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傳喜 黃 慧
傳播媒介的更迭進化,不僅會作用于具體的傳播過程,而且會對行為主體的認知、行為、心理等產生影響。自我呈現作為個體形塑自我角色形象、界定自我社會地位的主動性表征行為,在新的傳播環境中因傳播技術、介質等的變化而迥異于傳統媒體時代。作家在媒介融合時代的自我呈現行為,從呈現介質、表征方式到呈現內容、呈現效果再到呈現動機等,都因傳播環境中各要素的變遷而重塑。同時,亦存在因呈現行為的變化而生發的新問題:呈現內容的強控制性使作家的形象建構行為有陷入“完美主義自我”困境的趨勢;身份焦慮、信息焦慮、利益誘惑等使作家的呈現行為顯現出功利性取向。作為肩負引導大眾閱讀、維護文學生態等角色責任的作家,其自我呈現行為的傾向和取向與其角色作用的實現之間具有直接相關性。
自我呈現的概念,源自歐文·戈夫曼的“擬劇理論”。戈夫曼以舞臺表演為隱喻,將面對面人際交往中的互動雙方類比為舞臺表演中的表演者和觀眾,認為互動雙方具有主動進行自我表露的需求和動機,“表演者想以不同方式給觀眾造成某種理想化印象”[1](P29),借助語言和非語言的信息表征手段,通過正向信息的主動傳達和負向信息的有意隱藏的前后臺控制,建構符合其理想標準的個人形象。作為社會性動物的個體,社交活動是其完成社會化、實現自我價值的重要途徑,而自我呈現行為與之相伴而生,且交往主體間個人信息的主動表露和無意識流露在互動伊始便已存在,個體通過此維系與他人的互動關系,在與接收者的積極互動和獲取其正向反饋間獲得自尊感、滿足感和幸福感等。
由此看來,作家的自我呈現即是“從事文學創作有成就的人”[2](P602),在社交活動中應用多種形象建構策略,以塑造符合其認知中理想化角色形象的自主性表征行為,作家就與其個人形象、作品等相關信息予以外在展示,在個人和他者的雙主體呈現中建構包括其性格特質、角色地位等在內的形象特征。作家的自我呈現行為是其參與社會交往、建構穩定互動關系的必然,在趨向于其理想化標準的形象建構中,顯現自我個性、標注所屬群體、界定自我社會角色地位,實現對自我價值的確認和群體歸屬感的追尋。作家形象建構行為中個人和他者的雙主體呈現,強調因作家社會角色的獨特性而顯現的個性特征,即除了作家個人之外,與其社會角色具有密切相關性的他者呈現亦是其形象塑造的重要面向。“在存在主義里,‘他者’ 的概念源于我以及與我的關系?!保?](P234)作家身份的區隔和凸顯,同與其相互關聯的編輯、讀者、雜志社等具有直接相關性,而作家這一角色只有處于同編輯等他者的關系網絡中才具有實際意義。因此,他者呈現成為作家形象建構行為中的外在補充和延展。作家形象建構中的他者呈現所指涉的主體是除了作家本人之外與其具有相互關系的機構或個人,前者包括雜志社、出版社、運營商、書店等,后者包括與作家相關的編輯、評論家、讀者等。
從本質上說,個體的自我呈現是社交活動中互動雙方就其個人形象進行的信息傳播行為,傳播環境因之與自我呈現行為相互作用。當傳播環境因技術的革新發生變化時,個體的自我呈現行為從介質、表征到內容、動機等,俱因傳播環境中各要素的變遷而重塑。戈夫曼對個體自我呈現的研究發生在20世紀50年代,是對處于以報紙等傳統媒介占據主流的時代中面對面互動行為的探究。隨著傳播技術更新迭代,人類傳播進入由新舊媒介相融共生的媒介融合時代,信息傳播和接收的渠道、內容形式等隨傳播技術的革新發生轉變。環境的變化作用于行為,個體的自我呈現行為在變動不居的傳播環境中亦隨之轉變。媒介融合時代,作家的自我呈現因傳播環境等的變化,顯現出迥異于傳統媒體時代的形象建構圖景,形塑出一個繁復多樣的場域。
