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瓊
衛興華是“人民教育家”國家榮譽稱號與“最美奮斗者”榮譽稱號獲得者,我國杰出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中央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與建設工程首席專家,第三屆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經濟學學科評議組成員,中國人民大學榮譽一級教授,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系原主任,《中國人民大學學報》原主編。作為我國著名經濟學家和經濟學教育家,衛興華長期從事《資本論》研究,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中國化做出重要貢獻,他主編的《政治經濟學原理》教材是全國影響力和發行量最大的教材之一。他提出的商品經濟論、生產力多要素論以及國家調節市場、市場引導企業的經濟運行機制理論等,在經濟學界影響廣泛,榮獲孫冶方經濟科學獎第一、二屆論文獎和第九屆中國經濟理論創新獎。
20世紀50年代從中國人民大學研究生畢業留校后,衛興華一直都在從事政治經濟學的教學和研究工作,他潛心研究馬列主義經典作家的著作,力求準確理解和詮釋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理論和基本原理,并經常對自己認為錯解了經典作家思想的學術觀點進行商榷,形成了正面論述與澄清辯駁錯誤論點并重的學術風格。
早在20世紀50年代,衛興華就指出當時最權威的蘇聯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編寫的《政治經濟學》教材存在一些問題,并提出自己的看法,認為貨幣沒有階級性,抽象勞動不是商品經濟范疇,“固定資本周轉快慢影響利潤率高低”的觀點不能成立,資本主義地租的計算有誤等。此外,他還對學術界錯解馬克思關于“普照的光”的思想、某些教材將貨幣的本質定義為“作為一般等價物的特殊商品”等觀點進行了辯駁和澄清。改革開放伊始,針對唯生產力論的錯誤觀點,他提出生產力多要素說;認為馬克思講的過渡時期不是從資本主義到共產主義的整個社會主義階段,而只是從資本主義過渡到共產主義第一階段——社會主義的這個歷史時期;他還針對唯成分論,闡述了馬克思不要資本家和地主個人對資本主義關系負責的歷史唯物主義觀點,以及如何正確理解列寧關于小生產的論斷。20世紀80年代初期,衛興華在《經濟研究》《光明日報》等報刊發表多篇論述社會主義生產目的的文章。用他自己的話說,“我既根據教學與研究的需要,力求較深入地闡述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的有關理論;又經常針對我認為是顯然錯解和誤解了經典作家的東西進行討論和爭鳴。”(1)衛興華:《衛興華自選集》,4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長期以來,圍繞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問題,我國理論界一直存在不同的意見和爭論,爭論的焦點主要有兩個:其一,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是什么?是生產力還是生產關系?是廣義的生產關系(包含生產、流通、分配、消費的社會生產各環節的人們之間的經濟關系的總和)還是狹義的生產關系(特指物質資料直接生產過程中形成的人與人之間的經濟關系)?其二,作為馬克思《資本論》研究對象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以及和它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含義是什么?衛興華通過研究馬克思在《資本論》和其他有關著作中的分析,得出了如下結論:
(1)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而不是生產力。雖然馬克思也考察了資本主義制度下生產力的發展,比如資本主義生產從簡單協作、工場手工業到機器大工業的演變,但這些考察和分析是為他揭示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實質及其發展變化規律服務的,是為了說明在資本主義條件下,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勞動對資本的隸屬怎樣從形式上的隸屬變為實質上的隸屬,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發生了怎樣的變化,產生了哪些矛盾,這些矛盾及運動又怎樣為從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的發展準備了物質基礎及條件。因此,生產力并不是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作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只能是社會生產關系。
(2)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第一版序言中所講的作為其研究對象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含義是指資本主義所有制和資本與雇傭勞動相結合的方式。馬克思在這里所說的作為其研究對象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不是指生產力,不是指勞動方式或生產的社會形式,也不是二者的統一。將其理解為資本主義所有制雖然說得通但卻不足夠,這是因為所有制是生產關系的基礎,而馬克思在闡述所有制的基礎性作用時,都是把它和生產資料與勞動力的結合方式緊密結合在一起進行分析的,也就是說,在不同的結合方式的基礎上建立起不同的生產關系體系即經濟制度。因此,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第一版序言中所講的作為其研究對象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其含義應該理解為資本主義所有制和資本與雇傭勞動相結合的方式,這既符合馬克思的原意,也符合《資本論》的篇章結構安排。
(3)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需要發展。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主要是研究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即經濟關系及其運動規律的,因此,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應該是建立在一定生產力基礎上的社會生產關系,是經濟利益關系或經濟利益問題,這是毫無疑問的(2)參見衛興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對象問題再探討》,載《馬克思主義研究》,2006(1)。,但必須既聯系上層建筑又聯系生產力來研究生產關系。同時,還應該注意到,馬克思之所以將他的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確定為生產關系或經濟關系,是由他當時的經濟學任務決定的,即揭示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產生、發展及最后必然為社會主義所代替的客觀規律,為工人階級的斗爭提供思想武器。當代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特別是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這一部分的研究對象,首先當然還是研究社會主義經濟關系,研究的目的是為了發展和完善社會主義生產關系,并以此促進生產力的發展。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任務是為實現社會主義本質服務,不僅要為解放和發展生產力提供理論支持,而且要通過生產力的高度發展來逐步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實現共同富裕。因此,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既要研究社會主義生產關系,還應該研究經濟體制與運行機制,研究經濟增長與發展,研究資源配置方式,研究人的全面發展。
