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少博
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探究
史少博
(西安電子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6)
日本江戶時代海保元備的《周易校勘記舉正》,依據所藏舊鈔疏本并參考其他書對清朝阮元的《周易注疏校勘記》進行校勘。該書運用了對校法、他校法、理校法等校勘方法,校出了《周易注疏校勘記》中的諸多錯誤,無論在日本易學界,還是對中國易學界,都產生了很大影響,促進了日本易學界、中國學界對宋本《周易注疏》的校勘。故而,《周易校勘記舉正》在日本易學史及中日文化交流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與意義。但由于海保元備當時掌握的資料有限,參考資料較少,所依據的資料主要是“舊鈔本”,又盲目地信從“舊鈔本”,故而該書中出現了多處“妄改之處”的缺陷。盡管如此,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在易學史上的地位是不可忽視的,也不能用今天我們所依據的豐富資料而全盤否定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在易學史上的貢獻。
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探究
海保元備(1798―1866年),又名海保漁村,字純卿,諱元備,號漁村,名尚賢,別名紀之,南綜(今千葉縣)人,江戶后期的儒學家、考證學家,是江戶時期著名考證家大田錦城(1765―1825年)的弟子。海保元備畢生潛心研究中國古典,曾經擔任過江戶幕府醫學館(躋壽館)的儒學教授,一生著作頗多,主要有《周易古占法》《周易象義余錄》《春秋傳考》《孝經辨定》《周易漢注考》《周易應氏集解》《周易正義點勘》《大學鄭氏義》《漁村文話》《周易校勘記舉正》《左傳正義點勘》等。其中《周易校勘記舉正》在日本哲學界、易學界影響較大,對中日文化交流也起了促進作用。現在日本東京大學圖書館藏有《周易校勘記舉正》,本文根據日本東京大學圖書館所藏版本,對《周易校勘記舉正》進行探究。
“校勘”,顧名思義即通過校對、勘正,對同一部書的不同版本以及有關資料進行比較考證,力圖確定原文的真相。國學界一般認為,校勘是透過版本校對并結合文字、訓詁、音韻等方法對儒家經典的文本作出訂正。清代盛行校勘學,亦出現了諸多校勘大師,阮元就是其中的代表。阮元的《十三經注疏校勘記》一共二百四十五卷,其中包括《周易釋文校勘記》《周易略例校勘記》《周易注疏校勘記》。香港大學吳偉明教授對阮元版的《周易注疏校勘記》進行過考證,認為阮元的《周易注疏校勘記》基本上是依據唐朝孔穎達《周易正義》的校勘本,而孔穎達的《周易正義》是解釋王弼、韓伯康注為主的疏,《周易正義》一度成為唐宋以來官方欽定的《易經》疏解本,亦是當時科舉考試的指定參考書。然而,唐宋以來卻流傳有不同版本的《周易正義》,并且各版本的文字、內容有頗多出入。故而,歷史上在經文的解釋方面亦有頗多爭議。
實際上,《周易注疏校勘記》是李銳撰寫的。現在我國的國家圖書館藏有李銳分校的《周易注疏校勘記》稿本及謄清本。李銳撰寫《周易注疏校勘記》是受了阮元的委托,力圖恢復《周易正義》的原貌。阮元之所以委托李銳校勘《周易》,是因為李銳著有《周易虞氏略例》,對《易經》漢注有所研究,然而李銳是數學家,對于經學只是旁及,所以校勘經學并非其所長,故而在《十三經注疏校勘記》中,李銳校勘的《周易注疏校勘記》水平也是比較差的。李銳撰寫的《周易注疏校勘記》經過了阮元的校對,就成了阮元版的《周易注疏校勘記》。據吳偉明考證:“阮元于1797年在杭州重印《七經孟子考文補遺》,并且在編《十三經注疏校勘記》時以它作為重要參考資料。阮元在《周易引據書目》中亦坦率承認其使用的宋單疏本文字來自《七經孟子考文補遺》。因此《周易注疏校勘記》亦是注疏合刊。此外,阮元重用清初藏書家錢曾(1629―1701)所藏宋本,可是這個‘錢校本’并非善本。他又參考了明朝所刻的十行本,而此十行本為宋本寫本,但有頗多錯誤。”[1]172可見,阮元采用的錢曾所藏的本稱為“錢校本”。海保元備在《周易校勘記舉正》中這樣說明阮元版《周易注疏校勘記》中的“錢校本”:“及閱《周易》引據書目,又載有單疏本,標曰‘宋本一,今不復能識別,但稱錢校本’。始讀至此,以為所謂‘錢校本’者,必其以單疏相比校者矣。