯邦法院根據司法裁判案例不斷積累對科學證據可采性的判斷經驗,通過構建法官采信催眠技術所獲證據的考量因素,幫助法官對催眠證據的可采性予以指引??枴げㄆ諣枺↘arl R.Popper)認為:“衡量一種理論科學地位的標準是它的可證偽性或可反駁性或可檢驗性。”[6]英國學者K.S.肯尼也曾認為:“英美法系國家的證據規則大都是多年經驗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其宗旨只有一條,就是保障求得案件的實質真實,防止發生冤枉無辜的現象?!保?]
從前面的闡述我們可以看出,我國關于催眠技術是否屬于國家法律規定的技術偵查措施并未有明確的規定,而從催眠技術在國外的刑事偵查的運用實踐來看,其對于發現案件真實具有積極的意義。對于催眠技術在現代刑事偵查中的運用,不能因為催眠技術的潛在隱患而否定其積極的價值。因此當前需要做的是如何規避與解決催眠技術在刑事偵查中的負面效應問題。
1.催眠技術所獲證據屬于科學證據,具有一定的訴訟價值。催眠技術是現代心理學的重要發展,其獲取的信息材料屬于科學證據。由前所述,催眠證據具有證據能力并屬于科學證據,而科學證據作為人類社會借助科技手段所獲取的證據,不僅反映人類社會的技術進步,更能夠推動刑事偵查的發展。催眠技術所獲證據運用到實體的刑事訴訟案件中,能夠對案件的真實性進行準確的查明,從而對處于瓶頸期的刑事偵查活動指明方向,快速幫助刑偵人員偵破案件,因此具有極大的訴訟價值。
即使在司法實踐中部分專家認為催眠技術所獲證據的可靠性與科學性值得懷疑,但無法否認在部分案件中催眠技術對于排除無辜、鎖定犯罪嫌疑人特點、縮小偵查范圍、發現案件線索有著積極的意義。同時,催眠技術所獲證據有利于構建完整的證據鏈,對于提升刑事案件的辦案效率具有價值。在一些無現場、無物證、無準確犯罪嫌疑人、無明確受害人的“四無案件”中,對目擊證人進行催眠能夠為案件的偵破提供有利的線索,從而有效打破案件偵查的僵局。從刑事訴訟的價值來看,催眠技術獲取的催眠證據具有重要的意義。
2.催眠并不屬于立法規定的非法獲取證據的方法。我國的刑事證據規則中對于特殊證據的證明力規則予以了限制,如在中毒、醉酒、麻醉狀態下獲取的證人證言,不得作為證據使用。從催眠技術所獲證據的特點上看,催眠技術不僅不屬于麻醉、醉酒狀態下獲取的證人證言,還能夠讓證人、受害人加強記憶來回憶事件的經過,從本質上說其獲取的證人證言或者被害人陳述屬于一種記憶還原手法。再從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規定來看,非法證據實際上是“違憲證據”,即對證人、被害人、犯罪嫌疑人等進行取證時采用暴力、威脅或者刑訊逼供等非法手段獲取的證據。對于非法的言詞證據,《非法證據排除規定》中明確其屬于強制性排除的范圍,從催眠技術使用的手段來看,催眠狀態下需要被催眠者的主觀意志的配合,從外在的表現以及文義解釋的角度來看,催眠技術并不是偵查人員通過威逼、利誘、刑訊逼供等方式實現的,其獲取的催眠證據也不應當是非法證據。
司法實踐中對于催眠技術的排斥主要在于催眠技術獲取的催眠證據面對諸多的質疑,其中關鍵在于:是否應允許強制進行心理催眠、如何確保催眠師的提問或者引導不具有欺騙性以及誘導性、如何確保催眠人員回答的真實性等。顯然,從非法證據排除的規則來看,如果具有欺騙性、強迫性的提問會導致催眠證據失去合法性,那么催眠技術的實施如果以被催眠人的同意為前提,則不屬于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中規定的情形,因此催眠技術運用到刑事偵查中具有可行性。
1.明確催眠技術屬于技術偵查措施。我國2012年《刑事訴訟法》中明確了技術偵查措施的合法地位,并且對于采用技術偵查獲取信息材料的證據資格予以了確認,從這一立法條款來看具有進步性,但與此同時仍存在不足。例如對于技術偵查的類型范圍并不明確,并未規定哪些措施屬于技術偵查措施。從我國的司法實踐來看,凡是采用了科學技術的監控錄像、監聽錄音等手段均被確認為技術偵查措施,但是測謊、催眠等現代心理學的手段是否屬于催眠技術仍存有爭議。從立法者的意圖來看,我國《刑事訴訟法》未采用列舉的方式來規定技術偵查措施的種類,這主要考量的是現代科技及學科的發展具有創新性,因此并未采用限制性的立法模式,這符合當代的科技發展趨勢與現實的立法需要。
