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轉溪橋忽見

章銅勝

“ 路轉溪橋忽見” 是辛棄疾《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結尾的句子，特別喜歡詞中這句看似倉促的結尾，辛棄疾在獨自夜行的驚慌中給了我們如許的驚喜。

明月別枝， 驚動了枝上的棲鵲，大概也驚動了夜行中的詞人。清風半夜的斷續蟬鳴，總是來得那樣怪異突兀。而行到開闊處，暗淡月光下，稻花香里的一片蛙聲，倒是讓人心生寧靜。

天上的星斗稀疏，山前的雨點零落，稍稍緩和了剛才的驚慌與錯愕。路過社林邊茅草結廬的小店，就是記憶中溪邊的小橋了。幸好，在兜兜轉轉間，這只是一場虛驚。

從驚鵲鳴蟬，到蛙聲稻香，到天高山遠，再到社林邊的茅店，詞人才敢輕輕一嘆“路轉溪橋忽見”，我們甚至可以想象出此刻詞人無比放松的樣子。

路轉溪橋忽見，有人生迷途中小小的驚喜。

小時候，我最愛去外公家，可外公家離我家有十里多的路程，路上要經過幾個田沖、一片連綿的小山嶺、幾處小山村。路雖不遠，但地形地貌卻有些復雜，彼時父母都很忙，沒有時間送我去外公家。想去，只有自己摸索，憑著大致的方位和印象找尋一條通往外公家的路。

有一年，我帶妹妹去外公家玩。起初，憑著記憶穿過幾個田沖，還算順利，我們也信心滿滿。可是進了山嶺，過了山村，看著山嶺間的路和山邊的小村莊，仿佛都熟悉，仿佛都曾經走過一樣，就蒙了。我們轉來轉去，心里的底氣就轉沒了，開始有點害怕。可我和妹妹只有大著膽子，沿著山間的小路繼續向前走，等爬上山嶺之后，再往前一看，當看到路邊兩株高大的楓楊和烏桕時，我和妹妹都笑出了眼淚。因為我們知道，走到那兩株樹邊，再爬上前面的圩埂，沿著圩埂往前走一段路，就到外公家了。路邊的楓楊和烏桕，就是我們忽然見到的“路轉溪橋”，那樣的驚喜，我至今仍能清晰地記得。

路轉溪橋忽見，也有柳暗花明的驚喜。

人生的路，都是在磕磕絆絆中前行的，總有“明月別枝驚鵲”和“清風半夜鳴蟬”帶給我們的驚懼，也有在稻花香里聽取蛙聲一片的迷惑，等到了社林邊的茅店，看到了熟悉的溪橋，心里才會豁然開朗。有了那些經歷過的驚懼與迷惑，此刻的驚喜才更有分量。

我也曾有過自己的驚懼與迷惑。

彼時，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該堅持些什么，整日里渾渾噩噩。當重新撿拾起自己所喜愛的文字，開始閱讀，開始寫字時，我才發現那家社林邊的茅草小店一直在自己的心里，靜靜地立在那兒，在等著我。就像辛棄疾在黃沙嶺上的那次夜行一樣，我相信驚懼與迷惑過后，轉過身去，一定會看見屬于自己的溪橋。

路轉溪橋，忽然看到的，一定是一個在時光里靜靜等著你的，更好的自己。

紫菱//摘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