及徧檢通篇,其專指引單疏者,僅一見乾彖內,余皆不復能識別;則又以為所謂單疏者,與宋注疏本,亦不甚相徑庭矣。迨獲舊抄單疏校之,則疑其異同紛然出于‘錢校本’之外者,何其伙也。意者所謂宋單疏本者,錢氏蓋偶一寓目,而未經點校。”[2]1阮元同時參閱《七經孟子考文補遺》而形成《周易注疏校勘記》。從此,阮元版的《周易注疏校勘記》成了當時《周易正義》的流行版本,并流傳到日本,在日本德川時代出現了“和刻本”。但是,日本許多儒者認真閱讀《周易注疏校勘記》后認為,此版本錯誤非常多。關于此過程,有專家進行了考證:“阮元版的《周易注疏校勘記》雖然成為《周易正義》的流行版本,甚至在德川時代出現和刻本,可是它存在頗多問題,受到后儒諸多批評,甚至認為不一定比唐寫本(唐寫本殘卷)、府刊本(南宋臨安府刊)及越刊本(南宋越州茶監司刊)可靠。其主要問題是校勘時參考的版本不足及注本疏本不分。德川后期儒者海保漁村及清末學者孫詒讓(1848―1908年)分別在《周易校勘記舉正》及《周易正義校記》(收錄在《十三經注疏校記》)對阮元的《周易注疏校勘記》加以校勘,訂正其誤。”[1]171就是在這樣的學術背景之下,日本儒學家海保元備著《周易校勘記舉正》,以求修正《周易注疏校勘記》之誤。
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成書于1850年,依據所藏“舊鈔疏本”并參考其他有關書籍,諸如《七經孟子考文補遺》等,校勘清朝阮元的《周易注疏校勘記》。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序》中有這樣的記載:“阮氏元之作《十三經校勘記》也,稱單行之疏……意者所謂宋單疏本者,錢氏蓋偶一寓目,而未經點校。當阮氏校書時,則此種已屬絕響,于是僅存其目于卷首。猶據《七經考文》所引,直標宋本,實未始目擊而檢尋之也。”[2]1其中所說的《七經考文》,是指《七經孟子考文補遺》。由此可知,阮元寫作《十三經注疏校勘記》的時候,曾經把《七經孟子考文補遺》作為重要的參考資料。《七經孟子考文補遺》是由日本學者山井鼎(1690―1728年)主編的著作。山井鼎將日本足利學校所藏的經書古寫本、宋版注疏善本進行整理,出版了《七經孟子考文補遺》。《七經孟子考文補遺》中與《易經》相關的《周易注疏》有十三卷,其版本主要是南宋茶鹽司刻本。而“‘足利本’是足利學印行的活字本。而‘宋本注疏’各經并不相同,《周易》、《尚書》、《禮記》實為南宋兩浙東路茶鹽司所刻八行本;《毛詩》、《左傳》則是南宋建安劉叔剛一經堂所刻十行本。海保校勘舊鈔單疏本之時并未利用八行本,只是采覽《校勘記》轉引的‘宋本’異文”[3]153。海保元備認為阮元《周易注疏校勘記》存在諸多錯誤,于是“今詳加點勘,其可據以訂今本之訛,補阮氏未道之遺者,蓋有更仆不能罄者焉。而盧文弨、浦鏜、孫志祖輩,以意私改之陋,亦皆灼然可辨。譬如揭日星以行,明莫不照,豈不亦愉快乎?蓋無是本,則校勘記之作,吾知其不得已也;有是本矣,校勘記可復不作焉。遂條舉其字句之大者,以示是本之卓然可據,名曰《周易校勘記舉正》”[2]1–2。
總之,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之“舉正”對象是阮元《周易注疏校勘記》之誤。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主要“根據所藏舊鈔單疏本,參校他本,以補正阮元《周易注疏校勘記》”[3]149。此“舊鈔單疏本”,即“漁村在43歲時獲得日本留存下來的《周易正義》舊鈔本。這鈔本應是宋版善本,甚至可能包含若干唐鈔本的文本”[1]173。海保元備當時所依據的“舊鈔單疏本”,正如海保元備自己所說:“其傳錄果出自唐時古本,與鈔自北宋刊本,皆未可知也。”北京大學教授顧永新認為:“至于其他見存日系舊鈔單疏本《周易正義》,不外乎出自唐寫本系統或宋刊本系統二說。”[3]180也就是說,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所依據的“舊鈔單疏本”具體情況無從考證,但不外乎是“唐寫本”或者是“宋刊本”。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依據的“舊鈔單疏本”,也可能是“宋刊本”,且其中“可能包含若干唐鈔本的文本”,因為“是本全然存唐以來之本真,豈不可貴重乎?點勘既畢”[2]25。再者,海保元備尤其關注阮元《周易注疏校勘記》中所引《七經孟子考文補遺》的文字,而“事實上,《考文補遺》所引‘古本’是足利學舊藏古鈔本;‘足利本’是足利學印行的活字本”[3]153。因為《七經孟子考文補遺》本來就是日本學者所著,所以《七經孟子考文補遺》也成為海保元備校勘《周易注疏校勘記》的另一重要依據。另外,海保元備對阮元在《周易注疏校勘記》中所引用的浦鏜、盧文弨、孫志祖的校勘成果,如盧文弨的《群書拾補》以及孫志祖的《讀書脞錄》等,也進行了特別關注。