生產力問題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重要內容。生產力的概念內涵與構成要素究竟是什么?生產力發展的規律及動力是什么?如何正確理解和處理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相互關系從而促進社會主義經濟的發展?圍繞上述問題,衛興華進行了長期的理論思考,并發表了大量文章闡述自己的觀點。
(1)生產力的概念內涵與構成要素。生產力這一概念的內涵及構成要素問題,一直是我國理論界關于生產力研究的重點和爭論的焦點,學者們討論多年依舊沒有形成統一的認識,而且主要集中在二要素和三要素之爭上。生產力二要素論者認為生產力的內容只包含勞動者和生產工具,其重要論據是:既然生產力是“人們改造自然和征服自然的能力”,那么,作為被改造、被征服對象的自然以及其他勞動對象就不應該包括在生產力的概念中;三要素論者認為,應該把勞動對象納入生產力的概念中,即包括勞動者、生產工具和勞動對象三個要素。
從1978年至今,衛興華多次在學術會議和《光明日報》《哲學研究》等報刊發文,認為二要素論和三要素論都沒有全面、準確地反映馬克思的有關論述,對于生產力問題的討論要跳出二要素三要素之爭的范圍,應當全面地理解和把握馬克思對于生產力的論述。他根據對《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第26卷、第42卷和第46卷,以及馬克思《機器、自然力和科學的應用》等著作的研究,系統梳理了馬克思恩格斯關于生產力的論述,提出了生產力多要素論,并指出:首先,從馬克思的著作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勞動生產力和生產力是同一概念。馬克思之所以把生產力又稱作勞動生產力,一是因為生產力只能是具體勞動的生產力,只是在勞動過程中表現出來的生產力;二是為了把它同資產階級經濟學的生產力概念區分開來。其次,長期以來理論界對生產力概念的理解過于狹窄,把生產力中應該包含的許多要素都忽略了,比如只強調人的因素而忽視物的因素,在物的因素中只強調生產工具而忽視其他因素,導致對自然資源和生態環境沒有很好地加以保護等。應當把科學的發展及其在工藝上的應用,協作和分工,生產組織和經營管理,開發、利用和保護自然資源等,都作為生產力發展中的因素來看待。最后,生產力這一概念的內涵不是不變的,應當從發展的、動態的視角來把握生產力的內容。隨著社會生產的發展和新的知識領域的開拓,比如信息技術、人工智能等現代科技創新等,這些新的因素會進入生產過程,因而構成生產力內容的因素也會不斷發展和豐富。
(2)關于生產力發展的動力問題。衛興華指出,關于生產力問題的研究不能僅局限于對其構成要素的分析方面,還應該研究生產力的發展及變化規律。那么,導致生產力發展的動力是什么呢?是內因還是外因?由于從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來看,先進的生產關系會促進生產力發展,落后的生產關系則會阻礙生產力的發展,一些學者由此提出“生產力發展的動力來自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而不是來自生產力的內部”的論點。對這一問題的認識,衛興華經歷了一個觀點變化的過程:在學術生涯初期,他不贊同生產力發展有其內部或自身動力的觀點,認為生產關系與生產力的矛盾運動是生產力發展的基本原因。(3)參見衛興華:《也談生產力與生產關系》,載《光明日報》,1960-08-22。但二十多年后,衛興華修正了自己的觀點,認為生產力發展的動力首先來自自身,確切地說,構成生產力的諸要素的發展變化,是生產力發展的內在的動因。因此,不僅要研究生產力的構成要素,還應該注意到,生產力是最活躍最革命的要素,其本身沒有階級性,而勞動過程又是連續不斷地進行的,所以,生產力的發展具有連續性,提高勞動生產率是發展生產力的核心。
(3)衛興華還批判了社會上存在的對于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相互關系的一些錯誤認識,比如把生產力的決定作用視作唯生產力論的觀點,指出:雖然生產力在任何社會都是推動整個社會經濟發展的進步力量,我們說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生產力是社會歷史發展的最終決定力量,是從歸根結底的意義上講的。恩格斯就曾經批判過把生產力的決定作用錯解為唯生產力論或經濟因素決定論的觀點,還通過引用《資本論》第一卷第八章“工作日”以及第二十四章“所謂原始積累”中的有關內容,證明立法在資本原始積累和推進資本主義發展中的重大作用。衛興華同時還指出,先進或落后的生產關系的確會促進或阻礙生產力的發展,但不能因此就把生產力的發展僅僅歸因于新的生產關系的推動作用,說生產關系從根本上決定生產力的發展,這都是不正確的。社會主義當然也必須大力發展生產力,但如果只重視生產力的發展,不自覺致力于發展社會主義生產關系,不注意發展公有制經濟,不堅持共同富裕原則,其結果必然是貧富分化,偏離社會主義的本質規定。要認識到包括政治權力在內的上層建筑的重大作用,甚至它們在一定限度內可以“改變經濟基礎”的事實,搞清楚關于生產力的這些問題并探索促進生產力提高的途徑,并重視維護和發展作為快速發展生產力和共同富裕的制度保證的公有制經濟的主體地位和國有經濟的主導作用,對于我國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具有重要的現實和理論意義。
勞動價值論是理解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樞紐,也是衛興華長期致力于研究的重點問題。圍繞商品價值量的決定、商品效用與價值的關系、兩種含義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勞動生產力與價值量的關系的三個原理及其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的作用、生產性勞動與非生產性勞動、深化勞動與勞動價值論的認識等問題,他發表了大量論文,系統深入地論述了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諸多方面,并對學術界存在的誤讀誤解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觀點進行了批判和澄清。
(1)商品價值量的決定。在商品價值量的決定問題上,衛興華指出,商品的價值量由生產商品所耗費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來決定,這既不是人們邏輯思維的結果,也不是相互協商的結果,更不是先驗地存在的實際,而是人們經濟活動的結果,它是通過各種競爭形成的,并以下述兩個條件為前提:第一,自由競爭可以充分展開,不存在對生產條件的壟斷;第二,供求大體平衡。如果供求關系出現了嚴重的或長期的不平衡,引起價格的持續上漲或下降從而生產條件發生變化,那么,商品的價值就有可能不再由平均條件的勞動耗費來決定,而是由劣等條件或優等條件的個別價值來決定,由此產生的商品的社會價值與平均價值的差額,就是馬克思所說的“虛假的社會價值”。但是,必須把供求關系影響價值決定與影響價值實現區別開來,前者是價值的來源或源泉問題,后者是價格圍繞價值波動的價格變動問題。
