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歡喜”

汪 岑

最近，我收到了一份特別的快遞——一張指紋畫。看到署名，原來是他！他是個引人注目的學生，不是因為成績，而是他的名字：逍遙。他的個性如名字一般，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個子小小的他蘊含著巨大的能量。

初見，不甚歡喜

剛入學的那段時間，逍遙天天在教室和宿舍里哭，經常搶同學的東西或對同學拳腳相向。班主任無計可施，求助于我：逍遙上課時無法集中注意力；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對自己的行為不自知、不反省；頻繁出現攻擊性行為……

這一連串的行為問題似乎與逍遙的家庭密不可分。父母離異的他，從小和母親一起生活，父愛的缺失讓他脆弱的心靈傷痕累累。

逍遙是許多老師眼中的“難題”。心理學家認為，兒童的行為問題通常伴隨著學習問題、人際關系問題，甚至出現相關的軀體癥狀；相較于無行為問題的學生，他們在情緒情感方面的表現更不穩定，自律性更差，更容易緊張和焦慮。若逍遙的行為問題得不到改善，不難想象，他今后的成長之路將會荊棘叢生。

沙盤游戲是一種心理輔導方式，讓來訪者借助沙具在沙盤中自由地自我表達，讓無意識的沖突通過象征的形式表現出來，進而使混亂的心理內容得到有益重整，實現心靈的療愈與轉化。我決定利用沙盤游戲來“救救”逍遙。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乾坤

所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乾坤”，沙盤看似平常，卻能在方寸之間塑造無限天地，探索心靈的萬千奧秘，讓來訪者在沙盤游戲中釋放自我。

逍遙的第一個沙盤作品中出現了很多豌豆射手、弓箭手和槍手，三方正在進行激烈的廝殺。為了取得勝利，三方紛紛用鐵欄桿把自己圍住。最終，擁有武器的槍手取得了勝利。他給作品取名為“戰斗場”，對故事的陳述充斥著暴力與血腥。如果將沙盤看成是一個人心靈世界的寫照，那么逍遙沙盤作品中的“激烈廝殺”就是其內心沖突的體現，他渴望自己能像英雄一樣具備能量，但現實的境況使他無法控制自我，于是就需要一種能量來應對內心的斗爭，以此獲得力量感和控制感，從而滿足自己的心理需求。

瑞士心理學家卡爾夫曾說：“從象征的角度來說，新的心理內容正在變得有意識，并以原始的形態呈現出來。”擁有武器的槍手，代表逍遙潛意識中新發展出來的品質，這個槍手看似不強壯，但充滿了無窮的力量，這些力量在生活中變成了“攻擊性”。除此之外，沙盤直觀體現了逍遙潛意識中的“風起云涌”，我能感受到他強烈的內心沖突與掙扎。于是，我針對逍遙的沙盤作品提出疑問，引導他發現沙盤中的矛盾點與沖突點，從而反思自己在現實生活中的人際交往狀態。

逍遙在第二次來訪時放松了許多。他媽媽告訴我，逍遙回家不再亂發脾氣了，學習積極性也提高了，但是上課時還是會突然站起來說話。在我看來，孩子問題行為的轉變是一個螺旋漸進的過程，偶爾的反復也屬正常。若家長和老師愿意耐心等待，改變一定會逐漸發生。

在與逍遙相處的過程中，我的角色是一個樹洞，一個供他宣泄情緒的出口，在一次次的深入交流之后，他變得更加信任我。終于，逍遙沙盤作品中那些戰斗廝殺的場面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和好朋友去游樂園玩耍、幫媽媽做美味的蛋糕、在學校里和同學們分享美食……逍遙的改變不僅體現在沙盤作品中，現實生活中的他也逐漸學會了換位思考和情緒調節，與同學的相處也更為融洽。

逍遙的改變讓我初次體會到心理健康教師的自我效能感，我相信自己能引導逍遙意識到他所擁有的資源，而這些資源可以支持和保護他不斷地向內探索并獲得成長。正當我滿心期待地計劃后續的輔導方向時，突然傳來他要轉學的消息，我還來不及說一聲再見，他已悄然離開了我的視線。

心理輔導的“第三個選項”

作為一名心理健康教師，我總是想竭盡全力地去幫助學生撥散心中的迷霧。但教師既有盔甲，又有軟肋。心理學專業知識是我們堅實的盔甲，在與學生進行心理輔導的過程中，我們的傾情投入是軟肋。這些盔甲與軟肋在提示著我們，心理健康教師與學生的關系，就好像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他的背影在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我對逍遙的心理輔導雖談不上失敗，但離“成功”仍有一段距離。逍遙走后，我曾為沒有幫助他徹底改善行為問題而感到自責，也曾為我們之間的無聲離別而感到惋惜。也許對逍遙來說，我對他的陪伴是一道光，照進了那些經常被忽視卻又不能被忽視的角落，讓他有了一些思考，懂得了一些道理，也收獲了一些感動。我手中緊握的禮物更讓我明白：在心理輔導中，除了成功和失敗，還有第三個選項，那就是圓滿。

終成“小歡喜”

回顧過往，我的教學生活就像是長跑，同時也在不停地闖關。我曾因為沒有掌握某種輔導方法的要點而苦惱，也曾因為與學生中斷交流而感到遺憾。在我的職業生涯中，坎坷在所難免，但偶爾也會有小驚喜降臨。這些小驚喜組合起來，就是我平凡生活中的小歡喜。

生活中的小歡喜，讓我們在瑣碎的光陰里沒有距離，讓我們從平淡如水的日子里體會到一縷微甜，它未必讓你激動，但細膩、溫暖，細細品味，余韻悠長。當我們逐一將這些小歡喜拾起的時候，將會看到人生夜空中的滿天星，從平凡中看見歡喜，于繁瑣中發現愉悅，便能體會到身為教師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