歷史文獻學家陳垣曾經對校勘方法進行過總結,他認為校勘常用的四種方法是:對校法、本校法、他校法、理校法。阮元在《周易注疏校勘記》中主要采用的校勘方法是“對校法”,同時注重用疏校經注和注文前后互校,并且采用旁取他書引據,但有時也采用“本校法”與“他校法”。阮元《周易注疏校勘記》多依據的是清朝藏書家錢曾所藏的宋本,但是這個“錢校本”并非善本,故而阮元又參考了明朝所刻的“十行本”,此“十行本”是宋本寫本。阮元也知道“十行本”的宋本寫本內容錯誤頗多,但是阮元認為:“刻書者最患以臆見改古書。今重刻宋版。凡有明知宋版之誤字,亦不使輕改,但加圈于誤字之旁。”[4]也就是說,阮元明明知道宋本有諸多錯誤,但他只是在錯字旁畫了圈,沒有輕易改動。可見,阮元多用“對校法”。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中的校勘方法分析如下:
“對校法”,即以同書之祖本或別本對讀,遇有不同之處,則注于其旁。在《周易校勘記舉正》中,海保元備“據舊抄單疏本,且參稽諸本,補正阮元校勘記”[2]1。可見,海保元備“舉正”阮元《周易注疏校勘記》之誤的時候,主要對照“舊鈔單疏本”校勘阮元的《周易注疏校勘記》。例如,海保元備在校勘“乾”卦時,其中有:“可與言幾也,今本無言字,按古鈔經注本,有經可與幾也,作可與言幾也者,單疏所據,蓋與此同,可與言幾也,可與存義也,相對為文,則有言字者是也,校勘記闕……可與言幾也,言字校者旁補,與九三經正義,及古鈔經注本合。”[2]2–8可以看出,此處是海保元備對照“舊抄單疏本”逐字逐句地對照,發現阮元的《周易注疏校勘記》中“可與言幾也”漏掉了一個“言”字,故海保元備在《周易校勘記舉正》中標注了“校勘記闕”。又如校勘“隨”卦時有:“若以元亨利貞則天下隨從,各本同。浦鏜云:哲誤若,按此與上文若不以大亨貞無咎云云,同其語例,若字不悟,浦鏜說失之,釋隨時之義,毛本同,宋本無釋字者脫也,三四俱無應者,各本脫三字,此與舊鈔經注合。”[2]8此處的“此與舊鈔經注合”,說明海保元備對照了“舊抄單疏本”。
然而,海保元備所說的“舊抄單疏本”到底是哪個版本?北京大學顧永新教授認為:“海保以舊鈔單疏本來校阮氏《校勘記》,出文均用海保本,其所依據的注疏合刻的底本是何本呢?雖然海保并未在序跋中揭示出來,但我們通過量化分析,大致可以推斷出實為毛本。”[3]156“海保以舊鈔單疏本校勘《校勘記》,所據注疏合刻本實為毛本。”[3]175海保元備在《周易校勘記舉正》提到“毛本”55次,其中有“毛本同”21次,例如:海保元備在校勘“坤”卦時指出:“故品類之物,毛本同……然猶未能離其陰類,毛本同,校勘記陰誤陽。”[2]5海保在校勘“小畜”卦時指出:“無所可畜,毛本同。宋本所可二字誤倒。”[2]6海保在校勘“隨”卦時指出:“釋隨時之義,毛本同,宋本無釋字者脫也。”[2]8其余都是指出“毛本”的錯誤等,例如海保元備在校勘“乾”卦時有:“猶豫遲疑,今本同,校勘記云:宋本遲作持,與注合,按是既倒用其語,則遲字不必從注作持,宋本蓋以下文改耳。持疑猶豫,按此舉王注全文,則持字不當作遲,毛本誤……天上而極盛,宋本毛本并脫上字,毛本天誤大……毛本脫‘犯’字。”[2]3–4海保在校勘“井”卦時有“毛本是誤堤”[2]15,在校勘“巽”卦時有“毛本二誤三”[2]18等。雖然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中出現的“毛本”詞匯如此之多,但由此可推斷海保校勘《校勘記》所依據的“舊抄單疏本”即為“毛本”,筆者認為也不一定正確。海保元備在《周易校勘記舉正》中以同書之祖本或別本對讀,遇有不同之處,便直接指出,故而《周易校勘記舉正》中海保元備采用了“對校法”是確定的。
