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端午參龍詞的創作程式

田金珍

（溫州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溫州 325035）

溫州參龍是一項集傳統節日、民間信仰、民間文學于一體的特色民俗活動，其形式主要表現為參龍師在端午劃龍舟和元宵節舞龍燈活動中唱誦有關敬神祈福和生活娛樂的參龍詞，具有調節節日氣氛、凝聚民眾情感、弘揚傳統文化的作用。溫州參龍在2008年和2009年相繼入選溫州市和浙江省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已有的端午參龍研究主要集中在參龍儀式和龍舟競渡上，對參龍詞文本進行研究者相對較少。本文以現有的參龍著作和田野調查獲取的資料為基礎，借鑒口頭程式理論方法，一方面從韻律、語言和主題三個角度來梳理端午參龍詞的程式化表達，另一方面探究其即時創作特色，以期更加全面地掌握端午參龍詞的創作規律。

一、溫州端午參龍概況

從字面意義上來看，參龍一詞大致有兩種含義：一是從普通話書面語義看，參是參謁、拜見，參龍為參謁龍神、拜見龍王。這層意義強調了參龍是祭祀龍神的儀式。二是從溫州方言文化看，參龍是指創作、詠唱參龍詞。

端午參龍貫穿于整個端午競渡活動之中，有一套復雜的程序。前期準備主要以頭家為主導，包括四月初一開殿門、祭殤官神、籌資造船、組織劃船事項、備辦祭品酒席、聯系擺祭人家等相關事務[1]。后期活動主要以參龍師為主導。端午臨近要選取黃道吉日奉請太保、行宮安位、進河點殤。從五月初一到五月初六要正式參龍和斗龍，結束后還有請太保上岸、收仙送神、太保歸宮等程序。按照參龍師演唱參龍詞的順序，參龍程序可簡化為請神安位、進河點殤、參祭參紅和送神歸宮四個主要環節。端午參龍詞在船上唱演，所以也稱水龍詞。從功能角度可以把端午參龍詞分為贊頌詞和娛樂詞兩類。其中，贊頌詞是指歌頌神靈的詞，主要出現在請神安位、進河點殤和送神歸宮三個環節；娛樂詞是指借詠唱民眾日常生活和文化來讓觀眾感到放松和愉悅的詞，主要出現在參祭參紅環節，內容涉及衣食住行、民間故事和傳說、歷史典故等。

二、溫州端午參龍詞的固定程式

參龍詞主要靠口口相傳的活態傳承方式，只有少部分通過文本形式流傳。端午參龍詞的文本創作必然有嚴密的內在邏輯和程式，一名合格的參龍師不僅要熟悉整套參龍儀式，還要能熟練把握參龍詞的內在創作規律和程式。這些程式主要包括韻律、語言和主題三類。

1.韻律上的固定程式

端午參龍詞的外在形式類似于七言詩，在字數、押韻上有一定的講究。大部分端午參龍詞每節四句，每句七言。只有少部分贊頌詞有較長的篇幅，多為8句，最長的有近百句。

端午參龍詞在韻律上的程式主要表現在平仄和押韻兩個方面。首先，在平仄上，參龍詞強調三平一仄，也就是每一、二、四句的尾字為平聲，第三句尾字為仄聲。如果是長篇參龍詞，則還要在五、七、九等單數句的末尾字使用仄聲字，且這里的平仄都是以溫州方言的發音為準。其次，在押韻上，參龍詞強調要在一、二、四句的尾字要使用押韻腳的字。首句尾字是定韻，第二句和第四句的尾字要使用與首句尾字韻腳相同或相似的字。如果是長篇參龍詞，則還要在六、八、十等雙數句的尾字押韻。

溫州地區打油詩的韻腳共有十五匹，它是根據瑞安城關的口音來劃分的。這十五匹韻腳分別是：一仙，二東，三光，四支，五歌，六魚，七陽，八更，九精，十灰，十一油，十二金，十三寒，十四知，十五山。參龍詞和溫州鼓詞多是按照這十五匹韻腳來押韻的。其中，由于溫州不同區域口音的差異，參龍詞的押韻也有些許不同。甌海區的端午參龍要在這十五匹腳韻的基礎上根據甌海三溪的口音來押韻。