(2)兩種含義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對于兩種含義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特別是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三卷分析生產價格形成問題時所提到的第二種含義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即按照社會對某種商品的需要量而必須投入的總勞動時間是否參與商品的價值決定問題,衛興華認為,兩種含義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共同決定商品價值量的觀點是錯誤的,因為如果第二種含義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也參與商品價值量的決定,就等于說供求關系也直接決定商品的價值,那就變成了庸俗經濟學的供求價格論了。馬克思提出第二種含義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只是為了說明商品按照價值進行交換的根本條件,而不是要說明價值如何決定。因此,第二種含義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只是與價值實現相關,而與價值決定無關。
(3)勞動生產力與商品價值量的關系。為方便初學者更好地理解勞動生產力與商品價值量之間關系的原理,衛興華將這一原理分解成三個相互聯系的命題:1)商品的價值量與體現在商品中的勞動的量成正比,與這一勞動的生產力成反比;2)不管生產力如何變化,同量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提供同量的社會價值,這既適用于同一部門內的關系,也適用于不同部門之間的關系;3)生產力特別高的勞動,在相同時間內創造較多的價值。這三個原理在社會主義條件下也是適用的,應該利用這一原理,獎優罰劣,促進社會主義經濟的發展。
(4)效用和價值的關系。衛興華認為,效用與價值的關系其實就是使用價值和價值的關系,但需要注意區分這一關系的兩個不同的方面:一是不同種類商品之間效用和價值的關系,二是同類商品內部效用與價值的關系。對于前一種情況而言,效用或使用價值是價值的物質承擔者,價值的存在要以使用價值或效用的存在為前提,但效用與價值之間沒有數量或比例關系,效用或使用價值也不是價值的源泉。對于后一種情況,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沒有論及,而是假定同類商品具有相同的使用價值,但在現實經濟生活中的確存在同類商品具有不同價格的情況,比如說按質論價。衛興華認為,現實中的按質論價就是依據商品使用價值的優劣來規定不同的價格,但這是否就意味著同類商品效用的大小可以決定其價值量呢?要闡明這個問題,必須首先說明造成同種商品間使用價值差異的原因。如果它們之間效用的差異是由于勞動過程中生產的主客觀條件差別導致的,那么這種效用的差別,歸根到底是由生產時所耗費的物化勞動和活勞動的差別導致的,因此,二者就會具有不同的價值。如果引起同種商品間效用差異的原因是受到生產過程中現有科學技術水平、工藝水平以及自然力的影響,則仍然反映的是勞動耗費的差別,因此也會引起價值量上的差別。如果是由于自然力的作用引起同種商品間使用價值的差別,受自然力作用大的商品即便在生產時耗費了等量勞動,但在交換過程中可以或可能會有交換價值的差別。在這里,使用價值較大的商品,之所以具有較大的交換價值,除了它所包含的個別勞動時間要還原為較多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外,還與商品所有者對某些特殊自然條件或自然力的壟斷有關,因此,其交換價值或價格或多或少地具有壟斷價格的性質。
(5)生產勞動與非生產勞動。針對理論界關于生產勞動與非生產勞動的爭議,以及爭議各方都引用了馬克思的某些論述來證明自己觀點的狀況,衛興華認為,首先應弄清楚馬克思的原意,然后再來討論如何發展馬克思的生產勞動理論問題。他詳細說明了馬克思關于生產勞動的相關論述后指出,馬克思對生產勞動與非生產勞動問題的論述是從三個方面展開的:首先,從單純勞動過程來考察,凡是生產物質產品的勞動,都是生產勞動;其次,從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來看,由于資本主義生產的目的是剩余價值,因此,只要是生產剩余價值的勞動,就是生產勞動;第三,從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單純表現形式來看,只要能給資本家階級(包括產業資本家、商業資本家、銀行資本家等)帶來利潤的雇傭勞動,就是生產勞動。因此,是否生產剩余價值是規定資本主義生產勞動的根本標準,是否生產物質產品則不能作為劃分標準。依此類推,社會主義條件下的生產勞動與非生產勞動,其劃分標準應該是社會主義的生產目的,也就是說,只要是為滿足人民物質和文化生活需要而進行的生產物質資料的勞動,就是生產勞動。它既包括腦力和體力勞動,也包括從生產過程內部或外部為直接生產過程提供服務的勞動,如在企業外部為企業生產提供各種設計,以及用于生產的科技發明者的勞動、企業的經營管理活動或勞動,所有這些直接或間接為生產服務的勞動,都應該視作是創造價值的生產勞動。(4)衛興華:《馬克思的生產勞動理論》,載《中國社會科學》,1983(6)。20世紀90年代后,衛興華發展了自己的論點,指出當代生產勞動不應限于物質生產勞動,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和生產勞動理論應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變化有所創新與發展,例如發展了的修理行業,包括對勞動資料的修理和耐用消費品的修理行業,雖屬服務部門但應當也是生產性的。但是,不能以勞動的重要性或必要性為標準來劃分生產勞動與非生產勞動。(5)衛興華:《衛興華自選集》,232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6)深化對勞動和勞動價值論的認識。在20世紀90年代關于深化對勞動和勞動價值論的認識的討論中,衛興華發表了多篇論文,主張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應當堅持和發展,但不能用曲解和錯解馬克思的觀點的方式來進行所謂的深化認識,以這種方式對勞動和勞動價值論進行深化認識,其實是否定和批判勞動價值論。他提出,深化對勞動和勞動價值論的認識,應從兩個方面進行:一是要深化對馬克思主義勞動和勞動價值論的理解和把握;二是從國內外新的社會經濟發展形勢出發,結合新情況、新問題,深化認識和研究,比如應該拓寬生產勞動的范圍。他主張商業勞動也創造價值,也就是說,商業利潤和商業工人的工資是由商業勞動創造的,而不是來源于產業工人創造的剩余價值。(6)衛興華:《馬克思與〈資本論〉》,142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9。同時,他還提出應深化對科技工作和經營管理勞動的認識,并且批判了只有體力勞動才是勞動,腦力勞動不是勞動的錯誤觀點。
地租理論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中一個重要且復雜的理論問題。早在20世紀50年代,衛興華就針對政治經濟學書刊和教學中對馬克思的資本主義地租理論闡述不夠準確、解釋不夠正確,以及加總計算錯誤等問題展開分析和研究,其后又針對農產品的價值決定、絕對地租與壟斷價格,以及初級農業合作社的地租形態和土地報酬等問題發表多篇文章闡述自己的觀點。