“他校法”,即以他書或其他材料校勘本書,注重以其他書與本書相關的種種引文作為校勘證據。海保元備在《周易校勘記舉正》中說:“若以元亨利貞則天下隨從。各本同[2]8。”說明海保元備參照了“各本”對《周易注疏校勘記》進行校勘,但此“多本”具體指哪些版本無從考證。海保元備在《周易校勘記舉正》中多次提到“錢本”“宋本”“王注”等,也多次提到“各本”,即用“他書”或其他材料來校勘。海保元備高度關注了阮元《周易注疏校勘記》所使用的“錢校本”,在《周易校勘記舉正》中共22次提到“錢本”。他在校勘“乾”卦時指出:“天乃積諸陽氣而成天,今本同,浦鏜云:天下字凝衍,按正義之文,不厭賸復,今據此本,知原文本有天字,非厭也。欲使人法天之用,校勘記云:今本,錢本使人二字作以。今據此本,錢本非是。”[2]1海保元備考證“天乃積諸陽氣而成天”中的最后一個字“天”不是重復,而是“原文本有天字”,并且“欲使人法天之用”中的“使人”二字在“錢本”中換作了“以”字,指出“今據此本,錢本非是”,只有關注了“錢本”,才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又如海保元備在校勘“坤”卦時曰“故品類之物,毛本同,錢本作故品物之類,誤”[2]5,在校勘“隨”卦時說“今有不從,校勘記云:錢本今作令是也,按今字不,錢本非是”[2]8,在校勘“頤”卦時說“一者養此賢人,毛本同,校勘記云:錢本此作其。按錢本誤”[2]10,在校勘“剝”卦時指出“天氣盛大,毛本同,校勘記云:錢本宋本上有則字,按無則字,于文義為順”[2]9。可見,在海保元備在《周易校勘記舉正》中,多次核對了“錢本”。“宋本”兩字在《周易校勘記舉正》中出現了36次,如海保元備在校勘“比”卦時指出“宋本誤外,校勘記闕”[2]6,又在校勘“大過”卦時指出“宋本者作也,誤……宋本脫是字……宋本云誤之……宋本使作得”[2]11–12等。“各本”之詞在《周易校勘記舉正》中出現了27次,如海保元備在校勘“否”卦時指出“各本厄訛己,校勘記闕……各本脫以字”[2]7,又在校勘“謙”卦時指出“言君子施下,各本施誤于”[2]7,在校勘“習坎”卦時說“此釋重險之義也,各本脫此字”[2]11,在校勘“晉”卦時指出“此就二體,各本此就二字誤倒,俱不盡一日者,各本脫者字,上九處進之極,各本進作晉”等[2]12,說明海保元備關注了“各本”,而“各本”具體指什么版本,無從所知。在海保元備的《周易校勘記舉正》中,頻繁地出現“錢本”“宋本”“各本”等,說明海保元備校勘時關注了多種資料。
海保也用“所引之書校之”。阮元《周易注疏校勘記》中引用了《七經孟子考文補遺》,于是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也對其引用非常關注,對照校勘了《七經孟子考文補遺》中所引有關宋版單疏本的文字,正如海保元備在《周易校勘記舉正》序中所說:“猶據《七經考文》所引……今詳加點勘。”[2]1例如,海保元備校勘“困”卦時指出:“此就二五之爻,毛本此誤比。校勘記云:此就二五之爻,錢本宋本閔監毛本同,考文補遺毛本此作比,誤,按考文所引不誤。”[2]14可見,海保在《周易校勘記舉正》中對阮元版的《周易注疏校勘記》的引用也進行了校勘。
綜上,海保元備善于利用“他書或其他材料來校勘本書”,也采用“與本書相關的種種引文作為校勘證據”。由此可以認為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使用了“他校法”。
“理校法”是指校勘者在遇到無古本可依據,或者各個版本互異而各不相同而無所適從時,依據自己所藏各本文字和上下文意進行主觀判斷的一種校勘方法。突顯作者的主觀判斷,是“理校法”的顯著特點。海保元備在《周易校勘記舉正》中有諸多主觀推斷,如他在校勘“復”卦時指出:“六十四卦卦分之,各本不重卦字,蓋脫。”[2]91這里的“蓋”即“大概如此”的意思,認為大概是漏掉了一個“脫”字,這是他在不確定的情況下,自己憑主觀判斷下的結論。諸如此類,在《周易校勘記舉正》中還有很多,如海保元備校勘“困”卦時有:“校勘所據毛本,蓋后人私改。”[2]14其中“蓋后人私改”,很明顯采用的是“理校法”。又如海保元備在校勘“大過”卦時指出:“不能使老夫得女妻,毛本同,校勘記所據作不能使女妻,云閩本同,宋本使作得,蓋各本脫老夫得三字。”[2]11由此可見,海保元備在《周易校勘記舉正》中采用了“理校法”。
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的貢獻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
