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旭東
《詩·大雅·韓奕》敘事研究
唐旭東
(周口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周口 466001)
《詩·大雅·韓奕》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視為一首敘事詩,是《詩經》中敘事寫人比較獨特的一篇。該詩以詩化的語言記敘了韓侯朝覲周天子的過程,又回顧了韓侯娶妻的過程。這首詩并非按照線性思維來敘事,而是多用倒敘、補敘等敘事手法。就視角而言,該詩采用的是第三人稱視角和全知全能的敘事方式。就通過敘事表現人物的方式而言,該詩雖也有正面表現,但總體而言是以側面烘托為主,敘事語言熱情洋溢,熱烈明快。《詩·大雅·韓奕》敘事獨特性的形成是時代和敘事詩發展共同作用的結果。
《詩經》;大雅;《韓奕》;敘事
從敘事的角度來說,《詩·大雅·韓奕》可以視為一首敘事詩,該詩以詩化的語言記敘了韓侯朝覲周天子的過程,又倒敘了韓侯娶妻的過程。但目前尚未有專門對這首詩做敘事學觀照的成果。茲不揣冒昧,略做探討,以期拋磚引玉。
記敘文的記敘順序一般有順敘、倒敘、插敘、補敘和平敘。其中最經常使用的是順敘,亦即按照事件發生、發展和結束的時間順序來敘寫事件的過程。順敘的段落層次布局與事件發展的過程是一致或者基本一致的。雖然這說的是記敘文的敘事順序,但也適用于敘事詩的敘事順序,如我國古代民歌的“雙璧”——漢樂府民歌的代表《孔雀東南飛》和北朝民歌的代表《木蘭詩》采用的就是順敘方式。但是,《詩·大雅·韓奕》并未全部采用順敘的方式,而是采用了倒敘為主,倒敘、順敘、補敘等多種敘事方式相結合的方式。
《詩·大雅·韓奕》寫韓侯入覲周天子,按照通常的事件發生順序,應該是韓侯先長途跋涉到鎬京,再入覲周天子,然后周天子對他賞賜、封官,并叮囑告誡。但這首詩并未按照這一時間和事件發生發展的順序來寫,而是采用了倒敘的手法:首章先記敘周天子策命韓侯,對韓侯進行告誡,韓侯受命。次章才敘述韓侯進京覲見的過程和排場,以及周天子對韓侯的賞賜。像這種把后面發生的事情放在詩文開頭先寫,把前面發生的事情放在詩文后面敘述,顯然符合倒敘的特征。正如孔穎達疏毛傳云:“上言王命韓侯,乃由朝而得命,故又本其來朝,并言所賜之物。”[1]571“本”意為“追本”“追原”或者“追源”,顯然是倒敘此前發生之事,這說明孔穎達亦認為這里是倒敘。
韓侯出宿于屠的情節亦屬倒敘。正常的順序應該是先祖道,后餞行,然后出發,至天晚出宿于屠。正如孔疏所言:“韓侯既受賜而將歸,在道餞送之事也。言韓侯出京師之門,為祖道之祭。為祖若訖,將欲出宿于屠地。于祖之時,王使卿士之顯父以酒餞送之。”[1]571出宿于屠當發生在餞行結束并出發之后,而詩先敘出,故亦屬倒敘。
韓侯娶妻的情節敘事亦應屬于倒敘。古人通常二十而冠,冠而后娶,當其受世襲侯爵于其父,多半應已結婚。蓋古貴族君子之婚姻必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無自主者。連普通國人的婚姻也不能無媒自婚。《詩·衛風·氓》:“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只是這首詩在敘事的時候采用了倒敘的順序,所以把韓侯娶妻之事放在朝覲之后敘寫而已。正如孔穎達疏所言:“此韓侯娶妻,未必受命之后始取,但作者先言受命,乃次及之耳。”[1]572當代亦有學者持此觀點,如沈澤宜:“這是詩人尹吉甫贊美韓侯的詩。這首詩先寫韓侯受封、領賞、餞別返國;然后補敘韓侯的婚姻狀況,從而轉入對韓國地理環境、物產情況的生動描述;最后寫到韓侯所肩負的鎮撫北方諸邦的重任,贊美之中寄寓著厚望。”