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環境、供應商集中度與企業研發創新產出
——來自中國上市公司的經驗證據

王 勇 王小麗

1（中國石油大學（華東）經濟管理學院， 青島 266580）

2（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 北京 100875）

引言

當前，國家“十三五”經濟發展主線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正在實施進程中，企業創新成為其實現和突破的關鍵所在。科技部發布的《中國科技數據統計2018》 顯示，2018 年中國全社會研發創新投入占GDP 比重達2.18%（2017 年為2.15%），表明中國創新型國家建設取得了重要進展，但依然落后于創新型國家的5%。對此，國內學者已經充分認識到企業研發創新的重要性，并就其影響因素分別從內部治理制度和外部環境制度的角度進行了深入的研究。Allen 等（2005）［1］、陳冬華等（2008；2013）［2，3］以及李增泉（2017）［4］指出，新興加轉型經濟環境下的中國，法律制度的制定與執行正在逐步完善中，研究與理解中國的社會與經濟問題，需要考慮在長達數千年的歷史中緩慢形成且影響深遠的非正式制度。現有研究已經發現客戶關系（吳祖光等，2017；徐虹等，2016）［5，6］、銀企關系（顧群等，2018）［7］與政企關系（謝喬昕，2016）［8］等非正式制度對企業研發創新行為的影響。本文則立足企業作為客戶的視角，考察供應商集中度對企業研發創新產出的影響，以期進一步推動供應鏈關系對企業研發創新活動影響的研究。

市場競爭對企業資源整合能力要求越來越高。供應商作為企業供應鏈上的重要合作伙伴和利益共享者，不僅影響著企業的生產活動，更加影響著企業的資金運轉與戰略制定。近期華為、中信以及海康威視等受政治風險影響，原材料被斷供，生產經營受到嚴重威脅，再次表明供應商對企業發展的重要性。聚焦于供應商—客戶關系的管理領域研究發現，由于企業買方與賣方地位的差異，導致供應商集中度與客戶集中度對企業的影響存在不對稱性（王勇和劉志遠，2016）［9］。客戶集中度制約企業內部資金的有效性，抑制研發創新投入，影響研發產出（Jinsong，2019）［10］。相比核心客戶，核心供應商處于企業價值鏈的開端，其流失對企業現金流入的直接沖擊較弱，尤其是處于買方市場情形下，企業往往能夠尋找到可替代的供應商。這便引發了本文所研究的問題，即供應商集中度是否會影響企業研發創新產出呢？中國制度環境下，企業國有控股特征與地區法制環境因素是否會對上述關系具有重要的調節作用呢？

借鑒Dan Dhaliwal 等（2016）［11］、陳峻等（2016）［12］的研究設計，本文通過搜集與整理2007～2017 年上市公司核心供應商的詳細數據，采用前五大供應商采購占比之和作為供應商集中度計量指標，理論分析與實證考察供應商集中度與企業研發創新產出，并進一步考察上述兩者間關系是否還依賴于中國特有的制度環境因素。

基于前人研究成果，本文的創新性主要表現為3 個方面。王勇等（2017）［13］、吳祖光等（2017）［14］、孟慶璽等（2018）［15］、李姝等（2018）［16］基于企業的供應商視角，研究發現客戶集中度抑制了企業的研發創新行為。本文則站在企業作為客戶的視角，實證檢驗供應商集中度對企業研發創新產出的影響，以揭示二者影響企業研發創新行為的對稱性。本文還基于研發創新產出的視角，進一步豐富供應鏈關系影響企業研發創新活動的經驗證據。同時將中國上市公司所特有的制度環境特征——政府控股特征與地區法制化特征，引入到供應商集中度影響企業研發創新的分析框架中，進一步揭示了制度環境特征對上述關系的干預與調節作用。

1 文獻回顧與假設提出

1.1 文獻回顧

中國正處于經濟轉型周期，市場交易制度與法律并不完善，為避免高昂的交易成本，國內企業往往采用關系網絡來降低監督和談判成本（Claes?sens 等，2002）［17］。企業的關系網絡為企業帶來更多的信息、資金、技術等資本，越來越顯著地影響企業的各種行為。具體到供應商關系層面，現有研究主要聚焦供應商集中度這一經營特征，就供應商集中度的風險效應進行了研究。Titman（1984）［18］認為當企業與供應商存在關系專用性投資時，供應商破產會導致企業因轉換成本而受到巨大沖擊。因此，企業會要求供應商降低負債水平。Lian Y（2017）［19］認為，當供應商與企業的關系較為密切時，企業會要求供應商降低負債水平，尤其當供應商生產獨特產品時，財務困境沿著供應鏈從供應商轉移到企業，這種要求更為明確。Jin Wang（2012）［20］研究發現，供應商集中度越高，企業發放的現金股利水平越低，以保持企業財務柔性，防止較為集中的供應商發生財務危機傳遞至企業，引發企業大量關系專有資產價值的貶損。甘麗凝等（2015）［21］研究則發現，供應商集中度越高，企業越傾向持有大量自由現金。