(1)關于級差地租產生的原因、數額及計算問題。衛興華認為,級差地租是生產條件較好的土地所獲得的超額利潤,其數額是農產品的個別生產價格低于社會生產價格所形成的差額,土地的有限性導致了農產品的社會生產價格由劣等地而不是中等地的個別生產價格來決定,因此,級差地租產生的根本原因是由有限的優等土地被資本主義農場占用而產生的,與是否存在土地私有制及土地占有形式完全無關。準確地說,農業中存在的土地的資本主義經營壟斷是由優等土地的有限性產生的,劣等地的有限無限對級差地租的形成沒有影響。另外,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分析級差地租Ⅱ時,強調指出了它與級差地租Ⅰ的聯系,認為級差地租Ⅰ是級差地租Ⅱ的基礎和出發點。但在當時的政治經濟學教材和著作中,常常出現脫離級差地租Ⅰ而孤立地考察級差地租Ⅱ的情況,以及認為連續投在同一塊土地上的資本中,總有一部分資本會因為產量的不同而無法提供超額利潤,甚至有的教材還提出在計算級差地租Ⅱ的數額時,必須以不同的年序作為基礎,這些都導致了初學者理解上的混亂甚至誤解。衛興華用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分析和計算級差地租的幾個示例表格證明:第一,級差地租Ⅱ是以級差地租Ⅰ為基礎,農產品價格由劣等地來調節;第二,即使連續投入的資本的生產率各不相同,只要它高于劣等地的生產率,就可以提供超額利潤;第三,馬克思說明級差地租Ⅱ時,并沒有和不同的年序相聯系,而且這在邏輯上也說不通,因為第一年生產的農產品的生產價格和由此帶來的級差地租,不可能由之后某年的生產過程結束后的結果來決定。在一年的生產周期中,無論是將資本分幾次投下一次收獲,還是資本一次投下一次收獲,都可以說明級差地租Ⅱ的形成和數額。衛興華還進一步指出,級差地租Ⅰ和級差地租Ⅱ并沒有本質區別,實際生活中二者也是難以分開的。
(2)絕對地租的數量及決定問題。級差地租是農業資本家在經營農業生產時所獲得的剩余價值中,除去自己的平均利潤之外的一種超額利潤,是農產品個別生產價格低于社會生產價格的余額。當我們把絕對地租考慮進來之后,由于即便是最劣等的土地也要繳納地租即絕對地租,農產品的市場價格就必須上漲到由劣等地所決定的社會生產價格以上,才能使租種劣等地的農業資本家在獲得平均利潤之后還有一個余額,用來向土地所有者繳納絕對地租。絕對地租在各等級的土地上都是一樣的數量,即只要土地的面積相同,不論土地好壞,繳納的絕對地租數量都是相同的,這一結論后來被衛興華寫進了他主編的政治經濟學教材中。(7)衛興華、顧學榮主編:《政治經濟學原理》,164頁,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2004。因此,對各類土地支付等量絕對地租后,農產品的市場價格就不再等于其社會生產價格,而是等于社會生產價格加絕對地租之和,優等地和中等地的級差地租由此也會相應地提高。
(3)衛興華還分析了資本主義農業及地租在當代的發展變化。由農產品的市場價格高于其社會生產價格的余額所構成的絕對地租,其存在的前提是農業部門的資本有機構成低于工業部門的資本有機構成,但與馬克思所處的時代相比,當代資本主義農業發生了很大變化,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農業資本有機構成已經不再低于工業,農產品市場價格與社會生產價格的余額就沒有了,但只要是租種土地,依舊必須繳納絕對地租,此時的絕對地租就只能是對利潤和工資的扣除,由此導致的結果是:資本主義農業部門階級關系及構成發生變化,比如許多農業經營者同時就是土地所有者,發達國家農業工人的工資一般也低于工商業工人,美國農業的主體單位一般是家庭農場,它既不是小農經濟,也不是由地主、農業資本家和農業工人三者構成的資本主義大農場,而是由家庭成員經營的農場,以及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政府給農民或農業發放補貼等。在這種情況下,絕對地租的來源就不能一概而論了,而且,如果是家庭農場,也就不需要繳納地租了。
(4)存在兩種不同含義的農產品壟斷價格。在分析資本主義農業中的地租時,衛興華說明了馬克思論述的兩種不同含義的農產品壟斷價格:一種是一般意義上的壟斷價格——由購買者的需要和支付能力所決定的高于價值也高于生產價格的價格;另一種則是由于絕對地租的存在而形成的、與農產品的價值相一致的價格,它是由農業資本有機構成低于工業,而土地私有權壟斷使得農業資本家必須向土地所有者支付絕對地租,導致農產品價值超過生產價格的部分沒有被利潤平均化,從而農產品經常得以高于生產價格的價格進行出售所致。因此,如果農業資本有機構成提高到與工業相同甚至超過工業時,農產品的價值就不再高于生產價格,此時絕對地租就無法來源于原有的來自這兩部分間差額意義上的壟斷價格。但只要土地私有權的壟斷依然存在,耕種他人的土地就必須支付地租,這時其來源就應該是獨立于利潤和工資之外的剩余價值的一部分。
衛興華還運用馬克思的地租理論,研究了我國初級農業社的地租形態和土地報酬問題。
以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特別是《資本論》中關于商品生產與交換、社會再生產的基本原理,以及對未來的社會主義社會的設想等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和原則為指導,衛興華對社會主義商品經濟、市場經濟及其運行機制、收入分配等問題進行了大量的理論研究和探索。在中央明確提出我國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之前,他就與他的學生一起發表論文和著作,探討社會主義條件下如何完善市場機制的問題,在國內最早界定了“經濟運行機制”的內涵,設計并提出了國家調節市場、市場調節企業的兩層次調節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運行機制,對社會主義經濟中國家、市場、企業之間的關系作了原創性的、極具理論和實踐意義的分析與說明。2019年,衛興華、洪銀興、魏杰因“社會主義經濟運行機制研究”獲得第九屆中國經濟理論創新獎。
衛興華是國內較早認識到社會主義經濟具有商品經濟屬性的學者。早在20世紀50年代末,針對當時理論界存在的社會主義非商品經濟論、全民所有制內部非商品經濟論、生產資料商品外殼論等觀點,他發表了《社會主義制度下商品生產的研究方法問題》一文,文中明確提出,不贊成“把社會主義制度下的商品分為完全的實質上的商品,不完全實質上的商品,形式上的商品或者根本否認全民所有制范圍內出賣的產品是商品”,認為否定全民所有制內生產資料的商品性質,是“忽視了不同國營企業之間的獨立權力和利益,忽視了它們各自的占有權和使用權,只看重了它們的統一面,而看落了它們的矛盾面”。“如果對社會主義制度下的商品市場的必要性缺乏正確的認識,便會產生企圖過早地消除商品和貨幣的錯誤,會對社會主義的經濟工作帶來損害”。(8)衛興華:《衛興華自選集》,387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改革開放后,衛興華發表了一系列論述社會主義商品經濟的論文,繼續就社會主義商品經濟問題展開分析和研究。在梳理了馬克思、列寧等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關于社會主義社會將不存在商品經濟的理論設想與論述后,他說明了導致這種設想的兩個原因:一是把商品生產同私有制聯系在一起,認為在社會分工的基礎上,商品生產產生和存在的決定性原因是私有制;二是他們沒有考慮到社會主義企業之間存在經營管理和物質利益上的差別。社會主義實踐證明,社會主義的經濟關系比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所預計和設想的要復雜得多,社會主義條件下商品經濟不僅有存在的必要性,而且社會主義計劃經濟與商品經濟不是對立的,而是統一的,必須充分發展商品經濟,自覺運用并讓價值規律發揮作用。衛興華還提出,從社會主義經濟整體來看,逐步縮小指令性計劃,擴大指導性計劃和完全由市場調節的范圍,有利于減少計劃工作中的失誤,發揮和擴大價值規律調節社會生產的作用。“總之,在社會主義條件下,可以在全社會的規模上自覺運用價值規律”。(9)衛興華:《發展社會主義商品經濟和利用價值規律的理論和實踐問題》,載《經濟工作者學習資料》,1985(35):3-8。
