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視頻傳播中的身體倫理問題探析

孫文莉 冀巧 黃力超

摘 要 短視頻低門檻的操作方式帶來用戶下沉，其隨意、無序的表達方式使得身體成為最鮮活、最生動的敘事媒介，凸顯身體在傳播中的重要性。短視頻中的身體傳播呈現出碎片化和“后臺”空間前置的特點。受消費主義和視覺轉向的沖擊以及媒介技術的更新迭代，身體面臨著被色情化、工具化的倫理危機。

關鍵詞 短視頻;身體倫理;身體傳播

中圖分類號 G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0360（2020）18-0016-03

1 短視頻中的身體傳播特征

第45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19年6月，各類短視頻應用的用戶達7.73億，占整體網民的85.6%[1]。短視頻一方面更加強調視覺沖擊，另一方面幾乎零門檻的操作方式覆蓋大量底層用戶，身體成為他們最大的創作資本，不再局限于語言表達和文字創作能力，吸引其在短視頻鏡頭前呈現千姿百態的身體形態。

1.1 碎片空間的身體呈現

短視頻締造了“15秒成就一個人”的神話，其碎片化、移動化、場景化的傳播特征，讓用戶隨時隨地即拍即傳成為可能，但同時也使得用戶極度碎化[2]。碎片空間生產將身體從被遮蔽的私密場所釋放出來，置于開放空間被觀賞、被評論、被消費，身體成為短視頻創作的重要素材。如一人分飾多個角色的@大郎哥哥、@青島大姨張大霞，在視頻中，他們通過更換假發、服飾裝扮變換角色，為突出人物設定特點，常常配以夸張的肢體語言和面部表情等身體表演。用戶隨著或動感、或悠揚的背景音樂舞動身體，甚至有人發起熱門舞蹈的挑戰，如逮雞舞、蝴蝶步等。利用日常生活自制情景劇也成為眾多短視頻用戶創作的主要內容，如@果然的戀愛日常、@天津一家人等，在短視頻鏡頭下以身體在場的方式展現生活百態。20出頭的農村小伙，野生超模@陸仙人，就地選取農村最常見的東西，裝扮出千奇百怪的造型，用最普通的元素呈現驚人效果，以獨特的時尚視角展現身體之美。

短視頻中除了以展示才藝和日常生活為主的身體呈現，還存在另類的身體敘事。如女性創作者展示自己漂亮的容貌等。碎片空間的身體呈現往往是隨意的、無序的，充滿娛樂趣味甚至是自虐式的。

1.2 “后臺”空間前置

歐文·戈夫曼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一書中，提出“擬劇”理論，他將社會與人生視作舞臺，把社會成員比喻成舞臺上的演員，并且將舞臺分為“前臺”和“后臺”。前臺是向觀眾開放的可見性表演場所，后臺是用來為前臺表演做準備、隱藏不可見性東西的場所[3]。短視頻這種微文本傳播形態，竭盡所能地開發用戶的碎片空間，而碎片空間往往是較為私密的，呈現人們最真實、最不可見人的一面，例如臥室、廁所等。如今，這些原本私密的空間被無限地前置，“前臺”和“后臺”的界限漸趨模糊、交織、彌合。隨著海量短視頻內容的呈現，人們已經不滿足于觀看“前臺”的身體表演，窺探“后臺”的欲望被進一步放大，各類私人場景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短視頻對碎片空間的挖掘和開發，以及對“后臺”空間的前置，使得私密的、黑暗的、動物性的身體遮蔽，變為一種公開的、透明的、社會性的身體表演[4]。

2 短視頻中的身體倫理問題

短視頻中的身體呈現本質上就是古代雜耍技藝的延續，都是將身體作為最大的資本，利用身體的特殊性和優越性制造看點和矛盾沖突。在注意力稀缺的短視頻時代，短視頻內容創作者對身體的利用相比古代雜耍藝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存在身體的過度暴露甚至是自虐式身體表演，使身體面臨著色情化、工具化的倫理問題[5]。

2.1 身體的色情化：處于“被看”的女性

1972年，約翰·伯格在讀解歐洲裸體畫時提出“男性觀看、女性被看”，指出“女性自身的觀察者是男性，而被觀察者為女性”。男性和女性形成“看”與“被看”的狀態[6]。在色情化的身體消費中，受生理特性和社會文化限制，男性往往處于主導地位，而女性則是被動狀態，因此女性身體便成為男性消費的對象。

