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園里的動物（組詩）

李海光

雪豹

人們仰望高山，那些圣雪

在天神目光中，滋潤遼闊大地

讓萬物成為一個個自我

讓淵源的跋涉成為一個個傳奇與故事

人們仰望高山，那些雪豹

致敬雪線，在山嵐和白云維度里醒著

從頂端開始謀思，劈開陡峭

推演高原生態(tài)食物鏈

雪山之王，來到動物園

曾經(jīng)高高在上，迷戀雪域冰峰

曠闊地域的繞行、伏擊

高崖縱身，凌空跳躍

在靈魂里舞動一朵朵雪花

新的變化，把飛躍之勇八斗之才擱置

首先要掂量這里的濕度、溫度、氣壓

理一理陽光變遷對應的刻度

弄清日子的程序和內(nèi)涵

探索一座人造假山的力與美

揣度一棵杉樹的年輪與風度

順著春天的音符，任春風穿行于身體

融化一些過于堅硬的冰

簡化步履的圖譜

煉化有些高聳的人字峭

此時，春光布道，時光釋懷

就在假山的巖石上來次日光浴

雪線不斷下移的過程

豺

在曠野的日子，豺以肆意貫通，腳趾生風

馳越于廣袤叢林的山地、丘陵

無論炎熱，無論冷冽

風物沒有休止，犬科里的最強動物

打開的戰(zhàn)場，打開的時間

一切從戰(zhàn)斗開始，聲聲嘶鳴

無畏的兇猛，無邊的靈活

遼闊的修辭，這是輝映的部分

來到動物園，一切有了新的變化

孤單一豺，想起曾經(jīng)是小“頭領”