[2]516且據《儀禮·士昏禮》:“父醮子,命之曰:‘往迎爾相,承我宗事,勖帥以敬,先妣之嗣。若則有常。’子曰:‘諾。唯恐弗堪,不敢忘命。’”[3]972這段話通常做這樣的理解:親迎之前,父親為兒子設筵飲酒,告訴他說:“去吧,迎接你的內助,繼承我家宗廟之事。勉力引導她,敬慎婦道,繼承先妣。你要始終如此,不可懈怠。”兒子說:“是。只怕力所不及,不敢忘記父命。”親迎前子必秉承父命而前往親迎。又,《韓奕》下文寫到蹶父考察天下諸國,最終確定與韓國聯姻,亦屬倒敘,因前一章已經親迎了,這一章反而記敘親迎之前之事,說明此詩善用倒敘,蹶父考察韓國屬倒敘,可能前章記敘韓侯娶妻亦為倒敘。故此以為韓侯娶妻情節就敘事順序而言當為倒敘。
敘寫韓侯娶妻之后敘寫蹶父考察韓國,為自己的女兒選擇聯姻之國做準備,亦屬倒敘。據《儀禮·士昏禮》,周人婚禮包括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個階段[2]961–973,被后人稱為婚姻“六禮”。蹶父考察韓國,為自己的女兒選擇聯姻之國,顯然屬于互相選擇的階段,亦即屬于行納采之禮之前的階段,因為納彩禮舉行的時候,應該是男方父母已經通過媒人對女方有了一定的了解,確定了與對方結親的意向之后,然后才能派遣媒人去女方家行納采之禮。當然,女方也會在行納采之禮前通過一定的途徑了解男方和男方家庭,雙方都確定了可以聯姻,然后才會舉行納采之禮。正如孔疏所言:“蹶父為王卿士,人臣不得外交,故知無國不到,是為王使也。昏禮男先求女,而蹶父為女擇夫者,《禮》陽倡陰和,固當男行女隨,但男女長幼賢愚當最敵取匹。女家意相許可,然后遣媒,故女家亦擇男也。”[1]572據阮元《校勘記》:“最敵取匹”當作“取其敵匹”。說明蹶父考察韓侯和韓國的時候,實際上雙方還沒有舉行過納采之禮,亦即是說,還處于行納采之禮前的階段。這就充分證明了這一章所敘之事發生在上一章所敘之事之前。亦即是說,本章相對于上一章從敘事的順序而言是把后面發生的事情先敘述,而把前面發生的事放在后面敘述,屬于典型的倒敘。
《詩·大雅·韓奕》在敘事的順序上還有順敘。具體體現在韓侯朝見周天子,周天子對其進行賞賜、任命并告誡之后,韓侯要返回封國。祖道、餞行、出發、住宿于屠,整體而言,屬于順敘。亦即是說,第二、三章整體而言屬于順敘,順敘中有倒敘。另外,蹶父相韓以及韓侯娶妻的過程亦為順序。亦即是說,如果把第五章和第六章分開單獨來看,第五章敘韓侯娶妻與第六章敘蹶父相韓,亦皆為順敘。
《詩·大雅·韓奕》末章屬于補敘。補敘是指文章有時候根據內容需要,要對前面所寫的人或者事件做一些簡單的補充交代,這種寫法通常叫作補敘。《詩·大雅·韓奕》末章“以先祖受命,因時百蠻。王錫韓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國,因以其伯”當為轉述和補述韓侯入覲之時,周天子所命之內容。鄭箋:“韓侯先祖有功德者,受先王之命,封為韓侯,居韓城,為侯伯。其州界外接蠻服。因見使時節,百蠻貢獻之往來。后君微弱,用失其業。今王以韓侯先祖之事如是,而韓侯賢,故于入覲使復其先祖之舊職,賜之蠻服追貊之戎狄,令撫柔其所受王畿北面之國,因以其先祖侯伯之事盡予之,皆美其為人子孫,能興復先祖之功。”[1]572孔疏:“宣王以此韓侯之先祖嘗受王命,為一州侯伯,既治州內之國,因又使之時節百蠻之國,其有貢獻往來,為之節度也。以韓侯先祖如此,故今王賜韓侯北方有其追、貊之夷狄,亦令時節之也。使之撫安其所受王畿北面之國。因以其先祖為侯伯之事而盡與之,言韓侯之賢能,復先祖舊職也。”[1]572可見,鄭箋與孔疏皆以此為周天子賜命韓侯之內容,則這些周天子賜命韓侯之事必當發生在韓侯覲見周天子之時。按《尚書·周書》諸“命”,一般先闡明作命理由,然后發布命辭,最后做一番言辭懇切的叮囑和告誡。而《詩·大雅·韓奕》首章只有叮囑和告誡的內容,而按《尚書·周書》諸“命”,其前當有發布命辭(任命,約相當于今之委任狀)的內容,甚至發布命辭之前,還有闡明任命的理由之言,然并未于首章出現。今觀末章,恰為周天子所發布任命的內容,故知當為補敘此前發生事件的內容。