以此為基礎,衛興華提議,既然公有制經濟也要發展商品經濟,就應該鼓勵企業間展開競爭而不僅僅只是競賽,因此必須進行經濟體制改革。同時還在國內理論界最早提出,經濟體制改革不僅僅是管理體制的改革,還應該包括經濟運行機制的改革,其中一項重要的任務就是要探尋公有制的實現形式和按勞分配的實現形式。
在衛興華看來,社會主義經濟體制改革的關鍵是正確認識和處理計劃調節和市場調節的關系。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伴隨著我國經濟向市場經濟的逐步轉型,他帶領自己的學生對經濟運行機制概念作出界定并開展系統研究,提出了“國家調節市場,市場調節企業”的運行機制模式或理論。這個運行機制是根據馬克思《資本論》中商品經濟理論的基本原理推導和設計出來的,因為馬克思講的商品經濟就是現在所說的市場經濟。在這個經濟運行模式里,國家不再下達指令性計劃而是通過各種經濟政策和經濟杠桿來誘導和調節市場,再由市場來調節企業,企業生產什么、生產多少、用什么手段生產都由市場來決定。國家對市場的調節分兩個層次:一個是建立、培育和完善市場體系;另一個則是依法維護市場公平競爭環境,實現優勝劣汰,讓價格由市場競爭形成而不是由壟斷形成。國家可以通過財政政策、貨幣政策、收入分配政策等經濟政策影響市場信號,然后再由市場信號來調節企業,這種調節機制其實就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運行機制。(10)參見衛興華、洪銀興、魏杰主編:《社會主義經濟運行機制》,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值得注意的是,在他們提出的“國家調節市場,市場調節企業”的經濟運行機制中,計劃調節是高層次調節,對市場調節起主導和導向作用,而市場調節則是基礎層次的調節。這種調節機制是兩層次的縱向結合關系,計劃與市場是主導與基礎的關系,這種觀點和改革思路與當時理論宣傳和經濟實踐中強調的“計劃經濟為主,市場調節為輔”的體制模式是不相同的。在衛興華看來,“計劃經濟為主,市場調節為輔”的模式雖然比傳統的指令性計劃經濟體制有所突破,但為主為輔模式依舊有很大的局限性。他明確表示贊同“市場取向的改革”這一提法,但同時也指出,我國是社會主義國家,要發揮職工的主人翁精神,完善計劃機制等,因此,需要有其他取向的改革措施相配合,不能完全實行市場經濟。由此我們可以看出,雖然此時衛興華認為不應全面實行由價值規律自發和“盲目”調節的市場經濟,但也強調不能完全排斥計劃(主要是指指導性計劃)配置資源的作用。他和他的學生們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制度框架,對國家、市場、企業的運行機制進行的開創性探索,提出的國家調節市場、市場引導企業的經濟運行機制,與之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定義,即市場在國家的宏觀調控下對資源配置起基礎性作用的內容是相通的,是在社會主義商品經濟條件下推動轉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機制。
(1)市場、市場調節和市場經濟是既相互聯系又有所區別的概念,不應混淆和等同。衛興華認為,計劃、計劃調節、計劃經濟是既相互聯系又不相同的概念。計劃通常是指國民經濟計劃,它是國家為了發展國民經濟而制定的經濟活動的長期和短期的規劃和方案,還包括在社會經濟運行中國家根據需要而制定的某些經濟政策和措施。不論社會制度的性質如何,只要是社會化生產,都可以而且有必要制定計劃和實行不同程度的計劃,以調節經濟運行。同樣,市場、市場調節和市場經濟也是相互聯系又有所區別的概念。市場是商品經濟范疇,商品經濟和市場都不是社會經濟制度范疇,而是在社會分工和其他經濟條件下人們勞動聯系的一種形式,它可以在不同的社會生產關系下存在和發展,并不專屬于某種社會制度。市場調節就是市場機制調節經濟活動,市場經濟是通過市場調節作用實現資源配置的經濟。市場和市場經濟自身不是社會制度性范疇,而是經濟體制范疇。
不僅計劃和市場不是社會經濟制度范疇,而只是經濟調節手段,比計劃和市場更進一層的計劃調節和市場調節,也不具有特定社會經濟制度的屬性,不能作為判斷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標志。經濟調節機制中計劃多一點還是市場多一點,主要受兩個因素的制約:一是市場自身的功能與失靈;二是市場機制發揮調節作用所必需的客觀環境的狀況。由于我國不同地區、不同部門、不同產品之間存在著市場的自身條件和客觀環境等方面的較大差異,因此它們的計劃和市場調節的比例關系也必然存在差別。衛興華同時指出,由于所有制的基礎作用,雖然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都實行商品經濟,從而具有共同的商品經濟運行機制,但考慮到經濟體制和運行機制會反映特定經濟制度的本質要求,所以,建立在公有制基礎上的社會主義經濟運行機制,與建立在私有制基礎上的資本主義經濟運行機制不會完全相同,二者之間會在計劃與市場的關系或比例上存在一些差別,只是這種差別并不會影響和改變計劃和市場都不是社會經濟制度范疇、不是判斷姓資還是姓社的標準這一結論。
(2)社會主義經濟、社會主義經濟制度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概念界定。黨的十四大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和十五大報告提出非公有制經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后,理論界有人認為這意味著非公有制是社會主義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衛興華對此表示不能贊同。他指出,“社會主義經濟”與“社會主義經濟制度”在內涵上具有相同性質,但“社會主義經濟”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兩個不同的概念。“社會主義經濟”是以公有制為基礎的,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內涵比“社會主義經濟”大,它既包括作為主體的公有制經濟,也包括非公有制經濟。
社會主義條件下收入分配制度該如何設計,按勞分配與要素分配的性質與關系是什么,以及如何認識和處理效率與公平的關系,衛興華對這些問題也進行了分析與說明。
(1)社會主義公有制條件下勞動者的勞動為什么還要支付報酬?1978年,針對理論界和教科書長期流行的一個觀點——社會主義社會勞動沒有成為生活的第一需要是因為勞動者的思想覺悟不夠高,因此只能實行按勞分配的消費品分配制度,衛興華撰文對此進行了反駁,認為不能將這個問題的答案僅僅歸結為思想意識和勞動態度,真實的原因是因為我們的生產力水平不夠高,或者說生產力不夠發達。現有的勞動分工條件下(亦即所謂的舊的社會分工),勞動者的勞動過程是單調枯燥的,使得勞動成為一種折磨而不是一種享受,因此,在這樣的勞動分工條件下,即便生產資料實現了公有制,勞動依然不是生活的第一需要而僅僅是謀生手段,必須對勞動者付出的勞動支付工資等各種勞動報酬。只有當生產力高度發展,勞動者獲得全面發展,可以自由轉換勞動,勞動才會由累贅變成生活的第一需要,這時作為勞動報酬的工資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2)按勞分配與按要素分配問題。衛興華認為,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實行按勞分配與按要素分配相結合有其必要性,但有幾點必須明確:
第一,價值創造與價值分配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問題,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不是按勞分配的理論基礎。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論述了共產主義社會兩個階段的分配制度——按勞分配和按需分配,依據的理論是生產方式決定分配方式的原理,即生產的對象決定分配的對象、生產方式或制度決定分配方式或制度。我國初級階段的個人收入分配制度,即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主要是由現階段的所有制結構決定的,同時還與我國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有關。
第二,講按生產要素分配,并不意味著勞動價值論不能解釋我國收入分配制度的改革。從勞動價值論的角度看,所謂按生產要素分配,其實就是資本、土地、自然資源等非勞動要素雖然不創造價值,但其所有者可以憑借其對這些生產要素的所有權來參與由勞動所創造的價值的分配,其來源是一種由所有權帶來的收入,而不是由于它們在生產過程中的所謂貢獻。
第三,不能把按勞分配等同于按勞動要素分配。按勞分配是公有制經濟中勞動者以主人的身份而不是僅僅作為勞動要素的提供者參與分配,因此,二者不能混淆,不能否定按勞分配或將其納入按要素分配之中。
(3)關于效率與公平的關系問題。在效率與公平關系問題上,衛興華不認同“效率優先,兼顧公平”,“初次分配注重效率,再分配注重公平”等理論與政策,一直主張二者的兼顧和統一,并為此寫作和發表了大量論文進行討論和分析,提出了完善我國個人收入分配制度的政策建議。他認為,效率和公平的關系其實就是資源配置效率與分配公平的關系,因此,效率與公平的兼顧或并重,就是指在生產和經濟領域要重視效率,在分配領域要重視公平。但生產重效率并不需要通過輕視分配公平來實現,應該把提高效率與促進社會公平結合起來。他提出,要在促進效率的前提下努力實現社會公平。由于分配公平就是促進效率的重要手段,因此,更加注重公平和強調效率優先并沒有本質上的沖突,在處理個人收入分配關系上,應著眼于有利于生產力的發展和共同富裕的實現。為此,既要重視效率,又要重視公平。同時他還指出,主張效率與公平的統一,重視社會公平,并不是仇富或搞平均主義,其著眼點是縮小收入差距。
衛興華指出,一段時期以來,我國收入分配差距持續擴大,就是初次分配不公、只強調效率卻忽視社會公平的結果。社會主義的根本任務是發展生產力,根本目的是實現共同富裕,這都需要在包括分配公平的社會公平中實現。社會公平是社會主義的重要特點,是社會主義優越于資本主義的一個重要方面,我國作為社會主義國家,絕不能忽視包括分配公平在內的社會公平,我們在社會公平問題上應比資本主義國家做得更好,要堅定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并最終實現共同富裕。
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如何根據時代的發展和中國的實際,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和方法指導下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總結和解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經驗,實現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時代化,衛興華也進行了積極探索。
對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的構建,衛興華認為,既要對前人的理論有所發展有所創新,又要澄清理論是非,為此他提出自己的見解,并對誤解錯解進行辯駁。
(1)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關系。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如何堅持、發展和創新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衛興華認為,首先需要重新認識社會主義。中國共產黨在改革開放過程中提出了兩個創新性理論:一個是我國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另一個是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建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二者內容有所交叉但又有所區別: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最根本特點是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的基本經濟制度和以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根本分配制度,這兩個特點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重要經濟內容,在這一點上二者是重合的。但是又是不同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是特指我國整個社會主義歷史時期中的一個特定的起始階段,它以后還會逐漸發展為中級階段和高級階段,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并不限于初級階段。繼承、發展和創新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必須處理好繼承與創新、堅持與借鑒的關系,把握“源”與“流”一脈相通的關系,即要以準確完整地把握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基本概念和基本原理的原意為前提,拓寬政治經濟學的研究范圍。
(2)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邏輯起點和主線。衛興華認為,只有明確了主線和邏輯起點,才能真正構建起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在主線方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主線應該是與科學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主線相統一,即科學社會主義中已經明確并一再強調的實現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這一主線在以往任何社會都不存在,只存在于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社會。而要實現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要以生產力的快速發展為前提,這樣才能充分顯示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因此,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主線可以表述為:通過快速發展生產力逐步實現共同富裕。