帶領一個家族，偶爾也會

聯(lián)合其他家族馳騁疆場

是呵，高懸集體征戰(zhàn)之旗

曠野早已經(jīng)斷開，從征塵退出

在這里，靜心挖掘歲月痕跡

在幾棵樹的蔭蔽部分佇立、揣摩

試圖弄清叢林的年輪、潤澤、風霜與吶喊

這里的小山丘上，一塊塊

山間來的石頭折疊萬物領著萬物

浩然的石頭墊高了大地的風物與故事

豺想著，自己還是走在大自然的脈搏上

日子緩緩流淌，居住也是一種磨礪

變輕了的肋骨，變?nèi)崃说男奶?/p>

豺伸一伸指爪，帶倒刺的利爪子

刮掉時光的鋒利部分

逝去的如隔世，清心、簡約

黃鼬

夜幕降臨，時辰已到

祖宗旨意，黃鼬躍起身來

開始夜間日歷里的功課：奔走

夜晚真好，大地已睡去

叢林安睡，河谷安睡

小鳥互道晚安，村莊靜謐

夜的內(nèi)斂，星星醒著，奔走正好

奔走，解構(gòu)時間斷面、空間風雨

黃鼬的奔走，包括貼著地面前行

包括遇水游泳，包括遇樹遇墻壁攀爬

包括高蹦低竄，在亂草亂沙亂石堆里

閃電追蹤，奇襲老鼠、野兔…………

在動物園里，一片敞亮

黃鼬靜靜回想日子流淌的經(jīng)緯

奔走一遍一遍地刷新，當然

奔走的典章還包括時刻高度戒備

包括無所畏懼，殊死反擊，哪怕路都堵了

還包括冷眼看天地的鎮(zhèn)定，有勇有謀

掂量優(yōu)勢，靈活以對

以臭腺作為絕招，真好

以臭氣麻痹敵人，退卻敵人

黃鼬想著，奔走還應該包括夢想

曾經(jīng)不止一次夢著

就用自己尾毛做的毛筆

就在人類跋涉冊子上寫下：黃鼬是

奔走專家，害鼠天敵

懶猴

懶猴，懶得純粹，步履帶有許多小掂量

走一步，要停兩步思慮一下

隨便撕一張日歷

日升日落，懶猴的程序都是一樣

迎接晨曦，當然要柔和地呼吸

陽光漫開，透明刺眼

還是要隱蔽在洞里睡覺最好

叢林險惡，行動緩慢

還是完全呆在樹上最好，跟樹學點

仿生學，讓身上長滿地衣、藻類之物

包裹起來，完美保護衣，真好

在動物園里，懶猴想著

懶還是有懶的內(nèi)涵與冷眼打開的招式

比如，猴中唯一有毒腺

梳理毛發(fā)時，毒素遍布皮毛

滾成一個球，有毒當?shù)揽砂踩?/p>

比如，視覺、觸覺到位

聲音、信息氣味清晰到位

超聲波感知到位，可以夜色中捕食

又比如，在叢林練就的內(nèi)功

白天安睡，就是兩耳不聞

鳥啼獸吼也無法驚醒

在現(xiàn)代都市這里，日間人流車流喧囂

懶猴的理念，致敬太陽

就是只取熱量，不取雜音

白天，當然就是要抱頭睡大覺

赤猴

赤猴的呼吸，帶著草味兒

在開闊的草原上奔走

不選擇樹棲，而決然選擇地棲

屬于大地，屬于遼闊

赤猴自有其秉性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能精準讀出哪怕是一絲一縷的風險

一雙逃避風險的腿

注定是大地靈魂賦予的

避讓有度，奔跑迅速

靈長類速度之冠

虔誠致敬山水，赤猴食譜簡約

野果、種子、樹葉、青草、昆蟲

擇群而居，母系社會

關愛滿滿，縈懷千年跋涉

一路走過多少村莊、多少城填

來到這動物園，這里是大都市

一路人類聚居著

赤猴想著，聚居好呵

還是像在野外一樣猴群之間多溝通

語言溝通、視覺溝通、肢體表情溝通

赤猴想著，要向人類學習

與人類溝通，多參加人類組織的活動

融入都市生活，從一次次雜技表演開始

比如戴帽子，比如騎自行車繞場

特別是敬禮，敬禮人類

馬來熊

時間進出曠野，馬來熊向樹木致禮

在熱帶亞熱帶叢林度日

讓樹蔭一道又一道地裹著

內(nèi)心的葳蕤，專注于樹木的生活

首先要攀爬，熟讀樹的經(jīng)緯

正好用上尖利的鐮刀形爪鉤

當仁不讓的爬樹專家

樹是大自然的守護，布滿故事

到高高的樹上瞭望盤算

在樹上作深呼吸，日子逶迤

鐘情于甜蜜，樹上野蜂蜜就好

一種絕活，利爪輕輕探取

天生的粗糙短毛

蜂蜇沒有感覺，正好

遠行的晨曦邁步過樹梢

在皮膚上彈著催眠曲

是的，該到樹上的窩休息了

在動物園里，我凝視著

馬來熊一身黑裝

孤獨的裝束，兩肩毛旋

仿佛樹木旋轉(zhuǎn)的年輪

有故事的旋轉(zhuǎn)

敞開的心扉，胸中綴化著

一個顯現(xiàn)的U型斑紋

剛烈與威猛

鐫刻頂風逆雨的靈魂

懶熊

從遼闊叢林中走來

與叢林法則一樣古老的步履

懶熊早已學會了聽風雨、聽梵音、聽故事

以爬行丈量歲月、丈量土地

把所有的地面都看作依托

心念之間會挖出一個個日子

把所有大樹都看作支撐

長長尾巴倒掛樹上，最好的陣法

放眼瞭望，閑然進食

面對山勢飛動，學會有自己愛好

空間曠闊，還是嗜好白蟻

正好愛好與力爪相遇

一次次將蟻穴扒開，去浮土

仿佛吸尖器，白蟻已入口中

山林慣養(yǎng)，還學會享受與放松

大快朵頤白蟻的響聲“噗噗”

高過鳥語，千米之外就能聽到

睡覺的呼嚕聲更會震動叢林秩序

熟悉叢林，深諳法則

來到動物園，還是放牧叢林的姿態(tài)

體態(tài)笨拙也好，平常安靜溫馴

其實，是回望叢林回望日子

念念不忘致敬大自然

其實，也是瞭望都市，恢宏之意

自己作主，致敬時光，訥言敏行

一次次跳舞熊

巴西狼

來到動物園之后，轉(zhuǎn)過身來

巴西狼很快就明白

這里動物的福利法則了

曠野開放的樹叢和濕地

百獸爭鋒之江湖

日子里的食物難以估摸

高級素食主義者，食譜另類

猜著今天是哪幾種食物

水果、雞蛋，還有牛肉……

學會忘記，昔日隨一路大海大洋的

波濤消失，學會享受福利

籠舍內(nèi)，空調(diào)和地暖，早已經(jīng)安裝好

在這里，放牧想法

讓都市之風沖刷掉山野味兒

熟悉健身器材，熟悉康復

熱愛每一天

太陽正好，就到數(shù)百平方米的

生態(tài)化室外展區(qū)去曬一曬

暖暖身，10點一響，就該是表演時間了

我看到，南美洲最大最高挑的

犬科動物，一身火紅

踩著獨特的狐步

詭異而優(yōu)雅的舞步

高蹈春天的旋律

這也是一種福利：表達天性

肆意表達

黃猩猩

山風被時光送走，曠野蓬勃

黃猩猩在樹巢上又睡了一覺

一天又一天，每天翻新做的巢

在日子之上，一種見證

古老的堅果，輪回的圓滿

叢林舒展的歡聲

動物與樹木之間，有些距離

站在一片草地上即可化解

動物與動物之間，有些法則

需求用鉗子般的手指頭來敲擊

吼叫從原始森林的一棵樹升起

一傳再傳，傳出千米之外

在寧靜中加持領域的聲線

步履之上，有一種惦念

可以挽結(jié)光景，讓一些故事沉淀

成為鐫刻，成為記憶

在動物園里黃猩猩是溫和的姿態(tài)

一簡再簡，日子許多細節(jié)標成省略號

當然，有些不能省略

比如堅持練習攀爬樹木之技

以保持叢林中的敏捷、威武

到了餐飲時間，人類簡了些程序

一個個核桃和橘子直接放在石桌上

不需要什么幫忙甚至提示

黃猩猩自己敲核桃，自己剝橘子

立起來的靈魂與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