作者為什么要采用時空倒錯的敘述方式和倒敘、補敘等多種敘事方式相結合的手法,而不采用順敘的線性敘事方式?這與作者所要表現人物和事件的側重點不同有關。在《詩·大雅·韓奕》中,作者最先考慮的是人物的政治素養,亦即韓侯的秉德知禮,能夠“以時覲于宣王。覲于宣王而奉享禮,貢國所出之寶,善其尊宣王以常職來也”[1]570。尊重周天子,遵守周禮的規定,按時覲見周天子,并奉禮進貢,這在當時是最高的政治素養,故先言之。韓侯覲見周天子,受命北伯,屬于政治方面、爵土方面,這是周天子賞賜給他的實權,最高榮耀,故首先言之。受王賞賜物品,這屬于物質層面,對于韓侯這個級別的諸侯周天子基本上也都是按照周禮的規定賞賜這些物品的,與政治層面的賞賜相比就沒有那么顯耀。三章寫韓侯離去歸國,卿士餞行,相對于朝堂賞賜又等而下之。韓侯的社會關系,以姻親關系為代表,與其政治素養和政治地位相比,也是相對次要的。聯系當時自周夷王以來,周天子的權威之日益挫削,至周厲王時期跌落谷底。周宣王雖然號稱中興,但也有很多失德之處,《國語》明載,能造成“諸侯從是而不睦”的結果,連開國元勛周公旦的封國魯國都跟周天子疏遠不親,可想而知局面會有多么嚴重。在這個歷史時期,能夠尊重周天子,按時以禮朝覲,就顯得難能可貴。就周天子和周室有識之卿士而言,為了維護周禮,當然需要樹立這樣一個典型,韓侯的出現和他的做法恰當其時,恰好成為最佳人選。那么其秉德遵禮、崇王親王、以禮朝覲的行為就值得首先大書特書。
“敘述視角也稱敘述聚焦,是指敘述語言中對故事內容進行觀察和敘述的特定角度。”[5]敘事的視角包括全知視角、內視角和外視角三種類型。其中全知視角也叫零視角,即作者的視角。就故事內容而言,全知視角的敘述者所知曉的信息大于事件全過程中所有人物之所知,也就是說,敘述者處于全知全能的地位,比事件全過程中的任何人物知道的都多,他全知全覺,事件全過程中的人物、事件、場景等無不為其知曉,無不處于他的主宰之下和調度之中,而且他不必向讀者解釋這一切他是如何知道的。采用全知視角,故事的講述者就可以超越一切,知道任何地方發生的任何事情,甚至同時發生的幾件事他都能全知全曉。這種全知全能的敘事視角,使講述者可以輕松得知他想聽、想看、想走進人物內心、想知道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發生的任何事情。這種敘事視角最大、最明顯的優勢就是視野無限開闊,適合表現時空延展度大、矛盾復雜、人物眾多的題材和事件。采用全知全能視角,便于全方位地描述人物和事件。同時,采用全知全能視角,可以局部靈活地改變、轉移觀察與敘述的角度,從而使敘述形態富有變化。與內視角相關的是第一人稱敘事,而與全知敘述視角相關的則是第三人稱敘事。第三人稱敘事“是從與故事無關的旁觀者的角度和立場進行的敘述”[4]208。采用第三人稱,造成了敘述者身份的不確定性。“由于敘述者通常是身份不確定的旁觀者”[4]208,因而使這類敘事因視角限制而更加方便和萬能。“敘述者如同無所不知的上帝,可以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各個不同的地點,可以了解過去、預知未來,還可隨意進入任何一個人物的心靈深處挖掘隱私”[4]208。采用第三人稱敘事,敘述人既不受空間、時間限制,也不受生理、心理的限制,為敘事主體提供了全知全能的視角,可以直接把文章中的人和事展現在讀者面前,能夠自由靈活地反映社會生活。上述理論雖然是就敘事類文學作品而言的,但對于敘事詩或者帶有敘事性質的詩歌也是適用的。