在邏輯起點方面,衛興華認為,從表面上看,《資本論》是從研究商品開始的,似乎商品是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邏輯起點,但這并不是馬克思確立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體系結構的邏輯起點,而且馬克思也一再批評庸俗經濟學家用商品交換或市場關系來說明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認為這是在掩蓋資本主義經濟關系的本質。馬克思認為,研究任何社會經濟制度,都要確定在該社會起主導作用的“普照的光”。因此,借鑒馬克思在《資本論》中研究資本主義經濟時所確立的邏輯起點,我們可以把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經濟制度作為現階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邏輯起點。(11)衛興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主線和邏輯起點(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載《人民日報》,2019-10-14。
(3)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重要內容。衛興華提出,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需要進一步深入研究并構成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重要內容的可以概括為以下幾個方面:1)社會主義本質論;2)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論;3)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論和初級階段的基本經濟制度論;4)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分配論;5)公平與效率統一論;6)社會主義增長方式和發展方式轉變與科學發展論;7)判斷改革開放與一切工作是非得失的三條標準論(即主要看是否有利于社會主義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是否有利于增強社會主義國家的綜合實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8)改革、發展、穩定三者統一論;9)社會主義經濟的獨立自主、自力更生與對外開放統一論;10)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繼承、堅持與發展創新統一論。
(1)公有制與非公有制的地位、作用與性質問題。改革開放以來,黨中央從我國的經濟社會實際出發,實行了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方針與政策,黨的十五大報告更進一步明確提出:“非公有制經濟是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并將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作為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一項基本制度。衛興華認為,公有制和非公有制是兩種社會性質不同的所有制,既不能將二者完全對立,也不應將二者混同。非公有制經濟雖然在我國的社會經濟中發揮了顯著和重要的作用,但不應該將非公有制經濟的重要地位與作用與其自身的社會經濟性質混淆起來,“經濟成分的社會性質是由其自身的內部經濟關系和矛盾的特點決定的。講非公有制經濟是非社會主義經濟,只是從其客觀規定性著眼,絲毫不存在輕視和貶低的意思。”(12)同時,還應注意,“講公有制是社會主義經濟,并不等于說社會主義經濟只有公有制,社會主義經濟體系,還包括按勞分配、勞動者是主人、消滅剝削、實現共同富裕等等。”(13)衛興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理論體系研究》,96、105頁,北京,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15。
(2)要將公有制的存在形式與公有制的實現形式區分開來。我國國有企業改革特別是中央提出使國有制成為公有制的主要實現形式后,針對有人將公有制的實現形式與公有制自身的存在形式相等同的論點,衛興華指出,國有經濟和集體經濟是公有制的存在形式,不是其實現形式。股份制的性質取決于入股資本的性質,在股份制中還是存在國有資本、集體資本和私人資本的區別。將資本主義國家的股份制視作公有制,是社會主義經濟,這種觀點同樣也是不正確的。同時,也不能因為股份制成為公有制的主要實現形式,就認為國有經濟和集體經濟這兩種公有制形式要被否定或取代。對于國有企業改革,衛興華提出要因地制宜、因企制宜,不要搞一刀切,將一種模式絕對化。同時也不能忽視管理問題,要把改革與提高管理水平統一起來,搞好管理是搞好改制、改組、改造的基礎和保證。國有企業在解決和完善激勵和約束機制問題時,要重視職工的主人翁地位和發揮其主人翁精神。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新時代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發生了變化,已經轉變為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與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在對矛盾的解讀上,理論界、主流媒體和包括十九大的導讀材料在內的文章和書籍,都是用區域不平衡、城鄉不平衡、收入不平衡、生產力落后等來解釋主要矛盾。衛興華則在報紙雜志發表多篇文章對此進行商榷,認為所謂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其本意應該是指隨著我國生產力的發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作為需求方,要求提高了,要求社會提供更高質量、更個性化、更科技化的消費品,而我國的生產和供給水平雖然也提高了,但低端產品過剩,高端產品供給不足,導致供求關系的新的不平衡和不充分。解決矛盾的途徑則是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主線,依靠創新驅動,建立現代化經濟體系等等。
黨的十八大報告提出,“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根本原則”。為了正確認識和把握這一原則,衛興華對共同富裕的含義、實現共同富裕的途徑以及從初級共同富裕向高級共同富裕發展的步驟與過程進行了深入系統的分析和闡述,論證了共同富裕是一個相對概念而不是絕對概念的觀點。
(1)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最本質的規定。衛興華指出,鄧小平強調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規定,黨的十八大報告提出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根本原則,其理論背景既是為了要與改革開放前搞貧窮的社會主義的理論宣傳與建設實踐相區別,又是對經典馬克思主義的回歸與發展,也是科學社會主義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應有之義。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提出,在未來的社會主義制度中,“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將如此迅速……生產將以所有人的富裕為目的”。(14)《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200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恩格斯、列寧對此也有多次論述,強調未來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社會要通過快速發展生產力,以實現共同富裕。實現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讓所有勞動者過上最美好幸福的生活,是我們搞社會主義的目的,也是社會主義區別于以往一切社會制度的本質所在。而又好又快地發展生產力是實現社會主義共同富裕的物質條件,換言之,共同富裕只能建立在生產力高度發達的基礎上,貧窮不是社會主義。
