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家庭編：親情呵護與國家監護之關切

本社記者 王涵

你可能想不到，新中國成立后制定的首部法律就是婚姻法。

1950年婚姻法廢除了包辦、買賣、強迫婚姻以及童養媳、男尊女卑、漠視子女利益的封建主義婚姻家庭制度，實行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平等、保護婦女兒童合法權益原則；1980年修改后頒布的婚姻法提倡晚婚晚育、優生優育；2001年，全國人大對婚姻法進行了33項修改，改進了原有的法定夫妻財產制，并沿用至今。

可謂是五零年結婚自由，八零年離婚自由，70年來，從爭取婚姻自由，到提倡晚婚晚育、優生優育，我國婚姻家庭的發展演繹著中國社會的文明發展與進步。

隨著社會經濟迅速發展，人們的思想觀念、生活方式、家庭結構也產生了根本性變化，出現了很多新的問題。搭乘首部民法典的列車，婚姻家庭編以現行婚姻法、收養法為基礎，在堅持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等基本原則的前提下，結合社會發展需要，進行修改和補充。雖然婚姻家庭編并非民法典中分量最重的一編，但因其與每個公民的生活息息相關，而備受社會關注。

婚姻家庭編草案分別于2018年8月、2019年6月和2019年10月先后完成三次審議，加上民法典各分編首次“合體”后的一次審議，每次審議都能引起網絡熱議，百姓關注度、參與度極高。中國人大網上草案征求意見情況顯示，《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二審草案)》征求意見參與人數35314人，共征得意見67388條；《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三審草案)》參與人數213634人，共征得276948條意見。

婚姻家庭編草案分別于2018年8月、2019年6月和2019年10月先后完成三次審議，加上民法典各分編首次“合體”后的一次審議，每次審議都能引起網絡熱議，百姓關注度、參與度極高。

草案離婚部分變化較多

制定婚姻家庭編既是編纂民法典的需要，也是回應社會發展所面臨的婚姻家庭新問題以及完善婚姻家庭法律制度的需要。

2018年8月27日，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擬定的婚姻家庭編草案亮相，分為一般規定、結婚、家庭關系、離婚、收養等五章，共計80條。是對現行婚姻法收養法及其司法解釋的規整。這兩部單行法“脫單入典”與之前單行法相比，在婚姻家庭編中，體系和結構都有變化。

制度變化主要集中在結婚、收養尤其是離婚部分。

在“一般規定”部分，《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一審草案)》第819條刪除了婚姻法第2條“實行計劃生育”原則，以適應近年來我國人口形勢的新變化。自20 世紀70年代末以來，“計劃生育”就一直作為基本國策而存在，并在收養法(第3條)、婦女權益保障法(第51條)以及人口與計劃生育法(第17條)上均有體現。第822條增加了“共同生活的公婆、岳父母、兒媳、女婿視為近親屬”規定，但到了第三次審議時，有代表提出共同生活認定較難，不宜以此界定是否為近親屬，憲法和法律委員會經研究，采納此建議，刪除了該條款。

在“結婚”部分，《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一審草案)》將“患有醫學上認為不應當結婚的疾病”被作為禁止結婚的規定(婚姻法第7條第2項)，以及違反該規定構成無效婚姻的事由(婚姻法第10條第3項)均被刪除。為維護婚姻登記制度的權威性和保障婚姻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民法典婚姻家庭編(草案一審稿)》第828條第4項還增加“偽造、變造、冒用證件等方式騙取結婚登記的”作為無效婚姻的事由。

“離婚”一章有較多的變化，一是《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一審草案）》第854條增加了“離婚冷靜期”。二是在第864條新增祖父母與外祖父母的探望權，以適應社會現實的需要。但此條在三審草案中被刪除。另外對于夫妻共同債務，《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一審草案）》與“夫妻債務司法解釋”相銜接，依據婚姻法第40 條，在分別財產制之下，若一方因撫育子女、照料老人、協助另一方工作等付出較多義務的，離婚時有權要求另一方給予補償。《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一審草案)》第866條刪除了分別財產制這一前提條件，這就擴大了離婚補償的適用范圍。

“收養”一章，《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一審草案)》第872條刪除收養法第4條規定的對收養對象“不滿十四周歲”的限制。 這表明，只要是未成年人(18周歲以下)均可以成為收養的對象; 第883條將收養法第11條規定的“收養10周歲以上的未成年 人應當征得被收養人的同意”修改為“8周歲以上”；同時該草案第893條規定的解除收養關系應當征得養子女的同意，年齡也從10周歲修改為8周歲。