下面列舉兩節在平仄和押韻上都比較規范的參龍詞。第一節是參祭開頭語：“萬年素柏伴銀紅，果子棗栗紅絲沖，和氣生財人丁旺，結發夫妻感情濃。”[2]286這一節參龍詞的一、二、四句的尾字“紅”“沖”“濃”都屬于平聲，第三句尾字“旺”屬于仄聲，合乎參龍詞“三平一仄”的規律。其次，“紅”“沖”“濃”的韻母都發“ong”音，韻腳相同，都押二東韻，所以也合乎參龍詞的押韻規定。第二節參酒：“幾盞美酒敬神靈，杜康造酒傳美名，酒是五谷來釀造，帶酒故事數不清。”[2]282同理，這一節參龍詞的一、二、四句的尾字分別是“靈”“名”“清”，韻母都發“ing”音，韻腳都屬于九精韻，因此在押韻上也非常規整。

作為民間韻文的口頭創作，參龍詞在平仄和押韻上只是仿照古詩來作，不可能有嚴格的規定，只要大體合于韻律、聽起來順耳就可以了。另外，參龍師文字素養也參差不齊，對參龍詞的押韻要求和能達到的程度也不一致，但這都在民間韻文口頭創作允許的差異范圍之內。比如筆者訪談的參龍師羅松光有近三十年的參龍經驗，其參龍詞的創作水平被同行公認是很高的，對參龍詞的押韻要求很高，稱很多參龍師在參龍詞的平仄韻腳方面不嚴格。

2.端午參龍詞在語言上的固定程式

（1）起句的創作程式。其一，以“千家詩”為起句。《甌海參龍詞手稿》一書總序中提到了甌海參水龍以“千家詩”為開頭[3]的特點。這是參龍詞起句創作中較為傳統的一種方式。《千家詩》是我國古代一本帶有啟蒙性質的詩集，書中收納了一百多位唐宋名家的名詩，共兩百多首。這本詩集題材豐富、語言通俗，因此在民間廣泛傳播。在現有的參龍詞文稿中，有較大一部分的起句引用了《千家詩》中的詩句。例如進河凈船詞前兩句：“綠遍山原白滿川，三清教主凈龍船”[4]27；比賽后收仙回轉的參龍詞前兩句：“綠遍山原白滿川，太保傳令收仙官。”[4]30這兩節參龍詞的起句都引用了宋代浙江樂清籍詩人翁卷的《鄉村四月》中的首句。《鄉村四月》是《千家詩》中的一首。常見的引用古詩詞的參龍詞起句還有“云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萬紫千紅總是春”“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等。參龍詞的起句引用千家詩有其獨特的作用。端午參龍詞的特點之一是通俗易懂、雅俗共賞。起句引用的這些古詩并非華麗的辭藻，在通俗之中又增添了文學的雅致。此外，這些詩句的尾字都是平聲，符合參龍詞的音韻要求，能起到定韻的作用。最后，這些古詩詞表達的景象與端午的場景相呼應，還能為參龍師接下來的即時創作提供更多的思考空間。其二，起句引用固定的套語。這種用法主要出現在贊頌詞中。例如龍舟進河詞：“香煙杳杳透九天，奉敬天地三界眾神仙”[4]27；請太保下船詞：“香煙杳杳透九天，龍舟奉請太保爺”[4]27；龍舟點仙回來后的唱詞：“香煙杳杳透天堂，龍舟進河保地方”[4]28。類似的起句例子還有“太平二字值千金，五音太保受香燈”[2]256“太平二字值千金，某某神公受香燈”[2]257，這些在儀式唱詞中頻繁出現的套語內容與祭祀情景相呼應，是較為傳統的程式表達。其三，起句引用成語。這種例子有很多，如“金銀財寶大家分”“吉星高照福滿門”“風調雨順大豐登”等。這三句分別運用了“金銀財寶”“吉星高照”和“風調雨順”這三個成語，都是民眾耳熟能詳且寓意吉祥的詞。此外，它簡潔精煉的形式非常符合水龍詞短小精悍的特點，因此在端午參龍詞創作中也經常使用。其四，起句引用歷史典故或者戲曲人物。這種用法往往是為了直接點出與所參事物相關的特質，還能為其增添一份文雅。常見的例子有“蔡倫祖師造紙張”“鶯鶯后園去燒香”“精忠報國岳飛公”“神農種谷發明犁”“代父從軍花木蘭”“大鬧天宮在云端”等。前兩句的起句分別引用了東漢歷史人物蔡倫和元代戲曲《西廂記》中的女主人公崔鶯鶯，兩者都是民眾熟悉的人物。參龍詞中引用這些歷史典故和戲曲人物更容易讓在場的聽眾產生共鳴，也能起到寓教于樂的作用。其五，起句運用拆字法或拼字法。拼字法的起句如“三人同日本是春”“人王二點本是金”“日月同排本是明”“大字加一本是天”。拆字法的起句如“福字禮依一口田”。這種起句方法的好處與前幾種類似。一方面可以給起句尾字定調；另一方面也能為參龍師下面的參句做準備。其六，以現場情景為起句。這種方法最為直觀，且通俗易懂，可以出現在參龍的各個儀式環節。例如請太保上岸的唱詞起句有“今日劃船鑼鼓敲”“龍舟平安轉回來”“龍舟劃歸埠頭邊”等。有時表現在與現場觀眾的互動中，例如在感謝眾人、過橋的唱詞中，有與現場觀眾互動口吻的起句“岸上尊親是我先”“各位兄弟朋友們”，收銀紅的唱詞起句“大宅擺祭迎龍舟”。在不同的場合下，參龍詞起句的創作方式也有差異。在贊頌詞的起句創作中，經常引用千家詩、固定的套語、拆字法或拼字法；在娛樂詞中多用古引今、以現場情景做起句，形式較為靈活。

