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塊鏈養雞：只賽博、不朋克

波波夫

當跨領域名詞重新組合時，常常會產生意想不到的魔幻效果。比如區塊鏈養雞，乍一看像是某種擊鼓傳花游戲的炮彈糖衣，但在山東、安徽、貴州等地鄉村的標準化養雞場里卻早已粉墨登場。

在那些試點雞場里，據稱每只雞腳上都會綁定唯一的腳環令牌，記錄了它從破殼而出到用戶餐桌的全過程。用戶不再相信短視頻里播放的那些吃蟲子、喝山泉水的雞式田園生活可以批量化復制，他們只相信腳環令牌記錄的關于這只雞的數據：一天走了多少步、吃的什么飼料、打過什么疫苗。這讓我不禁看看自己手上戴著的智能手表上每日記錄的心率、步數和血氧含量。

雞場之外，科技公司把來自大城市的文案刷到了鄉村的紅磚房上：“金融科技是養雞第一生產力”“讓雞的一生透明可見”“區塊鏈扶貧散養土雞”。在鄉間小道、紅磚瓦房、四處閑逛的家畜的映襯下，這些略顯夸張的商業口號，不但刷新了中國鄉村的新景觀，更是激揚出賽博朋克塵囂——當典型的中國鄉村遭遇21世紀信息科技，這種巨大的反差無形中引發一種別樣感官刺激，迥異于李子柒短視頻里所呈現出的穿越時光般的理想田園風光。

但接下來發生的才是真正的區塊鏈養雞故事的核心所在：這些從腳環令牌收集的數據隨后會“上鏈”，區塊鏈交易一旦經過各個節點的共識確認，便會廣播出去存儲到各個節點的賬本中，交易里存儲的內容不可篡改，從而在理論上解決長久以來存在于雞販子和食客之間的信任危機。

自給自足的小農社會本不存在系統性的食品信任危機。但工業化把絕大部分人與土地相隔離，他們的日常必需品常常由陌生人提供，于是信任便成為一個問題。

今天，一個北京人吃到的雞肉很可能來自萬里之遙的南美農場，而食品產業鏈被全球化之后的必然結果，就是小農時代人際信任的成本也被無限攤薄。過去，跨國公司首先想到的是用品牌解決信任的問題，但成就一個備受消費者信任的品牌需要投入海量資金和漫長的時間，從而導致“牌子貨”價格必然包含品牌的成本，特別是那些被打上“有機”標簽的食品，起碼比我們熟悉的集貿市場上的農產品享有更高的溢價。

區塊鏈養雞的魔幻現實主義之處在于，它試圖跳過品牌、直接借助技術來澆灌信任的基礎。它并未升級雞飼料配方，也沒有對雞舍布置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甚至那些在雞舍一線勞作的鄉村老鐵們并不理解區塊鏈究竟為何物。數據只是透過雞腳的令牌傳輸到遙遠的數據中心，被程序員們所搜集、儲存、分析，最后展現給那些對散養走地雞有著迷之信仰的饕餮養生客，讓他們確認付出溢價的散養雞的確貨真價實。

技術就像露水滑過荷葉一樣未必浸潤一方鄉土，從這點看，區塊鏈養雞，雖然帶有21世紀的高科技印記，并佐以帶著泥土芬芳的鄉土風情，卻與反建制、求自由的朋克精神幾無關聯，它只不過是資本裹挾技術之下，在傳統雞舍實現對消費欲望的升級滿足。就像之前網絡流傳這一張照片所展現的場景，一個肩扛鋤頭的農婦，腳踏電動平衡車，行進在鄉間起伏的小徑上，遠方是朝陽中層層疊疊的梯田，但電動平衡車并未改變任何事情，區塊鏈可能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