其一,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校正了阮元《周易注疏校勘記》的諸多錯誤。例如:“今本物字重,校勘記闕……阮氏偶未之考也,仍有陽字,今本存誤在,校勘記闕……今本脫‘元吉’二字,校勘記闕……今本脫‘于下’二字,校勘記闕……今本五誤六,校勘記闕……今本曰誤日,校勘記闕……”[2]1–5等。我國許多專家都肯定了海保元備對《周易注疏校勘記》的校勘。香港吳偉明教授說:“漁村(海保元備)指出《周易注疏校勘記》在版本校勘上有一致命弱點,就是沒有真正看過宋版單疏本(北宋國子監刻),只參考過從日本逆輸中國的《七經孟子考文補遺》中所引有關宋版單疏本的文字。”[1]172北京大學顧永新教授肯定了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對《周易注疏校勘記》諸多錯誤的校勘,他說:“《舉正》的根本著眼點還在于辨明《校勘記》之失,所以對其闕如、失考之處多所留意。我們做過統計,明確注明‘《校勘記》闕’者有17處,未曾注明、實為補苴《校勘記》者有42處,知其用力甚勤。”[3]173可見,海保元備為校勘阮元《周易注疏校勘記》之中的錯誤,付出了辛勤的汗水和努力,其貢獻也得到了我國易學界的肯定。
其二,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促進了日本易學界、中國學界對宋本《周易注疏》的校勘工作。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的出版,不僅引起了日本易學界的重視,促進了日本對宋本《周易注疏》校勘的關注,而且促進了我國學界對《十三經注疏?周易注疏》的關注和重視,也促進了我國學界對《周易注疏》的校勘工作。即使在現代,《周易校勘記舉正》仍然具有非常大的影響,例如香港中文大學日本研究學系教授吳偉明、北京大學中國古文獻研究中心教授顧永新等專家都對其進行了關注和研究。2018年北京大學于天寶點校整理《宋本周易注疏》出版,該書以日本足利學校遺跡圖書館藏八行本為底本,經注部分以清影宋鈔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影印宋本等為校本,疏文部分以單疏本為校本。可見,海保元備在一定意義上,促進了我國校勘學的發展。
其三,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在日本易學史與中日文化交流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和意義。香港大學吳偉明、北京大學顧永新都對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在易學界的貢獻地位和意義給予了肯定。吳偉明認為:“跟清朝乾嘉學者不同,采用校勘學研究《易經》的德川學者不多,海保漁村(1798―1866)的《周易校勘記舉正》(1850)是這方面的代表作。”[1]170吳偉明認為透過《周易校勘記舉正》,可以分析海保元備如何利用校勘學去訂正清代大儒阮元主編的《周易注疏校勘記》,從而可以認識日本德川校勘學的特色以及日本易學的發展。“《周易校勘記舉正》在日本易學史及中日文化交流史上有其獨特意義,不容忽視。”[1]172海保元備的《周易校勘記舉正》受到了日本、中國易學界的關注,不僅促進了日本江戶時代易學的發展,而且也促進了現代易學的發展。總之,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無論對日本和中國易學界都產生了影響,特別是在日本易學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和意義。
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的缺陷表現在兩個方面:
其一,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依據的參考資料有限。“當海保之世,不僅宋刻單疏本未始出于人間,即便十行本乃至明刻本亦不易得,海保實無條件和可能廣校眾本。”[3]179雖然海保元備認為阮元《周易注疏校勘記》只參考過從日本逆輸中國的《七經孟子考文補遺》中所引有關宋版單疏本的文字,并且認為阮元“沒有真正宋版單疏本”,而《周易校勘記舉正》所依據的是“舊鈔單疏本,參校他本”,且對阮元使用參校的日本學者山井鼎的《七經孟子考文補遺》進行了特別關注,但畢竟海保元備當時獲得的資料很有限,他過分看重、依賴“舊鈔單疏本”,故而《周易校勘記舉正》難免出現一些錯誤,存在某種缺陷。海保元備曾經感嘆:“嗟夫!