《詩·大雅·韓奕》內容跨越時空,就時間而言,時而遠古大禹,時而當下韓侯朝覲,時而韓侯娶妻,時而韓侯治北。就地點而言,時而韓侯在朝覲路上,時而宗周鎬京,時而在鎬京城外,時而在蹶父之里,時而在韓國都城,時空與內容復雜。就事件而言,有韓侯受命、韓侯入覲、韓侯離京、韓侯娶妻、蹶父考察、蹶父受命治理北土等。就人物而言,又有韓侯、周天子(王)、顯父、汾王、蹶父、韓姞等不同身份的各級人物,人物關系比較復雜。因為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敘事視角的限制,這首詩的確不適合以內視角和外視角采用第一人稱或者第二人稱敘事。全詩采用第三人稱敘事,巧妙地解決了時空的交錯和變化問題,將發生于不同時間、地點的故事講述清楚。盡管采用了倒敘、順敘和補敘相結合的方式,但依然顯得條理分明。
《詩·大雅·韓奕》小序曰:“韓奕,美宣王也。”但詩的文本內容卻并非贊美宣王,而是在贊美韓侯,所以前代學者有不少人圍繞《詩·大雅·韓奕》到底是“美宣王”還是“美韓侯”展開過討論和爭論。其實這本身不是問題,但由于小序的說法跟詩文本內容不一致,很多學者又弄不清小序跟詩文本的關系,所以導致爭論。實際上《詩經》小序和詩文本內容是兩回事,絕大多數詩篇小序和詩文本內容不一致,這是常態,只有少數篇章序與詩文本內容一致,反而屬于非常態。其根本原因是小序的作者和詩文本的作者是不同的主體。詩文本是詩歌的作者所創作,表達的是作者之意,抒發的是作者之情,這是作者創作此詩希望表達什么主題、抒發什么情感的問題。而小序則是周太師所作,表達的是教詩之旨,亦即對教《詩》者教授該詩必須向學習者傳達的主題的規定和要求,亦即是說,不管詩文本表達的是什么主題、抒發的是什么情感,教《詩》者必須按照小序規定的詩旨向學《詩》者傳授,這是“《詩》之用”的問題,亦即周代統治者希望《詩經》的詩歌在《詩》教與樂教體系中發揮怎樣的作用的問題。體現得最明顯的是《鄭風·狡童》《褰裳》《遵大路》等愛情詩,其教《詩》之旨皆被規定成政治諷喻詩,造成詩文本內容和小序很大的偏差,這也是為什么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小序純粹是胡說八道的觀念盛行、廢序的呼聲甚囂塵上的重要原因。其重要的原因是沒有弄明白《詩》的編纂與傳授和周代禮樂文明建設之間的關系,亦即沒弄清“詩之作”與“詩之用”的關系。實際上從教詩者必須按照規定的主題傳授而言,亦即從《詩經》在《詩》教系統里規定的主題而言,這首詩必須被講成贊美周宣王的詩,亦即就“詩之用”而言,小序的說法是正確的。從詩文本內容而言,這首詩又的確不是以贊美周宣王為主,而是以贊美韓侯為主,這是就詩歌的文本內容而言,亦即“詩之作”而言,認為此詩的主旨是贊美韓侯,這也是對的。
那么,《詩·大雅·韓奕》到底是一首寫人、贊人的詩,還是一首敘事詩?眾所周知,人和事是不可能截然分開的。要表現人、贊美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通過其行事來表現,正如孔子所言:“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從前人的爭論也可以推知,不論是認為此詩是贊美周宣王還是認為此詩是贊美韓侯,至少大家都認為這是一首贊美人的詩。但韓侯的知禮秉德、所受恩榮,皆通過其行事表現出來,以此見其德禮之美、恩榮之大,亦以此表現贊美之意。故此詩當為通過行事以寫人,通過行事以表現人、贊美人之作。