傳統媒體時代,因傳播資源匱乏、傳播渠道單一、信息表征方式受限等特點,作家的自我呈現主要在“去介質化”的社交場域中進行,即以面對面互動中的形象建構為主,借助言語、動作、表情等語言和非語言的信息表征方式,主動呈現與其個人正面形象相關的信息,包括與作家的品行、特質等相關信息的主動流露,或是與其名望、地位等社會資本關聯的諸如作品的質量、個人成就等內容的呈現。比如,作家通過開展新書發布會、舉辦研討會、分享會、開展簽名售書活動等,在與讀者的面對面、近距離交流中對其作品進行正面宣傳,增加自身的社會資本。在以他者為主體的呈現中,根據主體性質的不同,既有借助報紙、雜志等媒介渠道進行的傳播,又有在面對面交流中的“去介質化”呈現。前者如出版機構或編輯等個體通過報紙、雜志等刊登作家的作品信息、人物介紹等以此呈現作家的形象;后者如與作家關系密切的編輯、讀者等在其社交圈中與他人面對面交往時通過語言和非語言方式呈現作家的個人形象、作品等信息。
此外,傳統媒體時代,作家自我呈現的內容比重及呈現效果因呈現主體、介質等的不同而有所偏重。就呈現的內容而言,作家形象建構中的個人和他者呈現因主體社會角色的不同而存在差別。在個人呈現中,鑒于面對面社交中有關個人形象信息的強傳播性,作家所呈現的更多的是與其個人形象相關的信息,作家的作品尤其是有一定影響力的作品成為其個人形象的正面補充。比如作家攜其新作出席讀書分享會,作家個人的形象特征以直觀的方式呈現給觀眾,作品成為作家個人形象的補充,如獲得茅盾文學獎等重要文學獎項的作家們,多會選擇攜帶獲獎作品出席讀書分享會,暢談自己的創作感受。而在他者呈現中,鑒于編輯、雜志社等他者的主體特性,多以作家的作品呈現為主,與作家個人形象等相關的信息附著于作品之上,比如編輯等在其社交圈中分享與作家相關的信息,作品信息是呈現的主要方面。甚至有為數不少的編輯,會將自己責編的作品,請作家簽名后贈送給朋友,對作家作品進行推介。
在不同主體呈現的效果方面,作家的個人呈現是在與其個人形象和社會成就等相關信息的主動表露和有意隱藏的能動性選擇間,建構趨向于其認知中理想化的角色形象,正如戈夫曼所認為的,“表演者想以不同方式給觀眾造成某種理想化印象”[1](P29)。但是,鑒于觀眾是具有獨特的認知模式、個性特征和價值觀等主觀能動性的個體,觀眾在接收表演者主動呈現的信息時,擁有對表演者無意識流露出的信息的觀察能力和對呈現信息的認知與評判能力,再加之面對面交往的即時性,作家對其前臺的控制度相對較弱,自我呈現中的不確定性較強,其角色形象建構的效果不定。比如,在作家與讀者的面對面交流中,作家所傾向于呈現的個人形象與讀者對作家形成的印象之間可能存在出入。并且,傳統媒體時代,傳播資源由專業的媒體機構所掌控,個人所擁有的傳播權有限且范圍較小,在作家的個人呈現中,作家所擁有的傳播資源相對匱乏,其自我呈現行為多在無介質的社交場域中進行,因無介質呈現的受限性和面對面社交的親密性、頻繁性等,其呈現內容的傳播范圍較小,但就其影響深度和持久性而言,作家的個人呈現優于他者呈現。而在他者呈現中,編輯、雜志社等因角色分工不同而掌握更多的傳播資源,可通過報紙、雜志等媒介就與作家相關的作品和形象信息公開傳播,比如在報紙或雜志上刊登作家照片、人物信息和作品信息等。同時,編輯等個體化的他者還可借助無介質的面對面社交呈現作家的形象信息,且因編輯、雜志社等他者本身的社會地位和擁有的影響力,所呈現信息的說服力和權威性更強,其對作家的個人形象和作品成就等呈現的傳播和影響范圍更廣。但是,鑒于他者所處與作家的關系圈層的位置的不確定性,即費孝通先生所言差序格局中處于內圈和外圈的不同成員,在呈現時因關系的密切度等的差異而存在不同取向,他者對作家的形象建構所達到的積極或消極效果的不確定性較高。