是本在天壤間,《周易正義》十四卷,始無一疑滯矣;《正義》十四卷,無一疑滯,而王注始可得而讀焉;王注可讀,而后兩漢先儒之義詁,亦得以溯洄從之矣。豈不更偉乎?聞又有應永間抄本、永祿間抄本,若得比校以從一是,抑亦善之善者矣。跂予望之。”[2]2可見,海保元備對當時所依據的“舊鈔單疏本”評價非常高,認為“始無一疑滯矣”,但還是感覺到了資料的匱乏,聽說又有“永間抄本、永祿間抄本”,卻一時無法獲得。顧永新也認為,《舉正》“由于所據底本及所用參校本所限,校勘結論頗有可商榷之處”[3]151。顧永新教授依據《周易正義》宋刻單疏本①、《周易注疏》八行本②、《周易兼義》十行本③、《十三經注疏?周易兼義》毛本④、《十三經注疏?周易兼義》阮本⑤,結合中日兩國校勘學家的成果,又對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進行了“舉正”,指出了《周易校勘記舉正》中存在的問題:“海保本(乃至日系鈔本)多有不同于早期刻本乃至整個刻本系統的異文,而且在全部異文中所占的比例最大,這在一定程度上或許可以說明海保所獲舊鈔本的性質和淵源。對待這種類型的異文,海保表現出的態度往往是盲目信從舊鈔本,輕易質疑刻本,抱殘守缺,有失公允。”[3]162
其二,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存在多處“妄改之處”。顧永新經過認真考證,總結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存在多處“妄改之處”:“有涉經文、傳文而妄改者……有涉注文而妄改者……有涉《正義》而妄改者……有據《釋文》或本而妄改者……有不明字義而妄改者……有不解文義而妄改者……有不通文例而妄改者……海保先入為主,盲目信從舊鈔本,對于與通行刻本系統不同的異文不免曲筆回護。”[3]177–179因為海保元備所依據的資料主要是“舊鈔本”,又盲目地信從“舊鈔本”,故而出現“妄改之處”在所難免。海保元備也說:“盧文弨、浦鏜、孫志祖輩,以意私改之陋,亦皆灼然可辨。”[2]12海保元備校勘《周易注疏校勘記》中清儒“以意私改之陋”,目的是糾正其錯誤,其主觀愿望是很好的,但海保元備在證據不充分的情況下,輕易否定了清儒的校勘成果,也難免會出現紕漏,重新犯“以意私改之陋”的錯誤。顧永新據此認為海保元備“知其對于舊鈔本的評價甚高,無以復加。不僅《校勘記》可不復作,其他清儒的校勘成果類皆一筆抹殺。”[3]151海保元備在《周易校勘記舉正》中“皆一筆抹殺”清儒的校勘成果倒也未必,但可以肯定的是海保元備在校勘《周易注疏校勘記》錯誤的過程中,自己也難免出現了“妄改之處”的弊端。
這里值得談一談,對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存在缺陷的認識。盡管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存在著諸多錯誤,但其在易學史上的地位是不可忽視的,不能用今天我們所依據的豐富資料而全盤否定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在易學史上的貢獻。況且,海保元備所依據的“舊鈔單疏本”具體是日本存有的哪個版本,現在還無從明確斷定,其成書年代也不詳。故而,我們評價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的缺陷,也不一定十分準確,只能是:“海保所獲舊鈔單疏本傳世與否不可考……至于其他見存日系舊鈔單疏本《周易正義》,不外乎出自唐寫本系統或宋刊本系統二說。近藤守重《正齋書籍考》著錄大永、永祿寫本,認為源出北宋以前的古本。長澤規矩也先生將靜嘉堂文庫所藏元龜天正鈔本與阮元《校勘記》對校,認定其底本是李唐傳鈔本系統。戶田豐三郎先生通過對廣大本及傳世刻本的研究,認為‘我邦舊鈔本的基礎是北宋刊本還是李唐傳鈔本,能夠下定論的資料目前尚不完備’。近年來野間文史先生又對廣大本進行了全面研究,斷為宋版以前的李唐鈔本系統。而另一方,早在二十世紀前葉,狩野直喜先生研究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藏富岡桃華氏舊藏單疏鈔本,指出‘顧當時刊本之舶載我國者不止一種,即使此書亦出于刊本可知與’。”[3]181即使在今天,校勘者依然會受所據資料的客觀條件與主觀因素的限制,對任何著作的校勘也不會是十全十美的。“對校法”“他校法”往往受校勘者所掌握資料的限制,難以對所校勘著作的有關資料進行完全的歸納,而“理校法”又是風險很大的校勘方法,是在資料匱乏的情況下,根據上下文意對所校勘文獻進行主觀判斷的方法,犯錯率更高。故而,任何校勘成果也會隨著有關資料的不斷被發現而逐步完善。校勘學被認為是古典文獻學的基石,對儒家經典著作的校勘,是經學以至中國古典學術的主要內容。海保元備對校勘學的貢獻是不可忽視的。
