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花盛開的時候

趙江

葛生于深山，長于丘壑，其葉如扇，其花嬌艷。

當春暖花開的時候，長長的葛藤上就開始冒出粉嫩的葉芽，毛絨絨的，像極了剛剛出殼的小黃鴨。到了夏天，葛葉就開始瘋長，轉眼間就如同一張大網鋪滿了山澗，掛滿了樹枝，迎風招展，綠浪滾滾。而到秋天，則是野葛盛開的時節，那紫色的花瓣如同漫天繁星，在深邃湛藍的晴空下，隨著陣陣秋風飄舞，浪漫了山谷，裝扮了秋天，也粉飾了我人生。

葛藤渾身是寶，早在《詩經》里，能讀到不少與“葛”有關的詩句，“綿綿葛藟，在河之滸。”“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糾糾葛屨，可以履霜。摻摻女手，可以縫裳。”李白也曾為葛藤寫下這樣的詩句：“黃葛生洛溪，黃花自綿冪。青煙蔓長條，繚繞幾百尺。閨人費素手，采緝作絺绤。縫為絕國衣，遠寄日南客。”《詩經·葛生》說：“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其中最后兩句，以夏天的長日與冬天的長夜，來形容失去良人后感到時間的漫長，并表明心志，待自身歸去之后，將與良人同巢而眠。那凄涼的美，和真摯的愛讀來更是令人潸然淚下。

而最讓我難以忘懷的則是葛對我一生的改變。還是在很小的時候，家鄉遇到了大災害，荒年歉收。父親只好常年在外做手藝掙點油鹽錢養家糊口，家中10多畝田地全靠母親一人支撐，平常根本無暇顧及我們這些小孩。不巧在我4歲多的時候生了一種怪病，肚子整天脹鼓鼓的，隱隱作痛，面黃肌瘦。在那個缺醫少藥的年代，家里人并沒有引起重視，母親晚上回來后，見我喊肚子痛，就用苦楝果、陳麥芽等煮水喝。就這樣拖了10多天，在我快奄奄一息的那個深夜，父親終于回家了。看到我骨瘦如柴、精神恍惚的樣子，父親急匆匆地抱著我就向鎮醫院沖去。

從我家到鎮區約有80公里，如果步行，要走1天多時間。那時家鄉還沒有通鄉村公路，通往鎮區的公路只有一條縣道，而且一天也只有早晚兩班客車，錯過早上就只有下午的唯一一趟了，因此十分地擁擠。當父親疾步如風抱著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跋山涉水來到山對面的茍家嘴乘車點的時候，已經有好多人在等車了。村里的人是純樸的，看到父親焦急的樣子，鄉親們主動讓我們排在最前面。但沒有想到的是，客車到我們跟前的時候卻沒有停車的樣子。見此同行護送我的叔父不顧一切地攔到了車頭前，將客車逼停了。但車廂里已經擁擠得人挨著人，連車門都無法打開。平常斯文的父親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扒開車窗硬是鉆了進去，村民將我弱小的身子硬塞給了父親。

就這樣父親抱著我顛簸了近2個多小時，終于到了醫院，命總算是保住了。但經過近1個多月的治療，身體卻沒見實質性好轉，更麻煩的是因為山區的小鎮醫院沒有任何的診療設備，實際上在醫院期間并沒有明確診斷出病因，一直按農村傳言的“脹鼓病”醫治。眼看著我身體越來越瘦，青筋直露，皮包骨頭，父親心急如焚，整日坐立不安。經過四處打聽，父親得知附近的瓦室醫院有位姓羅的兒科醫生非常出名，于是沒有任何猶豫，當晚就帶著我轉院到了這家醫院。經過反復地詢問觀察，羅醫生很快就確認了我不是什么脹鼓病，而是由營養不良而引起的“心包炎”。

羅醫生說因為病情拖的時間長，胸腔發炎積水，進而誘發肝腎等臟器損傷，再拖兩天估計就無力回天了。當晚就組織科室的幾名醫生對我進行搶救。經過對癥治療，打針吃藥，我的精神很快就好了起來。

最初因為身體虛弱，脾胃損傷，什么東西也吃不下。為了恢復我的身體，羅醫生將村民送給她的葛根粉，還有平常也舍不得吃的白糖沖成羹，一勺一勺喂我吃。當我能張口想吃點東西的時候，羅醫生又吩咐父親到周邊的山上挖來新鮮的山葛、土人參、野當歸等，買來豬龍骨燉湯給我喝。要知道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白糖、豬肉都要憑票購買，計劃供應。而對于我這個素不相識的農村孩子，羅醫生不但挽救了我的生命，而且還像媽媽一樣細心照料我的生活，陪我一起玩耍，把平常自己也舍不得吃的營養品全給了我，白衣天使那純潔無瑕的美好形象永遠根植在我的心中。

出院后，羅醫生又反復叮囑父親：孩子太虛弱，營養一定要跟上，要長期給孩子煲葛根龍骨湯，一是補身子，二是修復損傷的臟器。在我童年很長的一段日子里，我的一日三餐都離不開葛根，葛粉沖雞蛋，葛根鯽魚湯，葛根糯米糕，葛粉蔬菜粑，葛葉玉米饃……

說來也怪，母親以葛為主料，長期變著法子為我煮各種好吃的，我的身體也很快得到恢復，像葛根粉那樣長得白白胖胖。并且，在陪伴母親上山挖葛根、砍葛藤、摘葛葉的過程中，深深愛上了全身是寶的葛及那美麗的葛花。

責任編輯? ?謝? ?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