隨著人類傳播因技術更新迭代進入新舊媒介融合的時代,作家的自我呈現行為因傳播環境的變化而具備與之相關的新特征。融合區別于替代,媒介融合強調在傳播技術沖擊下,舊媒介與新媒介相融合以求共存和發展的現狀,信息傳播和接收的方式、表征手段等在新的傳播環境中發生轉變。“融合改變了現有的技術、產業、市場、內容風格以及受眾這些因素之間的關系?!保?](P47)傳播介質多樣化、信息數量冗余化、表征方式多元化和個性化、傳播主體去中心化和雙向化等成為媒介融合時代信息傳播的主要特征和趨向,且個體因技術賦權而打破傳統媒體時代被動的信息接收狀態,邁入享有信息傳播權和選擇權的階段。從麥克盧漢所言媒介延伸人體的角度來看,媒介融合時代,技術的更新促進傳播媒介的發展,媒介是人的延伸,技術亦成為人的延伸,通過傳播介質、表征方式等方面的作用,實現了人體感官和神經系統全方位的延伸。新舊媒介的融合為作家搭建出一幅信息傳播介質豐裕、表達方式多樣的自我表征圖景。作家在媒介融合時代的自我呈現,借助技術革新作用于傳播環境所帶來的便利,通過新舊媒介等多種傳播介質,以兼具個性化和多樣化的表征方式,在內外雙重動力的驅使下建構符合其認知中理想化的角色形象,在新的傳播環境中實現了對其自我形象立體化、多層次且生動直觀的延伸。
第一,伴隨傳播技術的革新、應用和普及以及隨之而來的新舊媒介的融合,作家自我呈現的介質由單一走向多元。傳統媒體時代“去介質化”的自我呈現在傳播環境的變革中逐漸從主流退居其次,媒介融合時代介質化的呈現行為成為社交活動中的主流,即“表演者-觀眾”模式的面對面人際交流,被“表演者-新媒介/舊媒介/融合媒介-觀眾”模式的線上社交所取代,后者逐漸成為行為主體用以呈現自我的主要方式。并且,作家在媒介融合時代因技術賦權而享有信息傳播權和表達權,可通過多種傳播渠道和方式呈現與自身相關的信息以建構自我角色形象,同時,作家的信息接收方式亦因傳播環境的變遷而發生轉變。凡此種種,推動作家用以自我呈現的場域和呈現介質在新的傳播環境中發生變化。
媒介融合時代,在作家的個人呈現中,除了面對面的“去介質化”社交,還可通過微信朋友圈的動態更新、微信公眾平臺上的作品推介或語音分享、微博上的公開評論、抖音平臺中的短視頻呈現等介質化的線上社交平臺,呈現與其個人形象和作品相關的信息。具體而言,作家可通過微信朋友圈呈現與其自我個性和作品成就相關的信息。微信朋友圈在當前儼然已成個體現實社交活動的網絡化延伸,鑒于其強關系、交互性、及時性等特點,個體在其間進行的呈現行為具有延伸、強化、拓展其現實社會角色和社交關系的作用,作家通過微信朋友圈分享作品鏈接、發表個人感悟、傳播最新的創作等進行自我呈現,這不僅會因微信朋友圈的裂變式傳播等特征而擴大作家呈現內容的影響范圍,而且鑒于介質化傳播的強可控性等特點而使作家形象建構的傾向在朋友圈中更易達成,這在傳統媒體時代是難以實現的。作家個人或作家群體也可聯合創設、運營相關的微信公眾號,傳播作家的作品、人物采訪、線下或線上活動、作家創作談等信息,于作家而言是擴大其個人和作品的知名度和影響力的重要方式,亦是其自我呈現行為在網絡空間中的另類延伸。作家還可通過微博平臺傳播個人就某事的公開評論或分享作品的鏈接等,用以呈現與自我個性、作品信息相關的內容,以此完善、豐富自我的角色形象。此外,短視頻在當前已成為個體傳播與接收信息的主要渠道之一,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不僅成為大眾獲取娛樂信息的渠道,而且成為政府、高校、雜志社等主體用以宣傳、傳播信息的重要平臺,亦成為作家、編輯、教師等主體用以建構自我形象的場域之一。