① 即徐坊、傅增湘舊藏,民國二十四年北平人文科學研究所影印本。
② 即日本足利學校遺跡圖書館藏南宋初兩浙東路茶鹽司刻八行本《周易注疏》十三卷(1973年汲古書院影印本)。
③ 即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東亞圖書館藏元刻元印十行本《周易兼義》(2014年中華書局《柏克萊加州大學東亞圖書館藏宋元珍本叢刊》影印本)。
④ 即日本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藏明崇禎中毛氏汲古閣刻《十三經注疏?周易兼義》。
⑤ 即清嘉慶二十年南昌府學刻《重刊宋本十三經注疏?周易兼義》(2007年臺灣藝文印書館影印本)。
[1] 吳偉明.從海保漁村的《周易校勘記舉正》看德川校勘學的特色[M]//國際漢學研究通訊.北京:中華書局,2010.
[2] 海保元備.周易校勘記舉正[M].東京:東京大學館藏版,2011.
[3] 顧永新.海保漁村《周易校勘記舉正》舉正[J].饒宗頤國學院院刊,2016(3):149–186.
[4] 阮元.十三經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20.
Exploration of Kaihogenbi's Correction and Explanation of “The Book of Changes”
SHI Shaobo
(Xidian University, Xi'an 710126, China)
Haibao's Correction and Explanation of “The Book of Changes” in EdoJidai(1603-1867), Japan, collates Ruanyuan's Annotation Correction of “The Book of Changes” in the Qing Dynasty(1636-1912) according to the old editions. The methods of proofreading and other checking are used to correct the errors in Annotation Correction of “The Book of Changes”. It has had a great impact on the academic fields of the studies of The Book of Changes both in Japan and China. However, because of limited information and fewer references at that time, his correction mainly based on “old editions” and there are many defects of his corrections and explainations. Nevertheless, Kaihogenbi's Correction and Explanation of “The Book of Changes”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history of the studies of The Book of Changes. We can't totally deny his contribution based on today's abundant data.
Kaihogenbi; Correction and Explanation of “The Book of Changes”; exploration
2019-10-27
2019年國家社科基金西部項目(19XZX007)
史少博(1965―),女,山東德州人,教授,博士生導師。
K207.8
A
1006–5261(2020)01–0043–08
〔責任編輯 楊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