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文靜

不久前,中科院合肥研究院下屬的核能研究所9 0多人集體離職,震驚高層。連最忙的副總理劉鶴都親自出馬了,可想而知出了多大的事。
離職的科研人員,大多數是博士畢業,擁有事業編制。如此集體辭職事件,影響有多惡劣,輿情沖擊性會有多大,不難想象。
畢竟,這些人背負著國家責任,中科院作為中國科研系統的中流砥柱,即使在中央號召過緊日子的情況下,2020年還是拿到了超過905億元的預算資金,清華大學拿到了310.72億元,可見國家對科技研發的重視。
有媒體認為:刺激90多人離職的主要原因可能有兩個:一是中科院核所長期的管理問題積累,二是今年5月開始的院內改革成為直接誘因:形成了權力與資本的博弈,行政權力與學術霸主的對抗。
有新聞報道提道:“集體辭職事件的導火索,是院方強制為核所更換保安,核所科研人員認為自身權益被侵犯”。
那么,對于目前全社會都關注的科技研發,以及背后的科研人員,他們在組織中最需要什么?該如何激勵這類人群?
“在進入知識經濟時代后,職場人更加注重個人價值的體現,更加以個人價值為導向。如果科研單位在人才管理,特別是組織和文化方面,不能體現對科研人員的尊重、認可和信任,在評價機制上不能體現他們的價值,那么他們一定會離你而去,這就是時代的特點。”南京德銳企業管理咨詢有限公司總經理、高級合伙人湯鵬在接受《中外管理》專訪時表示。
這個時代的主題就是“個體價值”。因此,“如果企業要想激活個體的能量和潛能,就要給予他們更合理的價值分享機制。”分析中科院科研人員辭職事件時,湯鵬強調,“無論是何種體制的組織和企業,都應越來越崇尚怎樣讓每個人來發揮個人的潛能。同時,在價值評價上,在價值分配上充分體現每個人的能力、價值。比如:在研究資源分配上、在國家科研資金的分配上,包括人事任免,不能都是行政干預的體現,而應更多地參照市場化的組織機制、分配機制,這才是符合時代需求的。特別是對于這些高素質的知識工作者,他們的內在成就動機是非常強的,不會安于現狀、甘于平庸,他們更注重體現個人價值。”
當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意識到知識產權、研發投入的必要性時,當華為20年來堅持“過度研發”理念創造了舉世矚目成績時,研發人員的價值不斷被認同,甚至百萬年薪都已不再是新聞。
然而,企業的“研發人員”與科研院所的“科研人員”的距離,卻不僅僅是一字之差。“企業為了留住人才,會有完善的薪酬福利體系,如:股權期權、利潤分享機制等,個體價值可以得到充分體現;而科研單位作為官辦機構,不是市場化運營的組織,盡管一些科研院所也融入了市場化機制,但依然存在論資排輩、學術研究資源分配不均、辦公室政治等亂象。這與市場化企業的文化、薪酬待遇、職業上升空間等,存在著不小的差距。”湯鵬分析道。
曾幾何時,一句“研究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讓當時科研人員的清貧可見一斑。然而,如今科研人員早已步入“中等收入階層”。
以北京郊區某科研院所為例,凡是“事業編”人員,平時大概收入5000-7000,3個月發一次獎金,每次約1萬元。每逢年底,會根據參與的科研項目發放獎金。如果是項目帶頭人、學術帶頭人,每個月還會多幾千元收入。特別是幾乎每年都會參與國家重點項目,收入還是不錯的。
而近幾年,中國科研院所也確實呈現了離職率降低的趨勢。另外,朝8晚5工作制、年假、夏季高溫假(兩周)、班車、從幼兒園教育直至高中、綜合醫院、各種福利配套一應俱全,單身宿舍、福利分房,特別是事業編人員解決北京戶口,這都是眾多科研人才看重的一點。而每年招聘的人員也通常是碩士研究生以上學歷,都是千里挑一的“人尖兒”。
有一個現象是:科研工作對那些具有科學天賦,但卻缺乏物質、社會資本和文化資本的人更有吸引力。然而,能擁有學術地位者畢竟是少數,一些人盡管充滿科研理想但卻又面對上升瓶頸,并且也無法滿足物質回報時,就會傾向于選擇更能獲得確定性回報的崗位。
“而對科研人員管理的一個矛盾點是:從事基礎科學研究的科研人員,是要耐得住寂寞、受得住誘惑、心中還要有很強家國情懷的人。并且,科研工作許多時候體現的是組織價值,而非個人價值體現。”湯鵬補充道。
然而,當個人的價值觀和追求,與組織價值觀(或物質回報)不符時,分道揚鑣就不可避免,正常的人員工的流動也無可厚非。比如,剛才舉例的這家科研單位與人才還有五年服務期約定,有不少人到期會選擇續約,但也有一部分人選擇離職,切換職業跑道。有的進入了高科技公司,從事科技應用研發工作;有的選擇先轉型做科技類相關產業的工作,比如科技項目投融資;還有的會進入了科研院所下屬的企業;當然,依然會有人選擇其他專業的科研單位……