作家作為以作品傳播為目的并肩負特有角色責任的主體,需重視并順應傳播趨勢和大眾“網絡集聚地”的遷移規律,借助短視頻的方式進行自我呈現以形塑自身角色形象,并且,鑒于短視頻傳播所具有的直觀性、生動性、親切性等特點,不僅有助于作家作品和思想的傳播,而且有助于在泛娛樂化的社會環境中注入嚴肅文化的元素,擴大文學等嚴肅性文化的傳播范圍和影響力,喚起大眾對嚴肅性文化的需求,發揮其引導大眾閱讀、形塑文學氛圍、弘揚優秀文化等作用。值得注意的是,通過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傳播與個人和作品相關的信息的作家數量并不多。或許是因為對新興信息傳播方式的陌生感、投入成本、個人對新媒介的態度和評價、價值觀等方面的原因,大部分作家尤其是著名作家通過新媒介方式進行自我呈現存在不少障礙。
在他者呈現中,鑒于信息傳播介質的增多,編輯、雜志社等傳播與作家有關的信息的渠道亦隨之擴大。編輯、讀者等個體可通過同作家個人呈現時相似的傳播介質,呈現與作家作品和個人形象等相關的信息,諸如微信朋友圈、微信公眾號、微博、豆瓣、抖音等平臺。雜志社、出版社等機構除了報紙、雜志等傳統的紙質傳播介質外,在媒介融合時代還可通過開設微信公眾號、微博賬號、抖音賬號等入駐新媒介傳播渠道,通過新的傳播介質將作家的作品、作家的創作思想加以呈現。雜志社、出版社等他者可通過微信公眾號推送或節選推送作家的作品、創作談等,或者推送評論家對作家作品的評價等內容,比如《人民文學》微信公眾號推送的《楊遙:父親和我的時代》節選、評論文章《吳平安:瀏漓頓挫,豪蕩感激——莫言七古〈鯨海紅葉歌〉賞析》、創作談《鄧剛:我的腦海里經常波濤起伏》等,《小說月報》微信公眾號推送的《2019年精品賞讀:房偉〈小陶然〉》、創作談《南翔:在歷史與現實坐標中的“曹鐵匠”》、創作談《吳君:世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等;還可通過微博平臺以評論、節選內容等方式傳播與作家個人形象、作品等相關的信息,比如人民出版社的微博賬號中發布的系列“薦書”文章、對作家的評價性文章等。此外,還可借助短視頻平臺發布作家本人對作品的推薦視頻或他人推薦作家作品的視頻,或通過視頻直播由作家本人或他者推薦作品,或舉行作家創作談、讀書心得等線上直播活動,比如人民文學出版社的抖音賬號直播茅盾文學獎獲得者李洱攜其作品《應物兄》談“如何讀書”、發布王志推薦車爾尼雪夫斯基的著作《怎么辦?》的短視頻等,readwriter抖音賬號發起的“作家悅享會”系列活動,作家周曉楓向用戶推薦其散文代表作《巨鯨歌唱》、中國小說學會副會長王春林向用戶分享作家閻連科的長篇散文《她們》等。
第二,作家自我呈現的表征方式,亦從傳統媒體時代以語言和非語言手段為主的單一化表征,演變成借用多種輔助性表達方式,如表情包、圖片、短視頻、語音、網頁鏈接等多樣化表征方式。在作家的個人呈現中,可在介質化的社交中應用的多種表征方式,成為其形象建構的有益補充,作家在此期間所呈現出的是更全面、更具說服力且控制性更強的個人形象。比如作家在微信朋友圈中分享其已出版作品的鏈接或推薦文章,作家老藤就多次轉發了《戰國紅》《刀兵過》等自己小說的鏈接和相關評論文章,作家喬葉亦多次轉發了小說《藏珠記》《她》等的鏈接和相關評論;作家通過微信等社交媒介與他者開展社交活動時借助表情包、圖片等方式豐富自我呈現的維度;作家本人通過短視頻平臺介紹個人作品或通過雜志社、出版社等短視頻平臺推薦個人作品、發表創作談、讀書經驗等。