對于企業研發創新影響因素的現有研究，學者們主要從企業內部與外部就影響企業研發創新活動的因素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形成了豐富的研究成果。內部影響因素的研究中，企業規模（孫早等，2016）［22］、經營者持股（馮根福和溫軍，2008）［23］、董事會構成（孫早和肖利平2015）［24］等因素的影響已經得到證明。外部影響因素的研究中，行業層面（王昀和孫曉華，2018）［25］、銀行集中度（林毅夫和孫希芳，2008）［26］、地區金融發展水平（黎歡和龔六堂，2014）［27］、投資者情緒（唐瑋等，2018）［28］、知識產權保護（鮑宗客，2017）［29］、政府補貼和稅收優惠（周海濤等，2015）［30］等因素同樣得到了深入的探討。隨著專業化分工的深化，近期學者們從客戶集中度視角，考察該經營特征對企業研發投入的影響。Krolikowski 和Yuan（2017）［31］基于交易成本、資源依賴和不完全契約的角度，實證研究顧客－供應商關系對企業創新的影響。研究發現，集中的客戶基礎，反映了強大的客戶－供應商關系和高轉換成本，激勵供應商投入更多的研發和創新。王勇等（2108）［13］、Tan 等（2019）［32］、Bing Zhou 等（2019）［33］基于中國上市公司研究發現，集中的客戶群限制了企業的內部融資，從而限制了企業的研發投資。徐虹等（2016）［34］與Shen等（2018）［35］研究則發現，客戶集中度與企業創新之間是非線性的U 型關系。

綜上，企業研發創新活動影響因素研究已經形成了豐富的研究成果，為理解企業研發創新活動的內在動機與外在環境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其中包括客戶集中度對企業研發創新活動的影響，但鮮有涉及供應商集中度對企業研發創新活動的影響。

1.2 理論分析與假說提出

企業供應商集中度越高，表明企業原材料采購更多依賴于少數供應商，不僅反映了企業對其核心供應商的依賴，同時反映了企業投入資產的關系專有程度高。因此，高供應商集中度對企業而言往往意味著高風險，進而可能影響企業的研發創新產出。具體而言，（1）供應商集中度越高，企業對供應商的依賴性越強，企業在雙方利益博弈中的議價能力越弱，導致企業的經濟利益被核心供應商所侵蝕；（2）市場的競爭使得企業面臨競爭對手的掠奪風險，而供應商過度集中會加劇這種風險的危害性（唐躍軍，2009）［36］。另外，核心供應商一旦流失或者自身經營失敗，都會給企業的經營業績帶來較大的負面影響，使得企業喪失市場競爭中的先發優勢，進而給企業帶來財務風險和經營風險。現有研究證實，供應商集中度越高，企業發放越低水平的現金股利（Jin Wang，2018）［20］，越傾向采取保守的資本結構（徐虹等，2016）［6］，持有大量自由現金（甘麗凝等，2015）［21］。對于企業研發創新而言，需要持續、大額的資金投入，并面臨較高的無產出風險。企業面臨供應商過于集中帶來的財務風險與經營風險，可能會減少研發創新這種高風險的投資活動，控制企業的總體風險（任莉莉和張瑞軍，2019）［37］，進而使得企業研發創新產出降低。綜上，提出假說1：

H1：企業供應商集中度越高，企業研發創新產出越少。

中國制度環境下，國有上市公司較為普遍。上市公司國有產權屬性反映了其與政府間先天的緊密關系，會對企業經營活動產生重要的影響。承繼假說1 的思路，如果企業供應商集中度影響其研發創新產出，則這種可能會受到企業國有控股特征的影響。相對于非國有企業，國有企業對供應商集中度帶來的風險效應有更強的抵御能力。原因是：（1）企業性質影響企業的經營目標和資源配置能力。在中國特殊的經濟背景下，國有企業除了盈利的目標之外，還承擔起維護社會就業穩定、輔助執行政府相關職能的責任，而非國有企業作為市場中最具活力的經濟組織，以盈利為目的參與市場競爭，對創新發展的需求遠遠大于國有企業；（2）國有企業背靠政府，具有寬松的銀行信貸政策、豐富的市場資源和更被認可的商業信用，非國有企業只能依靠自己的權益和債務資本，相對國有企業，在資金和社會關系資源中處于劣勢。因此，國有企業與供應商議價能力更強，受市場風險影響更小，在供應鏈中具有較強的話語權。綜上，承繼假說1，提出假說2：