從敘事的語言而言,該詩語氣熱情洋溢,熱烈明麗,形成了典雅而熱烈明快的敘事風格。首章以“奕奕梁山,維禹甸之,有倬其道”起興,以大禹之功德比韓侯之功德,正如孔疏申毛傳之義:“此奕奕然高大之梁山,其傍之野,本遭洪水之災,維為禹所治之,謂決除其災,使成平田,而貢賦于天子也。今居其地,復禹之功,有倬然著明其道德者,韓侯也。”[1]570足見對韓侯評價之高,暗含對韓侯的熱烈贊美。下文詳記宣王“命辭之略”[1]570,一方面凸顯了宣王識人善任,另一方面通過周宣王對韓侯的期待之殷、倚重之切突出了韓侯的品德能力和為周室鎮撫北方的重要地位,屬于側面表現。本章表面上看起來對韓侯的贊美比較含蓄,但實際上卻是極為熱烈的,正像巖漿在地下奔突。二章“四牡奕奕,孔修且張。韓侯入覲,以其介圭,入覲于王。”孔疏申毛義曰:“四牡之馬奕奕然,其形甚長而且高大。韓侯在道乘之,將以入而朝覲也。”[1]571又申鄭義曰:“四牡高大者,韓侯乘之以入京師”[1]571,可知“四牡”為周禮所規定的侯伯之車的標配;“奕奕”,今多理解為英姿勃勃,器宇軒昂,是形容為韓侯拉車的公馬精神抖擻。孔,很;修,長;張,大,高大健壯,對為韓侯拉車之馬作了細致描繪,俗話說,愛屋及烏,夸馬實為夸人,贊馬實為贊人,雖然是側面,但字里行間都表現出對韓侯由衷的喜愛和贊美之情。“韓侯入覲,以其介圭,入覲于王”,突出韓侯認真執行周禮規定的規章制度,這是正面表現和表彰韓侯的秉德知禮。鄭箋:“覲于宣王而奉享禮,貢國所出之寶,善其尊宣王以常職來也。”[1]570下文詳記宣王賞賜韓侯的貴重物品,實際上也是用周宣王對韓侯的厚賞側面突出韓侯的美好德行。正如鄭箋所言:“王為韓侯以常職來朝享之故,故多錫以厚之。”[1]571四章“韓侯出祖,出宿于屠。顯父餞之”,“顯父”,毛《傳》認為是“有顯德者”,而鄭玄認為是“周卿士”,此處據阮元校勘,原文“公卿”作“卿士”。一從德的角度解釋,一從地位的角度解釋。孔疏折中兩說,解釋為“王使卿士之顯父以酒餞送之”[1]571,不管是有德者,還是作為“周之卿士”的有地位者,兩者其實是合二為一的,因為在周代,高級貴族被稱為“君子”,君子就是一個對有德有地位者的稱呼,后來“君子”一詞的內涵縮小,才消失了其地位含義而指向道德含義。“顯父餞之”意在突出有品德地位這么高的人為之餞行。下文詳記餞行之宴的豐盛,所賞賜車馬之尊貴以及送行官員之眾多,這些細節皆從側面襯托了韓侯的尊貴、受王之器重和眾卿士對韓侯的尊崇。四章“韓侯取妻,汾王之甥,蹶父之子”其所娶之女為周厲王的女外甥,周卿士蹶父的女兒,意在通過韓侯所婚娶的女子的高貴地位突出韓侯的高貴出身、品德素養和能力才干。“韓侯迎止,于蹶之里。百兩彭彭,八鸞鏘鏘,不顯其光。諸娣從之,祁祁如云。韓侯顧之,爛其盈門”,詳記韓侯以禮迎娶,排場之大,媵嫁之眾,衣飾之鮮明,亦從側面突出了韓侯的秉德知禮、尊貴無比。五章“蹶父孔武,靡國不到”,意思是“蹶父甚武健,為王使于天下,國國皆至”[1]572,意在突出蹶父的見多識廣。“為韓姞相攸,莫如韓樂。孔樂韓土”以蹶父的見多識廣,從眾多諸侯國中獨選中韓國,認為天下之樂,沒有能比得上韓國者,意在以此突出韓侯治國異于常人之品德和能力。正如鄭箋所言:“為其女韓侯夫人姞氏視其所居,韓國最樂。”[1]572孔疏:“作者為與奪之勢,見深美之言耳。”[1]572下文詳記韓國物產之豐富,最后點明“慶既令居,韓姞燕譽”,意謂“蹶父既善韓之國土,使韓姞嫁焉而居之,韓姞則安之,盡其婦道,有顯譽”[1]572。以蹶父之識力、韓姞之所成側面烘托韓侯之德才。末章“溥彼韓城,燕師所完”,當代學者一般認為意思是那廣平的韓國都城,是燕國民眾所修筑。謹按:周天子封建有功諸侯,命令其他國家幫助修筑都城,已見于《詩經·大雅·崧高》:“崧高維岳,駿極于天。維岳降神,生甫及申。維申及甫,維周之翰。四國于蕃。四方于宣。亹亹申伯,王纘之事。于邑于謝,南國是式。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登是南邦,世執其功。王命申伯,式是南邦。因是謝人,以作爾庸。王命召伯,徹申伯土田。