作家在媒介融合時代自我呈現的表征方式更加豐富多元,所建構的角色形象的傳播和影響范圍更廣。在他者呈現中,除文字、語言等傳統的表征方式外,編輯、雜志社等可通過在微信公眾平臺等新媒介渠道上發布作家的采訪視頻、刊登作家的照片、作家作品的網頁鏈接、作家閱讀作品的語音等新型表征方式,建構更為生動立體、具有親切感和人情味的作家形象。比如《人民文學》雜志社微信公眾號的有聲/朗誦欄目發布作家本人朗誦其作品的音頻:作家夏笳朗讀其作品《愛的二重奏》、作家王松朗讀其作品《煙火》節選等;《文藝報》的微信公眾號“文藝報1949”的微播報欄目,作家鐵凝朗讀其作品《閱讀的重量》、作家莫言朗讀新作《一生戀愛——獻給馬丁·瓦爾澤先生》并配有其朗讀的視頻、作家李敬澤朗讀《立高岡之上,盡覽風行草偃——憶雷達先生》等。雜志社、出版社等他者在呈現作家作品、形象時多樣化表征方式的應用,尤其是作家的照片、采訪視頻、作家朗讀個人作品的視頻或音頻等,不僅使作家的個人形象更加具象化,而且拉近了作家與讀者的時空距離和心理距離。這些方式于讀者而言是對作家及其作品產生共鳴和情感共振的重要方式。
第三,因傳播環境、呈現介質和表征方式在媒介融合時代的轉變和發展,作家自我呈現的內容可控性和效果亦隨之變化。媒介融合時代,作家的個人呈現因介質化社交互動成為主流且所擁有的傳播權和表達權的擴大等,而對所呈現內容的控制性增強,傾向于作家認知中理想化的形象建構成為可能。作家在媒介融合時代用以自我呈現的渠道主要以多元的線上社交即介質化的個人呈現為主,而介質化的特點之一是互動雙方社交行為的不在場性和去場景化,有學者將其稱為“語境坍塌”[5],因其去除了面對面交流的即時性,作家在呈現前可對相關信息反復調整、修改以使其更符合其認知中理想化形象的標準,其形象建構中的前臺控制性強化,且前臺所呈現的信息以積極正面為主。并且,因互動行為中在場性和即時性的去除,使得觀眾觀察和捕捉其無意識流露的信息的可能性被剝奪,與作家的性格、特質等有關的負面信息被其嚴格控制在后臺。前后臺的強控制性和接收者因介質化社交的受限性,使作家所呈現出的自我形象更符合其認知中更為理想化的角色形象,并且某種程度上而言,接收者對作家形成的認知受其主動表露的內容的影響,以此修正、維持或顛覆作家既有的角色印象。而他者呈現中,鑒于傳播環境的變化,作家的社交圈在媒介融合時代不斷擴大,與其相關的編輯、讀者、雜志社、出版社等個人或機構所呈現的與作家相關的內容的不確定性隨之增強,作家對他者呈現的內容性質的控制度較弱,正面和負面形象的建構因他者的身份、與作家關系的緊密度等而不固定。此外,他者呈現中對作家作品等信息的呈現,經常是同時呈現多位作家的作品或呈現一位作家作品的一篇或幾篇內容,對于作家而言,他者呈現雖會因主體特性、呈現介質、表征方式的擴大和多元化而提升傳播與影響范圍,進而成為作家提升個人角色形象地位的有益補充,但是呈現的低頻率和低專注度又增加了作家借助他者呈現的成本和壁壘,某種程度上而言降低了其呈現行為的有效性。
在呈現的效果方面,作家在媒介融合時代自我呈現的傳播和影響范圍擴大,但實際所獲效果卻充滿不確定性。一方面,因傳播環境、呈現介質、表征方式等在媒介融合時代的變革,不論是作家的個人呈現還是他者呈現,其信息傳播和影響的范圍進一步拓寬;但另一方面,作家自我呈現的效果在新的傳播環境中又因接收者、情境等多方因素而充滿不確定性,作家傾向于建構的理想形象與實際在接收者心中形成的形象間存在產生偏差的可能性,他者呈現的效果因呈現內容的占比、頻率、范圍、與作家的關系密切程度等也存在諸多不確定性。