（2）固定的詞匯和套語。其一，固定的詞匯。在水龍詞文本中，以“保平安”為主的同義詞匯使用非常頻繁。例如進河凈船詞：“綠遍山原白滿川，三清教主凈龍船，先凈龍頭千年吉，后凈龍尾保平安。”[4]27又如逢佛殿詞：“花有清香月有陰，敬請岸上某某神，出河龍舟來慶賀，今日由你保康寧。”[4]29這兩首參龍詞分別以“保平安”和“保康寧”這兩個同義詞匯結尾。此外還有“保康泰”“保吉利”“保太平”“保豐登”等同義詞。這些詞匯常出現在請神環節的各個部分，且經常放在尾句句末，起到了強調作用，反映了民眾祈求神靈保佑平安的心理訴求，這也是很多民俗活動得以綿延發展的內在動力。其二，固定的套語。下面兩節詞都在首句運用了類似的套語，直接以“銀紅上面有某某”“銀紅擺寶有某某”的固定程式來呈現，表達方式直觀明了。例如參書包：“銀紅擺寶有書包，學生挎它上學堂，學習用品件件有，祝你考上狀元郎。”[2]291又如參直簫：“銀紅上面有支簫，民族樂器慶端陽，七孔吹出悠揚曲，歌頌太平民安祥。”[2]293

（3）注重使用表示排列順序的詞語。參龍詞的創作注重句子與句子之間、句子內部之間的邏輯排列順序，常使用表示排列順序的數量詞、方位詞、時序詞等。在水龍詞中，尤其是已經較為定型的、傳統的贊頌詞中，詩行之間呈現為緊密連貫的排列組合和有規律的重復。例如《參祭開頭語》：“一根翠竹銀紅飄，兩支紅燭插錫臺，三聲禮炮震天響，四季果品敬圣賢。”[2]281這首參祭開頭語用“一根”“兩支”“三聲”和“四季”的數字次序排列開來，內容也把參祭場景中的翠竹、紅燭、禮炮和祭品巧妙地融匯組合。又如《請令》詞：“花有清香月有陰，拜請上圣令三根，頭道金令交元帥，元帥排兵到廟門，二道金令交總管，總管下殿點香神，三道陽令交弟子，弟子令劍手中擎。”[2]240這首請令參龍詞同樣以千家詩為起句，后面六句以每兩句為一小節的排比形式分別道出請“頭道”“二道”“三道”圣令的具體內容，每一小節還運用了頂真的手法，不僅強化了三道圣令分別交于“元帥”“總管”和“弟子”的儀式環節，更在結構和音韻上給觀眾環環相扣的快感，連貫通暢的邏輯也有利于參龍師的記憶和唱演。再如《凈龍》詞：“摘盡枇杷一樹金，三清凈船保康寧，凈了龍頭龍開口，凈了龍尾保平安，凈了龍腰擋各擋，凈了龍耳聽鼓音，凈了龍眼明如鏡，眼看凡陽大豐登。”[2]239這首水龍詞，首句以千家詩開頭，中間五句用排比手法依次將凈龍頭、龍尾、龍腰、龍耳和龍眼這五個環節有序排列，在重復之中強化了凈龍主題。尾句“眼看凡陽大豐登”又巧妙地與凈龍最后的環節“凈龍眼”相承接。上面分析的參龍詞都屬于贊頌神靈的儀式詞。這些唱詞早已在莊嚴傳統的儀式過程中完善并固定下來，從而在語言上表現得嚴密連貫。