王命傅御,遷其私人。申伯之功,召伯是營。有俶其城,寢廟既成。既成藐藐,王錫申伯。四牡蹻蹻,鉤膺濯濯。”明確記載周天子命令召伯為申伯建設都城以及寢廟等建筑設施。故此以為《韓奕》“溥彼韓城,燕師所完”兩句實際上是側面突出韓侯所受周天子的高度重視,亦是從側面襯托韓侯的德才與所受的恩寵。下文轉述周天子對韓侯的命辭,一則突出了韓侯的高貴出身,二則表現周天子對韓侯的深切倚重,亦是從側面襯托韓侯的德才與所受的恩寵。正如孔疏所言:“因以其先祖為侯伯之事而盡與之,言韓侯之賢能……美韓侯之賢,而王命得人也……皆美其為人子孫,能興復先祖之功。”[1]572
總的來說,該詩為了贊美韓侯,除了少量正面表現,主要運用的是側面烘托的手法。這正像后世畫論所言,山之高難畫,以云托之則高。正面表現和歌頌不容易打動人,通過其他人的態度和做法加以表現就更容易突出其品德才干。作者主要通過敘事的方式,通過正面表現和側面烘托相結合的手法突出了韓侯的美德、才干以及高貴的出身,表達了對韓侯的贊美之情。敘事語言平淡中見華美,語言含蓄但內蘊的感情熱情洋溢,熱烈明快,有力地突出了韓侯秉德知禮行為在諸侯中的典范和示范意義。因此《詩·大雅·韓奕》是《詩經》中敘事寫人比較獨特的一篇,其獨特性的形成是時代和敘事詩發展共同作用的結果。
[1] 毛詩正義[M]//十三經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
[2] 沈澤宜.詩經新解[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0.
[3] 儀禮注疏[M]//十三經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
[4] 童慶炳.文學概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207.
A Narrative Study of “Shi · Da Ya · Han Yi”
TANG Xudong
(Zhoukou Normal University, Zhoukou 466001, China)
Theincan be regarded as unique narrative poem to some extent. The poem narrates the process of Han Hou's pilgrimage to the Zhou emperor with poetic language, and reviews his marriage with flashbacks and supplements. It adopts a third-person perspective and an omniscient narrative mode. It mainly uses indirect ways to describe the protagonist and the language is enthusiastic and lively. This uniqueness is the result of the developments of the times and narrative poetry.
; Da Ya;; narrative
I206
A
1006–5261(2020)06–0085–06
2019-08-11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18YJA751029)
唐旭東(1970―),男,山東棲霞人,講師,博士。
〔責任編輯 劉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