在作家的個人呈現中,作家雖可通過頻繁、多樣且隨時隨地的線上社交,在強效的前后臺控制中建構趨向理想化的角色形象,但對于互動行為中的另一參與者——觀眾而言,作家所呈現的有關其品質、成就等方面的信息的有效性,還受制于觀眾對其呈現行為的認知、評價和印象形成,以及作家現實的社會角色形象的束縛。亞里士多德所提“修辭術”的概念中強調對觀眾/聽眾的重視,認為對演講中的信息接收者的分析是演講取得成功的重要環節。戈夫曼在“擬劇理論”中亦強調互動行為中觀眾反應的重要性,認為觀眾是具有主觀能動性的個體,其在接收表演者有意傳達的形象信息的基礎上,通過捕捉表演者無意識流露的信息作為對其形象認知的補充。作家在媒介融合時代自我呈現的前臺控制性、呈現信息的傳播和影響范圍、形象建構的直觀性和立體性等方面得到強化,并不等于作家的形象建構行為在觀眾方會獲得與之期待相一致的效果,對作家自我呈現行為的接收者而言,對作家形成的印象與作家期待的理想形象之間是否一致,不僅取決于作家“給予的表達”,還取決于作家“流露的表達”、接收者個人的價值觀、個性和喜惡等。并且,接收者在與作家交往中形成的交往經驗以及由此建構的認知圖式,亦是影響其呈現效果的重要因素。社會認知圖式理論強調既往經驗和認知的重要性,圖式是“某種認知結構,它體現了由某一概念或某類刺激所構成的認識,這類認識可以來自其自身的構成要素,也可以來自這些要素之間的關系”[6](P91)。接收者在交往經驗及認知圖式的影響下對作家的呈現行為予以評價后形成某種印象或修改既有的印象認知,突出作家在網絡空間中的呈現行為亦受制于其現實的社會角色?!叭绻麤]有現實的人,就沒有鏡中的像。”[7](P165)作家在現實中的角色形象是其在網絡中形象建構的基礎。
在作家形象建構的他者呈現中,擁有一定社會影響力和社會地位的編輯、雜志社、出版社等個人和機構,在所呈現信息的權威性、范圍和影響力等方面更具優勢,因而所建構出的作家形象的說服性和可信性更強,并且從社交圈子的角度來看,借助傳播技術發展帶來的紅利,他者呈現具有裂變式擴大作家影響力和知名度的作用。但是,鑒于他者呈現時的內容選擇性及單個作家作品呈現的低頻率,作家通過他者呈現建構角色形象的難度和成本較大,并且,在他者呈現所達到的實際效果方面,不僅受制于觀眾個人的因素,而且因他者的身份、與作家的關系密切度、呈現的情境、他者數量在新的傳播環境中的劇增等而蘊藏不確定性。
行為的發生存在特有的機制,不論是傳統媒體時代還是媒介融合時代,作家的自我呈現行為,表面上看是為了表達自我、建構理想化的角色形象,但究其本質,卻是受制于內在心理或外在環境壓力的自我實現行為。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將人的需求分為“生理、安全、愛、尊重和自我實現,而每當一種需要得以滿足,另一種需要便會取而代之……這些需要或價值之間是互相關聯的,在人的發展過程中,這些需要具有一定的級進結構,在強勢和優勢方面有一定順序”[8](P1-4)。馬斯洛強調的是行為主體需求滿足的遞進性,亦是對需求實現后滿足感逐漸降低的另一種闡釋。以此來看,作家在不同的傳播環境中的自我呈現,是其對占據不同地位的需求的滿足行為。傳統媒體時代,因個體對外在環境感知的有限性,作家自我呈現的動機主要在于其內在心理,建構與維持良好的社交互動關系并在社交中占據有利位置是驅使其進行自我呈現的主要動機。作家在與個人形象和作品等信息的主動表露中,展現自身的社會角色地位和所屬群體,以獲取他人認同、贊賞和關注,滿足其對自尊感、歸屬感、成就感等的追求。