短視頻這種視覺化媒介的發展喚起男性觀看女性身體的快感和欲望，尤其是對女性身體私密之處的窺視欲望。女性將身體從私密空間轉向公共空間，供人們觀看和消費。短視頻平臺的身體狂歡中，女性身體的公開化現象非常普遍，主要表現為暴露或突出身體隱私部位。大量女性的泳裝視頻、健身視頻、舞蹈視頻刻意突出自己的豐乳肥臀，滿足男性對女性身體的觀看欲望和想象，或是純粹在鏡頭前搔首弄姿展示充滿性欲的身體。而身體非隱私部位的展示也遵循大多數男性的審美標準，如楊柳細腰、白皙的皮膚、修長的腿、纖細的手臂等身材特征，迷你短裙、緊身衣、性感黑絲襪等穿著打扮，性感火辣、嫵媚妖艷等身體姿態。

短視頻這種視覺化媒介的發展喚起男性觀看女性身體的快感和欲望，尤其是對女性身體私密之處的窺視欲望。女性將身體從私密空間轉向公共空間，供人們觀看和消費。女性身體在被觀看的過程中，逐漸淪為色情化消費的對象。在傳統的主流價值觀念中，身體一直是隱蔽的，倫理道德約束著人們要將身體隱藏在私密空間，而在短視頻平臺中，人們卻不顧倫理底線地追求色情化、裸露的身體。

2.2 身體的工具化：自虐式身體表演

在流量當道的短視頻時代，短視頻內容創作者們會利用身體制造各種看點贏得關注，吃播便是其中一種。吃播播主用自己的胃挑戰各種各樣的食物和吃法，吃得又多又雜，為吸引更多用戶圍觀不斷挑戰身體極限，@大胃阿倫挑戰30斤羊骨棒、15斤炸雞等，這些令常人難以置信的食量和吃法卻正是大胃王們的日常狀態。或許有些人確實是天生的大胃王，但是如果為了滿足網友的好奇心而嘗試和挑戰各種所謂新奇吃法，全然不顧身體的承受能力，則是把身體當成了吸引眼球的工具，如@浪胃仙挑戰檸檬汁泡面、麻辣燙加一百包醋，這些吃法并不是大胃王們的日常食譜，而是專門吃給粉絲看，并且這些吃法很多都是來自粉絲私信或者評論。一口氣吃完半米長豬大腸、生吃一整管芥末、吃土等吃法也是內容創作者們想要登上熱門視頻的常用手段。

如@盧_哥哥吃土的短視頻收獲21.6萬的點贊量，隨即便有人模仿這則吃土視頻，模仿者@湖北小丑哥并沒有真正地吃土，而是在土里藏著食物，利用錯位拍攝營造吃土畫面，這種視頻造假行為無疑是欺騙了用戶的信任。由此可見，短視頻不僅引發了自虐式身體表演的倫理問題，還存在虛假欺騙的倫理問題。

在流量變現誘惑的驅使下，身體不再是純粹的物質軀體和社會勞動的載體，而是淪為獲取利潤的工具，被納入到生產和消費環節。身體在利益鏈條中，成為工具性的存在[7]。

3 短視頻中身體倫理問題的原因

消費社會和視覺轉向使得身體逐漸被符號化、商品化，媒介技術的發展不斷重塑身體觀念，被遮蔽的肉身身體變成世俗的身體、消費的身體，身體的工業化生產變得越來越普遍[8]。筆者認為消費社會崛起、視覺文化轉向和媒介技術驅動等三個方面，是造成短視頻中身體倫理問題的深層次因素。

3.1 消費主義助推感官享樂行為

針對現代社會人和物的復雜關系，鮑德里亞從特殊的需求理論出發來定義社會形態，構建自己的“消費社會”理論。鮑德里亞指出，在消費社會中，人們的消費需求已經從使用需求轉變為其背后的意義需求，即消費者不再關心商品的功能特性、實際效用、交換價值等能指范疇，而是更加看重商品的品牌形象、符號意義和文化價值等所指范疇。身處一個以消費為中心的社會，人們的消費需求無限擴張，身體已然變成了“最美的消費品”[9]。