H2：相比非國有企業，國有企業的供應商集中度對其研發創新產出的負向影響更弱。

轉型經濟背景下，我國各地區表現出所處地區法制環境差異明顯的特征，法制環境差異對企業行為產生重要的影響。承繼假說1 的思路，如果企業供應商集中度影響其研發創新產出，則這種可能會受到地區法律制度環境的影響，主要表現為地區法律制度環境較好有助于企業控制供應商集中度引發的風險效應。具體而言，（1）法律制度可以有效緩解企業與供應商的委托代理問題，防止管理層的機會主義和舞弊行為，保證組織結構的效率；（2）法律制度可以有效緩解信息不對稱問題，按照法律制度要求出具的報告可以提供可靠的會計信息（林鐘高等，2015）［38］，供應商等外部利益相關者可以通過有效信息判斷并作出交易決策；（3）法律制度對供應商企業機會主義行為起到調整和控制的作用，可以及時對供應商行為糾偏，保證其行為不會影響整體市場經濟的運行。綜上，承繼假說1，提出假說3：

H3：相較于法律制度環境較差的地區，位于法律制度環境較好地區的上市公司供應商集中度對其研發創新產出的負影響更弱。

2 研究設計

2.1 數據來源與處理方法

本文選取2007～2017 年期間披露其核心供應商數據的中國非金融類A 股上市公司為初步研究樣本，結合來自國泰安數據庫的專利數據與財務數據，形成最終的實證研究樣本。為了減輕模型的內生性問題，解釋變量與控制變量采用滯后一期處理。為保證數據的完整性和有效性，對數據進行剔除缺失值和縮尾處理，最終獲得2009 個樣本（由于專利數據的缺失，使得樣本量損失較多），分析采用STATA15.0 軟件完成。

2.2 測試變量計量

2.2.1 供應商集中度計量

借鑒Dan Dhaliwal 等（2016）［11］、陳峻等（2016）［12］的研究設計，采用前五大供應商采購占比之和作為供應商集中度的計量指標，同時采用前五大供應商赫芬達爾指數和前三大供應商赫芬達爾指數作為供應商集中度的計量指標進行敏感性分析。

2.2.2 研發產出計量

借鑒王玨等（2018）［39］、張米爾等（2018）［40］的研究設計，選用企業的有效專利總數來衡量企業的研發創新產出，有效專利總數越多，企業研發創新產出越大。考慮專利數據為非負整數型數據的特殊性，本文采用負二項式回歸技術（Negative Binomial Regression）。

2.3 研究模型設定

為檢驗H1，借鑒現有研究設計，構建以下回歸模型（1）進行實證檢驗。模型中相應的控制變量名稱及其定義具體如表1 所示。

基于上述模型（1），加入企業產權性質與供應商集中度的交乘項Suprelait－1?Stateit－1，進行假說2 的檢驗。同樣，基于模型（1）加入供應商集中度與地區法律制度指數的交乘項Suprelait－1?Lawit－1，進行假說3 的檢驗。

表1 變量符號、名稱與定義

3 實證檢驗與結果分析

3.1 描述性統計分析

表2 列式了核心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一共有2009 個樣本。有效專利數的替代變量發明專利數均值只有30.74，占有效專利總數的12.6%。上市公司供應商集中度的均值為0.350，說明上市公司供應商基礎較為集中。通過計算各變量的Pearson 相關性系數，發現Suprelait－1、Suprela5it－1、Suprela3it－1和Vpatentit與Designit的相關系數都為負，且統計上在1%水平內顯著，初步與假設1 一致。另 外，Suprelait－1、Suprela5it－1、Suprela3it－1和相關控制變量的相關系數偏低，最高為0.1884，表明模型的多重共線性較低（限于篇幅未予報告）。由于未考慮控制變量的影響，還需進一步進行多元回歸分析。