而媒介融合時代,作家自我呈現的動機因信息傳播和接收環境的變化,演化成外在環境與內在心理雙向驅動的行為。媒介融合時代,擁有傳播權和表達權的個體通過網絡、移動終端等開展社會交往活動成為主流,在傳播介質和表征方式的更新與遞增間,個體競相通過線上社交呈現與其理想化形象相關的信息,以此順應新的傳播環境中形象建構的趨勢和潮流。媒介融合時代,介質化的線上社交中的自我呈現成為個體形象建構行之有效的方式,傳統的自我呈現方式已不適合當前的社會環境和社交情境,比如一些作家尤其是網絡作家,通過網絡、自媒體等介質進行自我呈現,以符合接收者喜好和期待的呈現介質和內容表征方式提升了個人知名度和影響力,而囿于傳統的自我呈現方式的作家群體中,在新的傳播環境中卻不乏被“技術紅利”所埋沒之人。基于現實效果和從眾心理,作家身處其中受之影響,在外在環境的變動中通過線上社交進行自我呈現。另外,作家在媒介融合時代被海量信息席卷,隨之而來的是信息焦慮和身份焦慮。媒介融合時代,個體接收的信息數量以幾何式劇增,其日常所能接觸和了解的社會生活的范圍邊界無限擴大,個體用以進行社會比較的參照系在海量信息的接收中亦被擴大化,個人的滿足感和成就感因之而更難達成,極易形成阿蘭·德波頓所言的“身份焦慮”,而通過趨向于理想化的形象建構以提升自身社會角色地位和受歡迎度是緩解焦慮的重要方式之一。在外在環境和內在心理的雙重驅使下,作家在媒介融合時代不斷通過新的傳播介質和表征方式進行自我呈現,建構更為理想化的自我形象來緩解身份焦慮,實現自我滿足和社會認同。
但是,事物的發展具有兩面性。媒介融合時代,作家的自我呈現因傳播環境的變化,在形象建構的傳播和影響范圍、即時性和持久性以及前臺控制性等方面得以強化,作家在理想化的形象建構中緩解其身份焦慮和信息焦慮,在此過程中實現對其自我價值的確認及對自我滿足感、心理幸福感和身份認同感的追尋。但另一方面,對前臺控制的強化雖能避免因表演失誤帶來的形象崩潰,并在理想化的角色形象建構中實現自我滿足,卻在逐漸強化的控制中有陷入“完美主義自我”困境的趨勢。而作為對自我認知具有重要作用的他人評價,一旦因接收的內容過于“完美”甚至失真,會使其評價失效以至于個體對自我的認知產生偏差。并且,媒介融合時代,作家在海量信息接收中面臨的利益誘惑增多,其自我呈現的功利性傾向在身份焦慮的壓力下成為亟須關注的問題。具體而言,主要指在作家形象建構中的主觀和客觀、功利心和虔誠心之間的矛盾。前者指的是作家在自我呈現時,對所呈現內容性質的控制與衡量,所指向的是其自我呈現時所達到的前臺控制度;后者強調作家自我呈現的趨利性與保持對文學的虔誠心之間的矛盾,比如,作家在媒介融合時代為了增加自我的社會資本、緩解身份焦慮,借助信息獲取的便捷性進行虛假呈現甚至出現學術不端行為,便是功利心勝于虔誠心的具體體現。
總的來說,作家在媒介融合時代的自我呈現,需要其在借助傳播環境變化帶來的便利擴大自我呈現范圍、強化前臺控制力度以緩解焦慮、滿足自我需求的同時,一方面要重視“受眾”分析,作家呈現的角色形象歸根結底需在接收者的立場進行評估和再傳播;另一方面要重視形象建構過程中主觀和客觀、功利性和虔誠心之間的矛盾,在繁雜的信息場中擺正心態以實現有效且積極的形象建構。尤其要注意的是,因作家社會角色的獨特性,其在媒介融合時代自我呈現的內容應首要考慮其文學性和社會效應,將對文學的虔誠心而非功利心作為呈現準則。并且,鑒于作家形象建構中他者呈現的重要性,在以他者為主體的呈現中尤其要保持呈現內容和立場的客觀性,特別是與作家作品相關的信息傳播。作品質量是衡量呈現比重的重要標準,他者呈現中應主要以高質量作品為主,且在呈現存在不足之處的作品的同時傳達對作品的客觀評價,如此才能發揮其引導大眾閱讀、建構良好文學生態規范的作用,進而使文學的傳播環境走向良性的發展軌道,促進文學的發展和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