“騙婚”該不該認定無效？

《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一審草案)》中增加了一項婚姻無效的情形，規定以偽造、變造、冒用證件等方式騙取結婚登記的婚姻無效。這項規定，可以有效遏制利用偽造、變造或者冒用他人身份證件、戶口簿、無配偶證明等方式騙取結婚登記的行為，保障婚姻當事人的合法權益。但在三審過后，此項被刪除，引起了很大爭議。

“被結婚”聽起來荒唐，可類似事件并不在少數。前不久，貴州的代女士，因購房等事宜，查詢到自己竟然結過兩次婚，一次是她與老公黃某在重慶市銅梁縣民政局登記結婚，另一次是與一位素不相識的王姓男子在河北省臨漳縣民政局登記結婚。

面對這種情況，代女士要求民政局撤銷該條記錄，工作人員則表示：“民政局沒有權限對個人婚姻登記記錄進行撤銷。按規定，民政局只有在當事人受脅迫結婚并有公安局的證明的情況下，才能撤銷相關記錄。”

代女士只能走法律訴訟渠道。她因為這件事跨省奔波，家里的孩子無人照顧。因為重復登記結婚，無法完成購房程序，還需要支付違約金。

如果在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中的婚姻無效條款中，將“以偽造、變造、冒用證件等方式騙取結婚登記”納入，就對代女士這類陷入“被結婚”麻煩中的當事人來說，是個“一勞永逸”的好辦法，至少免去了打官司的奔波之苦。

但《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三審草案)》在2019年12月23日提交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五次會議審議時，憲法和法律委員會經研究，最終刪去了該規定。認為這種“一刀切”的做法，也會帶來“后遺癥”。如果一竿子打死，直接認定雙方拿著不合法證件結婚登記為無效，顯然過于草率。

>>從2018年8月草案第一次審議開始，每一次審議，都有一項新規引起大家的廣泛議論，那就是—— “離婚冷靜期寫入了民法典婚姻家庭編草案” 。 資料圖

撫養、監護，兒童利益如何最大化？

離婚案件中，“搶孩子”的問題屢見不鮮，離婚訴訟中的一方甚至在判決前就將孩子藏匿起來，無論最終是否取得直接撫養權，都長期阻止孩子與另一方見面。

《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一審草案)》對離婚后子女撫養問題作了規定：“離婚后，不滿兩周歲的子女，以由母親直接撫養為原則。已滿兩周歲的子女，如雙方因撫養問題發生爭執不能達成協議時，由人民法院根據雙方的具體情況，按照最有利于未成年子女的原則判決。”

草案明確了“離婚后子女撫養按最有利于未成年子女的原則”。

其實在司法實踐中，兩周歲以下的孩子撫養權，沒有特殊情況，離婚時會判決歸女方撫養，很多地方法院也在根據“兒童利益最大化”進行實踐，八周歲以上孩子會征求孩子意見；兩周歲以上、八周歲以下孩子撫養權，需要離婚訴訟兩方進行各方面比拼，經濟條件、品行行為、陪伴付出等方面都需要評估。

現行婚姻法規定，離婚后，不直接撫養子女的父或母，有探望子女的權利，另一方有協助的義務；而對于祖輩的探望權利，法律并未明確。《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一審草案)》曾根據司法實踐增加了有關隔代探望權的規定，二審草案又對此作出修改完善，規定父母離婚后，祖父母、外祖父母在對孫子女、外孫子女盡了撫養義務，或者在孫子女、外孫子女的父母一方死亡的情形下，可以參照適用離婚父母探望子女的有關規定，探望孫子女、外孫子女。

此規定一面世，一石激起千層浪，有人頌揚對隔代探望權的明確很有必要，夫妻離婚后，老人見不到孫輩的情況越來越普遍；也有人認為隔代探望權范圍過大，容易引發矛盾，影響未成年人和直接撫養子女一方的正常生活。

最終，在三審草案中，刪除了對隔代探望權的規定。憲法和法律委員會經研究認為，“鑒于目前各方面對此尚未達成共識，可以考慮暫不在民法典中規定祖父母、外祖父母進行隔代探望，如與直接撫養子女的一方不能協商一致，可以通過訴訟由人民法院根據具體情況加以解決。”可見，刪除“隔代探望權”條款并不意味著反對該制度，只是該如何規定，目前還沒有一個合理的辦法。

離婚需要冷靜期嗎？

從2018年8月草案第一次審議開始，每一次審議，都有一項新規引起大家的廣泛議論，那就是——“離婚冷靜期寫入了民法典婚姻家庭編草案”。

《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一審草案)》中，增加了新的規定：“自婚姻登記機關收到離婚登記申請之日起一個月內，任何一方不愿意離婚的，可以向婚姻登記機關撤回離婚申請。”