畢竟,科研人才是稀缺資源,他們有嘗試更多發展機會的可能。“就個體而言,他們有更強的自我成就動機,希望獲得更多的價值認可和成長空間。他們不只看重物基礎,還有強烈的精神追求。”湯鵬對《中外管理》表示。
正常的人員流動并不可怕,然而集體離職對于任何組織來說,都是傷筋動骨的“事故”。而此次中科院核所的集體辭職,勢必會造成對整個學術領域人才管理的戰略性影響。
那么,該如何有效防范知識型人才的集體離職?湯鵬提出了組織應重視的五個方面。
第一,要警惕企業內部的人力資源管理氛圍。無論是何種類型的組織,不健康的小團隊文化和亞文化,都可能是組織內的“定時炸彈”,要警惕這種狹隘的幫派文化。而管理者一旦發現這樣的苗頭,就要及時地去引導和糾正。
第二,在人才管理機制上,要鼓勵人員內部流動,跨部門之間人才流動渠道一定要開放。要根據科研人員的興趣,他們希望去研究并擅長的領域,才能激發其更多的潛能和精神追求。
第三,對于管理層,要定期地進行輪崗。防止他們在某一個崗位上一干就是很多年,有意無意地形成派系,給其他人不公正之感。
第四,在將要頒布某種政策或內部要進行改革之前,一定要做一些核心人才、關鍵崗位的提前溝通,包括情緒摸底。這十分必要。
第五,要建立科學的、具有前瞻性的人才選拔和人才管理機制。比如:定期的人才盤點、企業文化的梳理和宣講。要給科研人員更多的空間和自主權,乃至允許他們犯錯,因為科研本存在著較大的不確定性,需要有“板凳做得十年冷”的定力和制度配置。而在這段時間里,其實這種鉆研是很痛苦的,政府也應給予他們空間和寬松的科研環境,軟性激勵、精神激勵遠遠要重于物質基礎。
另外,對于人力資源管理者來說,首先要明確科研人員是選擇出來的。在選擇階段,就是要篩選出那些有家國情環、有使命感、有價值觀的人;其次,要有“生產”科研人才的能力。把一幫優秀的人聚集在一起,讓他們相互成就,打造“超級戰隊”;再次,對于科研人員管理,要形成“把愛給夠,把話說透”“公平、開放、信任”的組織文化。同時,一定要強調的是價值導向,而非成本導向的激勵。
“其實,中國人對于科學的認知和熱衷程度比較高,但這種熱衷背后有‘畸形的一面。我們對于科學的認知是偏應用性、功利性的。更強調科學的經濟價值,要和財務表現嚴掛起鉤來。”湯鵬表示,“我們現在的社會導向、價值觀導向,并不利于純粹的科研人員生存。好在現在國家的導向,已經越來越注重科學工作者,不能完全以經濟指標去衡量科學的價值。甚至應該通過國家力量,去進行社會資源的再分配。”
日前,華為從全球招聘頂尖人才的“天才少年計劃”又火了。一名27歲的90后經過7輪考核,一入職就拿到了201萬年薪,他已是華為的第5位獲此待遇的人才;再比如,阿里巴巴從2018年發起的青年科學家項目,3年內要引入200人;萬華化學賦予科研工作者5年的利潤分享機制;廣東視源電子科技被外界稱為“小華為”,其核心激勵文化就是“把愛給夠,把話講透”,甚至通過給予員工驚喜的薪酬福利、成長空間,吸引了大量優秀人才。
湯鵬對于這些優秀企業的人才激勵策略如數家珍。并且,可喜的是,就在今年6月,科技部、發展改革委、教育部、工業和信息化部等9部門印發《賦予科研人員職務科技成果所有權或長期使用權試點實施方案》的通知。試點單位可賦予科研人員不低于10年的職務科技成果長期使用權,這是我國深化科技成果使用權、處置權和收益權改革,進一步激發科研人員創新熱情,促進科技成果轉化的重要舉措。可見,國家對于科研、科技工作的重視,以及對于科研人才創新激勵改革的決心。
基礎科學是應用科學的基石,它或許不能直接創造價值,但其長遠的戰略意義卻是無法估量的。它更需要一代代科研工作者,耐得住寂寞,經得住誘惑,帶著崇高的使命感、家國情懷,始志不渝地去堅守。就像人們更多的會記住發名電燈的愛迪生,但其成就的背后還有發現和認識電的科學家富蘭克林的巨大貢獻。
王石曾在10多年出版了《讓靈魂跟上腳步》一書,書中說道:“我們的速度太快了,靈魂跟不上來,從而社會中充滿了浮躁。為了可持續,我們需要自我控制,不高估眼前,不低估未來,戒浮躁,踏踏實實做事,讓自己慢下來,讓靈魂跟上腳步。”這句話,送給所有職場人都再適合不過。
在物質文明蓬勃發展的今天,將催生出人更高層次的精神追求,而出于情懷、理想、價值觀的職業發展方向,也一定會成為更多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