3.端午參龍詞在主題上的固定程式

端午參龍詞主要分為贊頌詞和娛樂詞。贊頌詞一般都有固定的程式套語點出主題，在前面已經討論了很多。本文主要討論娛樂詞在點明主題上的技巧。娛樂詞主要出現在參紅環節。“參紅”是指參翠竹上的東西。這個環節稱為“參紅”是因為要在翠竹上綁一條紅綢帶，也叫“迎紅”或者“銀紅”。翠竹上的東西五花八門，有傳統的鉸剪、市尺、米篩、皇歷、谷印等，以及其他各種生活用品、文學、戲曲、歷史等方面的考題。這些考題范圍沒有限制，所以難度較大，需要參龍師即時發揮。有一節參龍詞唱道：“參龍表演鬧哄哄，桌臺祭品含義同，重復參詞眾膩聞，去舊換新轉參紅。”[2]252從中能直觀感受到參紅的難度與主題的靈活繁雜。因此，在參紅環節，點明主題的技巧更為突出，主要分為三類。

（1）開門見山，直接點題。即把參唱對象放在首句，后面幾句圍繞這個主題展開。主要是從參唱物的外形特征、功能等方面來唱演。例如參字典：“字典人稱先生公，所有知識都包容，讀書若有疑難處，翻開一看點撥通。”[4]108又如參酒杯：“酒筵入席先用杯，主人敬酒客氣推，雖說酒杯容量少，酒缸甚大怕酒杯。”[4]86這種方式極為直觀簡單，表達方式通俗易懂，在參紅環節廣泛使用。

（2）借用典故，巧引主題。這一類是指通過借用與參唱物相關的歷史人物和典故來間接點出主題。例如參字典：“一切事物留真容，倉頡造字居頭功，中華字典稱國寶，無數知識在其中。”[4]108又如參酒：“月光如水水如天，李白斗酒詩百篇，武松酒醉打猛虎，太真酒醉貌天仙。”[4]140引用的典故和引出的主題可以出現在全詩的任何一句，形式靈活多變。也可以句句用典、句句點題。

（3）謎語作詩，暗射主題。這一類是指把所要參唱的對象當做謎底，以猜謎語的形式唱出參龍詩，全詩不直接道出參唱物，或者在最后一句才點出參唱物。例如：“有大有小腳一雙，不吃軟料吃硬鋼，電工作業當助手，閑時藏身工具包。”[4]70又如：“扁扁鐵皮半個箍，瓜類見它怕又愁，有時它還管閑事，愛把水果皮來劀。”[4]62這種形式的參龍詞能夠帶動現場觀眾參與思考，凝聚現場的氣氛，為參龍唱演增添一定的趣味性。但是在即時創作過程中難度較大，因此較為少見。大部分參龍詞會在句中點出參唱對象。不同的參龍師有不同的創作模式和表達習慣，因此同一個主題可以用不同的方式來點出。

此外，還有在一首詩里同時點出幾個主題的情況，主要有兩種形式。一種是在祭品過多的情況下，為了節約時間，參龍師會把同類祭品放在一首詩里一起參。例如：“昨夜星辰昨夜風，張騫領旨西域通，帶來黃瓜番茄種，還有茄子大蒜蔥。”[4]155第二種情況是參唱的主題是“三皇五帝”“四大美女”“琴棋書畫”“四大佛山”“十二生肖”等文學、歷史、生活常識的匯總性文字考題。例如參四大美女：“云淡風輕近午天，四大美女名聲揚，一是西施二昭君，三是貂蟬四貴妃。”[4]176這種考題難度較大，需要參龍師在日常生活中有意識地總結和創作。

三、端午參龍表演中的即時創作

端午參龍詞的創作既有較為固定的程式，又有即時創作的成分。即時創作是指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臨時創作的作品。在參龍表演中，即時創作更多地表現為參龍師根據現場的情景即時發揮的作品，而且這種場景或者參唱物是參龍師未曾預料到的。在整個參龍儀式中，請神安位、進河點殤和送神歸宮三個環節演唱的參龍詞大多都是贊頌詞，內容和形式基本沒有過多的改變。而參祭和參紅環節由于參唱物的種類繁多，每年都有新奇的考題，所以能真正考驗參龍師的即時創作能力。

1.端午參龍中的即時創作個案

參龍師羅松光先生曾在2013年的端午受邀在瞿溪街道的紅橋頭參龍。當地的“健身船龍船協會”擺了一個五花八門的大香案。香案上的祭品種類繁多，翠竹上掛的東西新奇復雜，還有許多文字類的考題。例如有“四大美女、四大美男、四大丑女、四大丑男、四大名相、四大女將、近代史上的四大家族、保叔塔、雷峰塔、半天、天字少一捺、鎮安地區第一任地委書記是什么人”①等。有些地方還會出對聯考題，用米塑或者紙扎手藝做成戲曲考題。這些文字類型的考題非常考驗參龍師的歷史知識儲備和文化底蘊，具有較大的難度。