前款規定期間屆滿后三十日內，雙方應當親自到婚姻登記機關申請發給離婚證，未申請的，視為撤回離婚登記申請。

近些年，我國離婚率持續走高，有人認為，這是由于離婚程序過于簡單，導致輕率離婚現象增多。設置“離婚冷靜期”，有可能讓后悔的夫妻重歸于好。

離婚這個詞，在中國社會有一定的負面性，我們老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勸和不勸分”等，都是在試圖“剝奪”別人的離婚自由。而這種文化，不是只在民間才有，我國現行婚姻法也在一定程度上有所體現。

現行婚姻法規定，男女雙方自愿離婚的，準予離婚（此為協議離婚）。若只有一方提出離婚，可由有關部門進行調解，或直接向人民法院提出離婚訴訟。

所謂“離婚冷靜期”針對的是“協議離婚”，婚姻雙方同意協議離婚并提出申請后，還需“冷靜”一個月，有一方反悔即可撤回申請。

這不是限制離婚自由嗎？網絡上反對的聲音早已蓋過了支持的聲音，懸殊有多大呢？《中國婦女報》曾在微博發起投票：“協議離婚冷靜期，你贊同嗎？”

投票結果一邊倒，投“贊同，有利于避免假離婚，避免沖動”的10248票，占4.2%；投“反對，有違離婚自由原則”的232164票，占95.1%，其余0.7%無所謂。

李鉞鋒委員曾表示，從立法的本意來看是避免婚姻當事人輕率離婚、沖動離婚，以維護家庭穩定。據調研，當前一些法院在離婚案件中也探索設立離婚冷靜期制度，在婚姻雙方當事人均同意的情況下，給予一定期限的冷靜期，冷靜期滿后法院根據雙方當事人態度決定是否進入離婚訴訟程序，產生了較好的社會效果。網上持反對意見的，也大多集中在“對一方有家暴、賭博、吸毒、虐待等行為，甚至嚴重威脅到另一方生命安全”的情況下，離婚冷靜期的存在增加了離婚的成本，給在婚姻中處于弱勢的人帶來巨大隱患。

有網友還表示“結婚冷靜期”比離婚冷靜期更有必要，更有利于家庭和社會的穩定。

對于離婚冷靜期這樣一刀切的規定，部分專家也指出，對于存在如重婚、家暴、遺棄、惡習等情形的，則沒有必要設置冷靜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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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財產分割怎么保護無過錯方？

值得一提的是，草案中有一項修改讓很多人欣喜若狂。

我們先來看看現行婚姻法第四十六條規定：“有下列情形之一，導致離婚的，無過錯方有權請求損害賠償：（一）重婚的；（二）有配偶者與他人同居的；（三）實施家庭暴力的；（四）虐待、遺棄家庭成員的。”這就說明，對于婚外情，只有在“重婚”或者“有配偶者與他人同居”的情形下，無過錯方才可以要求賠償。而在司法實踐中，因為婚內出軌沒有構成與他人同居、重婚的程度，就算有視頻、有照片、有聊天記錄證明確實有出軌行為，但很難證明有長時間、持續的同居關系，無過錯方往往很難獲得賠償。

《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一審草案)》就對離婚損害賠償增加了“兜底”條款，新增了“有其他重大過錯的”的表述。

據了解，此次增加離婚損害賠償的“兜底”條款，將其他一些確實給對方造成嚴重損害的情形納入損害賠償范圍，是為了更好地發揮離婚損害賠償制度的預防、制裁作用，促進婚姻關系的穩定。

“兜底”條款的增設，也給法官帶來更多的自由裁量權，可以判斷那些未在現行法律中列舉出來的，卻在實踐中由于一方過錯確實給婚姻造成實際傷害的情況下，裁量、支持離婚損害賠償，或能達到補償受害方、懲罰過錯方的目的。

另外，對于現行婚姻法第四十七條“離婚時、一方隱藏、轉移、變賣、毀損夫妻共同財產，或偽造債務企圖侵占另一方財產的，分割夫妻共同財產時，對隱匿、轉移、變賣、毀損夫妻共同財產或偽造債務一方，可以少分或不分。離婚后，另一方發現有上述行為的，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再次分割夫妻共同財產”的規定，草案刪除了“離婚時”的特定時間限定，增加了夫妻共同財產安全的保護范圍，同時將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第四條婚內分割夫妻共同財產規定的“揮霍”情形納入其中，完善了列舉情形。

目前，備受關注的《民法典婚姻家庭編（草案）》在質疑的浪潮聲中，不斷回應社會關切，經過三次審議，共5章、79條，將于2020年3月5日提交人民代表大會審議。萬眾期待的民法典呼之欲出，婚姻家庭編最后如何呈現？讓我們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