(2)共同富裕是一個相對概念而不是絕對概念。共同富裕無法給出一個衡量的絕對標準,它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和標準,有六個不同的層次:第一,要將走共同富裕道路與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區別開來。我國目前講共同富裕,主要是指走共同富裕道路,向著共同富裕的目標邁進。這一目標實現時間的長短,要由生產力的發展狀況來決定的。走共同富裕的發展道路,意味著在發展過程中既要重視發展生產,也要重視分配及公平問題,實行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戰略。第二,共同富裕不是均等富裕,不是分配上的平均主義。按勞分配、按對社會的貢獻分配依然是社會主義的分配原則。第三,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不是共同富裕的判斷標準。人均GDP的水平高低不能作為衡量共同富裕的標準,因為高水平的人均GDP很可能與貧富兩極分化并存,但如果絕對水平提高了,同時還伴隨著過大的收入差距在不斷縮小,就可以說是初步進入共同富裕階段。反之,如果在消除貧困的過程中兩極分化不斷擴大,即便可以建成全面小康社會,也難以判斷是否進入了共同富裕階段。第四,黨的十八大報告強調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根本原則,提出堅持走共同富裕道路,這就需要我們一方面繼續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大力發展生產力,為共同富裕奠定物質基礎,另一方面也需要繼續鞏固和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第五,共同富裕作為一個相對概念,是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由低到高的不斷推進的過程。也就是說,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在社會主義和未來的共產主義社會中,共同富裕的水平會隨著生產發展和財富增加而不斷提高。第六,實現共同富裕的難點問題。轉變經濟增長和發展方式,調整經濟結構,實現協調可持續發展,這些發展方面的問題當然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難點,除此之外,如何發展和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特別是如何解決堅持和發展公有制為主體和按勞分配為主體的制度性難題,也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難點。
衛興華一再強調,學習和研究《資本論》及其他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首先需要準確理解其原意,不能誤解、錯解更不能曲解其原理,比如在重建個人所有制問題的研究上,應該如何理解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中所提到的“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問題,學術界一直存在爭議。衛興華認為,馬克思的這一思想,必須從系統性和總體性并結合社會主義的實踐去理解和把握,這樣才能準確解讀《資本論》中所講“重建個人所有制”及其否定之否定的真實含義,即:資本主義私有制否定了個體勞動者私有制,就是否定了孤立的單個人的私有制。社會主義對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否定,不是恢復個體勞動者的私有制,而是將被否定了的孤立的單個人的所有制,重新建立為聯合起來的以公有制為基礎的全社會的個人所有制。由于馬克思談社會制度更替,首先和主要的著眼點是生產資料所有制的變更,以及與所有制相聯系的生產資料與勞動力相結合的生產方式的區別,因此,不能將馬克思在《資本論》中的“重建個人所有制”理解為“重新建立消費資料的個人所有制”,也不能理解為“人人皆有的私有制”,馬克思的“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是指“聯合起來的個人”,即以公有制為基礎的全體勞動者個人對生產資料的占有。
馬克思《資本論》提供給我們的基本原理和方法,對我們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依然具有重要的現實指導意義。《資本論》過時論顯然是錯誤的,但也不能搞教條主義、本本主義,不顧時代的發展和中國的具體國情,拘泥于特定歷史條件下的個別觀點,而是應該在準確理解和系統把握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的基礎上,根據當代資本主義的新變化、新特點以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實踐,敢于和善于根據實踐中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新特點,對馬克思主義進行創新和發展,實現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和時代化。衛興華將《資本論》的現實指導作用主要概括為兩個方面:一是對認識當代資本主義的理論指導作用。馬克思對信用在資本主義生產中的作用的分析、對股份制和工人合作社的分析等,都對我們認識當代資本主義具有指導作用。二是對社會主義建設的直接指導作用,比如馬克思關于社會生產和再生產的一般原理和規律,對包括社會主義在內的一切社會都適用;關于商品生產及其規律的理論分析,也適用于社會主義商品經濟。另外,馬克思研究資本主義提出的一些原理與規律,比如決定資本積累量的諸因素、資本有機構成的理論、關于資本循環與周轉的理論、關于社會資本再生產和流通的理論等,如果抽去其資本主義特定關系,對社會主義也有意義。馬克思在研究資本主義經濟和商品生產等問題時,對社會經濟發展歷史趨勢所作的預見,對未來社會主義社會的設想和經濟特征的原則性規定,這些科學社會主義的理論原則對于我們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也具有直接意義,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中國特色、時代特色,就是貫徹落實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堅持發展的成果由全體人民共享,縮小貧富差距,促進共同富裕。“面對新形勢新任務,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以更好地指導我國經濟發展,既需要堅持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尤其是《資本論》中的基本原理和方法論,又需要立足我國國情和發展實踐,總結和提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實踐經驗,不斷形成和發展中國特色的經濟理論成果。”(15)衛興華:《馬克思與〈資本論〉》,254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