參龍師羅松光老先生曾在2012年的端午龍舟節暨塘河拉力賽上臨時創作了四節參龍詞：“五月到處劃龍舟，今日集中在塘河。同時進行拉力賽，塘河文化又增多。溫州是個好地方，人杰地靈景色佳。各行各業大發展，經濟發達民安康。若想溫州更出名，城市品位要提升。六城聯創有計劃，快速美化白鹿城。貫徹科學發展觀，深化改革不動搖。城市轉型有希望，溫州未來更加嬌。”①參龍師羅松光手稿。筆者于2019年12月16日采訪羅松光先生時拍攝獲取該手稿資料。羅松光，男，1945年生，參齡30年，從事溫州鼓詞創作50多年。這四節參龍詞以現場場景“五月到處劃龍舟，今日集中在塘河”為開頭展開即時創作，內容也緊密圍繞當天的拉力賽。在后兩節中，參龍師還從城市建設和轉型的角度對溫州的發展發表了建議，表達了美好祝愿。當面對全新的場景或者參唱物時，年輕的參龍師可能會趨向于在開頭和結尾引用古詩或套語來救急。但是有經驗的參龍師能夠擺脫傳統程式的局限，在最基本的韻律要求之上自由靈活地發揮創作。因為“程式最終是表達主題的手段”[5]67。“程式本身并不太重要，對理解這種口頭技巧來說，這種隱含的程式模式，以及依這些模式去遣詞造句的能力，顯得更為重要。”[5]60這四節參龍詞雖然沒有按照傳統的以“千家詩”為起句的創作程式來開頭，語言上也沒有明顯的重復或套語，整體看來沒有明顯的程式表現，但是恰恰能彰顯這位參龍師自如流暢的即時創作能力。不依賴傳統程式反而有更自由的空間為表達主題服務，進而發展出一種更為靈活自由的創作程式。

2.參龍師的日常創作

優秀的參龍師在日常生活中會保持創作參龍詞的習慣。筆者的訪談對象羅松光參龍師在其手稿中記錄了他日常創作的事例。某年端午過后，一位村民來到他家門前，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朵玉蘭花遞給他參。他略加思索，便很快地創作了一節參龍詞并隨口念出：“玉蘭樹大葉生濃，一年幾度會開花。香飄故里令人醉，馥郁勝比牡丹王。”[2]288這首即時創作前兩句通俗，后兩句雅致，把玉蘭的外形特征、開花頻率以及香味都流暢自如地表達了出來。這首創作表面看起來似詠物詩，但它是用溫州方言創作并唱誦的，且符合參龍詞的韻律要求，所以也屬于參龍詞。

參龍師羅松光老先生從事參龍工作已近30年，從事溫州鼓詞創作已50多年。他還注意到近幾十年來各地都有劃“女龍舟”的情況。“女龍舟”也就是由女性劃手組成的龍舟隊。他為此創作了許多女龍舟主題的參龍詞。例如：“婦女本是半邊天，好多事情趁閃先。某地女龍也一樣，仙門大斗劃在前。當初出個穆桂英，統領三軍破天門。現代女人也有志，奮劃龍舟斗輸贏。某地女龍人一班，姑娘大嫂和大媽。個個劃船都出力，不怕辛苦不怕難。”①信手拈來的即時創作能力正是在長期的創作訓練下鍛煉而成。

溫州端午參龍的創作程式是參龍師現場演唱和即時創作的重要技巧，但它并不是某個參龍師獨創的，而是一代又一代參龍師經過長期實踐積淀而成的，是群體智慧的結晶。建立在這些具有群體性意義的程式之上而創編的端午參龍，以溫州方言為載體，以當地民眾生活、信仰和節日文化為依托，以通俗易懂、吉利討彩的演唱風格獲得了民眾的喜愛和認可。溫州端午參龍的程式本就誕生于民間的土壤，是民眾生活文化的文藝呈現。因此，它當屬于民間文學，程式也符合民間文學的創作特色。隨著程式的不斷積累，參龍師可以創作出內容更飽滿、形式更自由的民間文學作品，從而進一步豐富民眾的文化生活。在把吃粽子和賽龍舟作為端午主流節俗的當下，端午參龍詩歌演唱的文藝形式顯得格外珍貴和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