由于我國并未規定技術偵查措施具體的種類,導致一些運用科學技術手段來收集案件有關信息材料的措施是否屬于技術偵查措施爭議不斷,進而導致部分利用科學技術手段獲取的證據是否屬于法定的證據種類也存在爭議,如心理測謊是否屬于鑒定意見等。我國《刑事訴訟法》對刑事證據的種類進行了詳細規定,從其規定的八類證據類型來看,并未明確提出科學證據的概念,而是將科學證據融入上述的八種證據類型中,如鑒定意見、視聽資料、書證、物證、電子數據中的一些證據就屬于科學證據的范疇。筆者認為,就催眠技術運用到刑事偵查活動中而言,其適用的對象是證人、受害人、犯罪嫌疑人及被告人,主要作用是喚醒潛意識從而填補記憶的空白。因此我國可將催眠偵查定性為一種技術偵查措施,而所獲得的證據可以直接納入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等證據類型中,不需要專門設置證據類型。
2.確立催眠證據可采性規則。催眠證據建立在催眠技術的基礎之上。從現代心理學的發展歷程來看,催眠技術屬于現代科學技術,催眠技術獲取的證據應屬于科學證據的范疇。催眠技術獲取的證據是催眠師對被催眠者采用科學的方法、原理進行催眠后,針對案件的問題進行提問而獲取的意見性的結論。催眠技術依據的方法與原理需要建立在一套可靠的催眠手段基礎上,因此催眠技術獲取的證據是否具有可靠性,根本在于催眠技術依據的原理、方法是否科學可靠,是否經過檢驗,如果催眠技術獲取證據所依據的原理與方法不具備科學性、可靠性,則無法進入證據可采性的探討范疇。因此為了構建催眠技術獲取證據的可采性規則,關鍵需要判斷催眠技術獲取證據的合法性,并且需要有專門的程序性規則予以保障,確保其能夠擁有證據的證據能力與證明力。
一是催眠證據的獲取必須具有合法性。我國確立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明確了非法取證行為獲取的證據不具有可采性,所以證據的可采性需要建立在合法性的基礎上,有關取證行為不能違背《刑事訴訟法》的有關規定。而要想確保證據的獲取具備合法性的要素,則需要在取證的各個環節嚴格把關,做到每個步驟都能夠符合法律的相關規定。在催眠偵查的取證環節中,例如實施催眠偵查的主體必須是刑事訴訟法所規定的公安機關、監察機關或者是國家安全機關的偵查人員,再如批準實施催眠偵查必須要有明確的授權、期限等,筆者認為這一系列操作流程可以參考技術偵查的相關規定來具體實施。而對于催眠偵查所獲得的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犯罪嫌疑人及被告人的供述等等,可以參照一般的證據予以保存,如果對于此類言詞證據的真實性、合法性產生懷疑,可以引入心理學方面有所研究的專家輔助人予以鑒定,甚至可以充分發揮檢察機關的監督職能,在催眠偵查的取證環節引入檢察機關的監督機制。
二是構建催眠技術偵查證據資格審查制度。催眠技術作為現代心理學技術已經獲得較為普遍的認可。只有當催眠技術所獲材料具有可采性時,其才能進入庭審程序中。而從我國的刑事證據制度來看,作為科學證據的可采性規定存在較大的空白,即使是心理測謊技術也較少能夠為法庭采信。因此,對于催眠技術所獲證據的可采性問題,需要構建證據資格審查制度明確其證據屬性。針對催眠技術獲取的證據,在開庭前可以建立證據裁判的程序,借助程序上的審查賦予證據的合法性,通過借助審查的手段,明確催眠技術獲取證據的真實性、合法性、關聯性,同時也能夠避免在正式的庭審過程中由于質疑催眠技術獲取證據的問題而導致庭審過程的中斷、混亂。在獨立的催眠偵查證據資格審查程序中,需要由法官進行審查,而審查的法官與案件庭審的法官須區分開來,且審查程序中應有心理學的相關專家作為專家輔助人,幫助法官對催眠技術獲取的信息的可靠性進行判斷,保障催眠技術在收集證據的過程中盡可能科學、公正、有效。
現代心理學的發展使心理學手段有效運用到了刑事偵查活動中,測謊技術的推廣與運用得到刑偵機關的認同,但是現代心理學的另一項技術——催眠技術卻鮮有在刑事偵查領域中使用。從立法來看,我國并未有關于催眠技術的相關立法規定,而司法實務中也缺乏關于催眠技術運用到刑事偵查活動中的程序規定,這種采用心理輔導的方式幫助證人、受害人、犯罪嫌疑人回憶案件經過的方式獲得的信息能否符合刑事證據的形式、是否具有證明力等,都存在立法的空白。從國際刑事偵查技術發展的趨勢來看,催眠偵查與測謊技術一樣都廣泛運用到司法實務中,借助合理的程序控制,使得催眠偵查在刑事偵查中得到較為廣泛的運用。我國的刑事偵查手段需要與國際接軌,從可行性視角看我國的刑事偵查的手段與技術不斷成熟,而現代心理學的研究成果也比較成熟,將催眠技術運用到刑事偵查中具有一定的可行性;從可采性的視角來看,主要是對借助催眠技術進行刑事偵查時,其獲取的信息是屬于案件偵查的線索還是屬于刑事證據。如果屬于刑事證據,其應當被歸入何種證據類型?其法律依據為何?是否需要對現有的《刑事訴訟法》的證據規則予以修改完善等,都值得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