鮑德里亞認為，身體商品化是消費文化的基本特征之一。身體被重新占有，依據的是一種娛樂和享樂主義的標準化原則，而非主體的自我意識，身體被消費社會重新發現和編碼，并形成美麗和色情兩大主題[10]。文化工業下的標準化美麗束縛人們的身體形態，對色情的追求極度刺激人們的感官享樂行為，由此便產生了新的身體倫理。人們用各種裝飾品從頭到腳、由外到內包裝身體，短視頻中有不計其數的穿搭播主和美妝播主，誘惑人們購買形形色色的包、鞋、衣服、化妝品、減肥產品等，形成一個所謂的完美身體，而這背后是一個巨大的身體消費產業鏈，是資本所編織的身體神話。消費主義邏輯建構了一整套誘惑人們消費欲望的手段，諸如“發型要不停變換才能凸顯個性、衣服要跟隨潮流和時尚、不涂口紅不擦香水的女人沒有未來、胖子不會有人愛的”等話語不斷型塑著我們對身體形象的理解，迫使身體不再是原本意義上的肉體，而是一個巨大的消費場域。

3.2 視覺轉向重構身體形象

在當今的社會中，發朋友圈一定要配有圖片，各類圖片和視頻應用軟件層出不窮，如美圖秀秀、VUE、抖音、快手等，人們越來越多地被圖像所包圍，尤其是在視頻化趨勢之下，可見性范圍不斷擴大，一切都在朝著可視化的方向發展。

但與此同時，身體的解放也讓人們身體的動物性本能暴露無遺，視覺享受和感動的同時也帶來了視覺污染，身體解放和身體倫理之間存在巨大張力。人們在身體消費中獲得感官刺激，陷入虛擬世界的身體狂歡，與現實世界漸行漸遠。在視覺傳播中，身體規訓并非訴諸武力或暴力手段，而是基于一種霸權勸服模式，讓人們自覺地接受資本所構建、推崇、宣傳的身體形象。短視頻平臺的算法分發機制往往會優先推送所謂網紅臉的美女和白凈陽光的帥哥，當此類身體形象在眼前一遍遍滑過，無形中就會影響人們的審美觀念，認為白瘦高就是美的，黑胖矮就是丑的，完全忽略個人特點，朝著同一個方向去改造身體形象。視覺文化通過一種極其隱蔽的方式，潛移默化地完成對不同身體形態的規訓和收編。

3.3 媒介技術驅動具身化傳播

身體問題之所以引起傳播學界關注，很大程度上源于人工智能、移動互聯網、虛擬現實、5G等技術的急速發展[11]。媒介化生存時代，媒介在很大程度上影響甚至決定著我們把握世界、認識社會的方式。媒介的可視化發展，讓我們透過圖片、表情包、視頻等形式去“觀看”這個世界，身體也在這個可視化的世界中“被看見”。從電視到智能手機，從圖片到短視頻再到虛擬現實帶來的沉浸式體驗，可視化手段越來越多元，形式越來越豐富。隨著媒介可視化程度不斷加深，人們的思維也逐漸從語言主導的理性思維，轉變為以圖像主導的感性思維。短視頻的碎片化、娛樂化特征更加調動了人們的感官參與，視覺體驗帶來的直觀感受成為人們評價周遭事物的重要標準。短視頻中的身體表演也在對“好看”“好玩”“有料”的追求中劍走偏鋒，用赤裸滿足用戶的獵奇心理，用自虐、冒險甚至丟掉性命（如“中國高空極限運動第一人”吳永寧在一次高空挑戰中失手墜樓身亡）的方式贏得關注，“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的身體表演一次次刷新人們的認知。媒介技術的發展讓人們看到身體表達的多種可能，但技術所主導的工具理性拋棄了部分交往理性，身體陷入了異化的泥淖[12]。

4 結論

短視頻的出現確實為大眾提供了一個真正表達自我的舞臺，使其不再囿于文化水平和表達能力的限制，但短視頻的井噴式發展也確實造成了倫理失范現象。短視頻中身體的色情化、工具化都折射著一定的社會問題。被消費主義所裹挾的社會，人們的消費欲望受到空前刺激，身體成為消費對象。視覺轉向下，“我思故我在”變為“我看故我在”，媒介和觀眾共同演繹出異化的身體，“被看見”的身體變得赤裸粗暴。人工智能、5G、算法、大數據等技術的發展讓人們形成了對技術的依賴和崇拜，瀏覽量、點贊量、評論量等成為評價身體形象和身體表演的關鍵指標，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依靠冰冷的數據，身體成了一個可以量化的物件，缺乏人文向度的價值理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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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劉婷，張卓.身體—媒介/技術：麥克盧漢思想被忽視的維度[J].新聞與傳播研究，2018（5）：46-68.

基金項目：本文系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項目編號：201810705021）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孫文莉，西安石油大學人文學院，新聞系本科生。

冀 巧，西安石油大學人文學院，新聞系本科生。

黃力超，西安石油大學人文學院，新聞系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