表2 核心變量描述性統計

3.2 多元回歸實證檢驗

3.2.1 多元回歸結果與分析

（1）假說1 多元回歸檢驗與結果分析

表3 列示了假說1 的多元回歸結果。列（1）中，供應商集中度（Suprelait－1）的回歸系數為－1.409，在1%水平上顯著，證實了供應商集中度對企業研發創新產出的顯著負向影響，假說1 得到驗證。為進一步證明這種關系，列（2）將解釋變量換為（Suprela5it－1），即前五大供應商赫芬達爾指數，列（3）將解釋變量換為（Suprela3it－1），即前三大供應商赫芬達爾指數，重新進行多元回歸分析。結果顯示，供應商集中度對企業研發創新產出的顯著負向影響依然在1%水平內顯著，繼續支持假設1 的成立。

（2）假說2 多元回歸檢驗與結果分析

表4 列示了假說2 的實證檢驗結果。列（1）中，供應商集中度（Suprelait－1）的回歸系數為－2.061，在1%水平上顯著，而交乘項（Suprelait－1?Stateit－1）的回歸系數為1.635，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證實了假設2，即相比非國有企業，國有企業的供應商集中度對其研發創新產出的負向影響更弱。為了確保結論的穩健性，列（2）與列（3）分別以Suprela5it－1與Suprela3it－1作為解釋變量，重新進行多元回歸檢驗分析。結果顯示，Suprela5it－1與Suprela3it－1回歸系數依然在1%水平內顯著為正，同時交乘項回歸系數至少在10%水平內顯著為正，結論保持穩定。

表3 假說1 多元回歸結果

續 表

（3）假說3 多元回歸檢驗與結果分析

表5 列示了假說3 的實證檢驗結果。供應商集中度（Suprelait－1）的回歸系數為－1.606，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而交乘項（Suprelait－1?Lawit－1）的回歸系數為1.288，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證實了假設3，即相比地區法制環境較差的企業，位于地區法制環境較好地區企業的供應商集中度對其研發創新產出的負向影響較弱。為了確保結論的穩健性，列（2）與列（3）分別以Supre?la5it－1與Suprela3it－1作為解釋變量，重新進行多元回歸檢驗分析，結論基本保持一致，繼續支持假說3。

表4 假說2 的回歸結果

表5 假說3 的回歸結果

續 表

3.3.2 穩健性檢驗

（1）內生性問題檢驗

上述實證檢驗可能存在一定的內生性，因為企業研發創新產出水平不僅會受到供應商集中度的影響，反過來研發創新產出也可能影響到企業的供應商選擇。對此，以滯后2 期的供應商集中度（Suprelait－2）作為解釋變量重新進行上述回歸檢驗，以弱化模型的內生性問題，相應的回歸結果如表6 所示。假說1、2、3 的多元回歸結果完全一致，繼續支持假說1、假說2 與假說3。

表6 內生性檢驗結果

續 表

（2）企業研發創新產出計量指標的穩健性檢驗

表7 以發明專利（Designit）作為上市公司研發創新產出水平的計量指標，重新進行假說1～3的多元回歸檢驗，結果基本一致，繼續支持假說1～3。

表7 企業研發創新產出計量指標的穩健性檢驗

（3）基于制造業行業的穩健性檢驗

不同行業的供應商特征差異較大。鑒于制造業的代表性，以及供應商對制造業企業的重要性，選取具有代表性的制造業樣本重新進行上述假說的多元回歸分析，以弱化行業特征對上述實證研究的潛在影響，回歸結果繼續保持一致（限于篇幅未予匯報）。

4 研究結論及實踐啟示

中國上市公司普遍存在較為集中的供應商基礎，即供應商集中度較高。較高的供應商集中度意味著企業對其核心供應商的依賴，可能會影響企業的研發創新產出。鑒于此，本文通過CSMAR數據庫收集制造業上市公司前五大供應商數據并手工收集補充數據，采用前五大供應商采購占比和作為中國上市公司供應商集中度的計量指標，理論分析與實證考察供應商集中度對企業研發創新產出的影響，以及企業產權性質和地區法律制度進程對兩者關系的調節與干預作用。研究發現，上市公司供應商集中度具有風險效應，導致企業研發創新產出降低。國有企業抗風險能力更強，地區法制環境較好更有助于保障風險較高企業的權益，進而使得供應商集中度對企業研發創新產出的負向影響在國有企業與地區法制環境較好的企業中表現得更弱，反映了中國制度環境對供應商集中度與企業研發創新產出間關系的干預與調節效應。

本文的發現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供應商集中度較高會增加企業經營風險，抑制企業研發創新行為，企業需要謹慎審視供應商集中度帶來的有利與不利，合理應對供應商高度集中帶來的不良經濟后果；地區法律制度環境改善有助于弱化供應商集中度對企業研發創新產出的負向影響，因此，地區政府應積極推進地區法律制度發展進程，為企業營造良好的外部法制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