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父母的地方才叫做家
——給媽媽的一封信

文/王光龍

母親：

我總是覺得舊歷的新年才更有年味。

傍晚時分，天無需多寒，最好是在一場雪過后，天凈，田野空曠，門前落光樹葉的樹枝也清爽利落，幾只鳥雀也適時地銜枝做窠，或許還有幾縷涼風，輕輕翻動著門上去年的春聯。

記憶中，以前住的土屋是木門，家里人沒人識字，也就貼上一個大大的“福”字，算是春聯了。后來每次都是父親讓我抱著紅紙去小表叔家，他是族里唯一上過高中的人。只是，每一年，他寫的吉詞祥語都是重復的那幾句話，字跡瀟灑如同他手里握的鋤頭鋤地一般。那時，村人經常說，如果不是當年他幫著受欺負的親戚打架，成績頂好的他也許會上大學。后來我念書后，初中起父親開始讓我寫春聯。雖然寫的如鴨爪扒雪，但是一旁的您卻看得歡喜。

小年過后，您就和我上街挑選筆墨和紅紙。紅紙要七大張，您傾向買粗一些的毛筆，說這樣寫出的字也大些，好看些。往往都是父親裁好紙，我負責寫。舊時過年總是冬日酷寒，買來的墨水即刻就結冰。無奈，您端著裝墨的碗放在火爐上烘烤，毛筆則放在熱水里浸泡。手腳更是僵硬，手指根本就不能握筆，并且許多的字要寫得那么大，根本就超出了我的能力。那時寫字心切，卻寫得扭曲，一想到要貼在大門上，讓眾親友看，便更加心急如焚，急欲想哭。好幾次我都發脾氣，想著為何就我家要寫春聯。您只好在一旁安慰，說只要寫出來都是好看的。為此，前兩年，我都是在又氣又惱又著急中涂抹了幾幅春聯。那時，很多的字還不會寫，我只好先找來字帖，臨陣磨槍，把要寫在春聯上的幾個字反復臨摹。無奈字帖上的字體有限，以至于后來寫出的春聯有許多重復的字，算是將就過去。

字寫得慢，往往在三十的傍晚才寫好。有一年，您和父親都已經快把年夜飯煮好，而我還在堂屋寫著最后幾幅春聯。手腳冷得失去了知覺，您就把火爐端到我旁邊，讓我烘烤手。手稍微暖和點后，又拿起筆來寫。那幾天，寫得確實慢，您開玩笑說，從早上到晚上，才寫了一副大門。而且筆墨掌握得不好，墨水多，寫好的字都溢出，影響了美觀。好不容易湊齊幾幅，擺在堂屋地上，您走過都欠著腳走，生怕踩在上面。只有家里的貓狗不老實，在紅紙黑字上留下幾個爪印。最怕有風，一陣風輕輕吹過，還未干的春聯卷起來，粘在一起，撕開就不易，如果撕壞，還得重新寫。

春聯寫好后，您早就在爐子上煨好漿糊，我看好左右門上貼的內容，弟弟一張張遞送給我。父親說春聯也是有順序的，先內后外。柴火是要先拿進來的，因為柴和“財”同音，最后才在大門上貼上“開門見喜”的紅聯。春聯最好貼整齊，剛開始父親貼，后來我自己貼。天冷，用手撫平紅紙很是寒冷，您找來破舊手套讓我戴上。春聯貼好后，手上全是紅紅的顏料，這是過年才有的色彩。好幾次，您建議用透明膠來貼，省去打漿糊的麻煩，并且易貼易揭，省去來年要重新鏟去門上粘的很緊的殘剩漿糊。經不住我們母子的勸說，父親也就同意了。春聯貼好后，放完鞭，關上門，大家就一起圍著吃年夜飯。

一年正月，村人路過我們家門口，打量著我寫的春聯。畢竟我是村里唯一的大學生，手寫的春聯自然是一種榮光，您比我更加清楚這點。那人先是稱贊，后來發現我寫的字中少了一筆。我自是不服，為了顯擺也許也是為了好看，我大都用的是繁體字。村人信心滿懷地說肯定少了一筆，我默默地回去查閱字體，果然少了一筆。待那個人走后，我偷偷地用毛筆在春聯上加了一筆。其實還不止這些。我自己裁紙，卻不夠長，您只好用其他紅紙拼接上。寫了錯字，要么就加粗一點，以期混淆，更甚者還用透明膠粘去，重新寫。村里人看見我在寫春聯，紛紛抱著紅紙到我家去，您自然是歡喜。我只好硬著頭皮接下，晚上點燈在練習字，寫好后，把寫得工整點的挑幾張送到人家去，剩下的自家貼上。后來，春聯隨處可買，好看便宜，省去了裁剪的麻煩。唯有我家，雖然那幾年正是青春期，心浮氣躁，好幾次都說來年不寫春聯，您卻早早買好了筆墨和紙張。我也就年年寫。談戀愛時，我告訴您，女友的書法比我好。您笑著說，那以后我家的春聯就交給她了。

每每快過年時候，您說，紅紙都給你買好了呢。我笑了笑說，等我回去寫春聯。而工作后，回家次數少，筆墨許久不動，更沒有時間再寫春聯。您只好從街上買來春聯貼上，卻總說要貼上我寫的春聯才好。我知道，您在等著，等著我寫的春聯，等著我回家。

我總是覺得，有父母的地方，才叫做家。

2019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