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凹凸 姚夢園 周小儒
關于大范圍流行且死亡人數眾多的傳染病,最早的文字記載可追溯至《荷馬史詩》文章開篇的描述,這里的疾病是阿波羅用來懲戒人間的手段,用神話來隱喻現實。[1]同樣在《圣經》一書中對于“疾病”的記錄也頻繁出現,早在《舊約·申命記》中就有過記述“上主必用疥病、熱病、瘧疾、炎熱”打擊你,這些災殃必追擊你[2],可以說人類的歷史是一部與災難的斗爭史。
以“災難”為題材的繪畫作品深刻地展現了人類遭遇災難時惡劣的生存環境和糟糕的精神狀態,針對較早的雅典爆發的疾病,畫家米希爾·史維特斯創作的《雅典鼠疫》就描繪了雅典城內發生的慘狀,這場鼠疫持續了三年之久,畫面中有仰天悲怯的垂死者,也有苦苦掙扎的幸存者,還有心心念念禱告的悲憫者,以及無法得到救治橫死街頭的病患,讓觀者感受到疾病的恐怖,這只是描繪了雅典城內暴發時的一個縮影。
到14世紀西方歷史記載中最嚴重的疾病時期,歐洲幾乎所有角落都被黑死病一網打盡,它傳播速度快,殺傷力大,所到之處不分階層、無論貴賤,沒有人能逃避死亡的威脅。這個時期的繪畫中大量出現以死神為主題的藝術作品。17—18世紀歐洲甚至美洲也爆發了很多傳染性疾病,法國畫家米歇爾·賽爾作品《1720馬賽港鼠疫》就還原了馬賽期間,城市港口堆積起的成千上萬的死尸。
19世紀末20世紀初人類的又一次出現了噩夢——西班牙流感,藝術家埃貢·席勒甚至將自己塑造成圣塞巴斯蒂安的形象,表現畫家本人戰勝疾病的勇氣。表現主義畫家蒙克有《患西班牙流感后的自畫像》的作品,因為流感帶來的焦慮日復一日的加深,其作品主要描繪了疾病與死亡的主題,將罹患疾病的氣氛表現得淋漓盡致。
現如今,傳染性疾病的流行仍然廣泛影響著人們的生活, 艾滋病、瘧疾以及現在正在全球全面暴發的新型冠狀病毒等等。畫家最基本的社會責任之一就是記錄時代的生活,在這些由疾病與死亡串聯在一起的災難性的繪畫作品,真實地呈現了人們在艱難環境中的絕望和掙扎,帶給人們最直接的感受。這些沒有被現在人們經歷過的災難,被藝術家畫作所記錄并留存下來,是反映過往社會的一面鏡子,也是前人留給人類的一筆寶貴藝術財富。
藝術家善于運用具象、直觀和細膩的藝術表現手法,刻畫人們所見不到的過往的環境和景象,這樣的手法往往能夠在視覺上帶來絕對的震撼。例如畫家安·讓·格羅根據1799年拿破侖東征敘利亞途中的史實制作了《拿破侖視察雅法鼠疫病院》,這幅作品運用直觀性的藝術表現手法和極具藝術渲染的技法,巧妙地突出拿破侖偉岸的形象,描繪出了垂危者想抬頭看一眼統帥的激動心情,畫面強烈而又細膩逼真的情感描繪,讓畫面極具史詩感,是災難題材繪畫中極具表現力的作品。
在歐洲中世紀黑死病的泛濫時期,隱喻的藝術表現手法在畫面中的情感表達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畫面中死亡逐漸演化成了死神的形象,這些骷髏死神手里拿著鐮刀或是沙漏。死神的形象可見于諾曼底公爵波恩所著書籍《圣詩集和時禱書》,書籍中繪有《三個活人遇見三個死人》,畫中的死人對活人說:“我們曾經像你們一樣,現在的我們就是將來的你們。”德國藝術家漢斯·霍爾拜因《死亡之舞》的一系列版畫作品中,同樣生動地刻畫了死神侵入了34個來自社會各階層的人們的日常生活,從教皇到醫生到犁地的農民,表示出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畫面中各自部分都具有其不同的隱喻性并且和諧地組成在一起。這一類的作品,能夠啟發觀眾思考,使這些隱喻性的符號從而變得更有意義。
人們通過死神的形象來告訴大家災難對人類的影響,死神仿佛控制了人們的生命,藝術家也通過作品諷喻社會現實,善意的提醒人們如何看待當下的世界。這些作品是藝術家們對當時世界的真實寫照,代表當時人們對世界悲觀的看法。現在災難的來臨,再也不能擊垮大家,大家也不再像中世紀的人們那么悲觀。各行各業的工作者們奮戰在一線,當代藝術家們用畫筆記錄了真實的當下,這些最美的人正在被藝術家用畫筆記錄著。
當災難的出現導致大量的死亡時,人們內心會因為身邊每一個生命流逝感到悲痛。畫家若斯·列菲林西作品《圣塞巴斯蒂安代瘟疫災區向神祈禱》的作品,描繪了死亡和毀滅的場面,到處都有疾病的影子,白色棉布裹著的尸體,人們在旁邊用祈禱誦經的方式表達絕望和沮喪的心情,悲劇性的感知在某種程度上來源于對現實的直視。
災難題材繪畫不一定能給人美好的視覺審美或愉悅輕松的情感體驗。因為人們不善于直面死亡的畫面,但它的出現卻能直擊人的內心深處。畫家老彼得·布魯蓋爾的作品《死亡的勝利》描繪了一群骷髏大軍過境的恐怖景象,畫中的所有人都被殺,畫面充滿了硝煙,這些天災亡靈軍團就像中世紀時期讓全世界陷入絕望的黑死病。畫面具有歷史性且又具有超自然題材的具象化,從而具有傳神的戲劇表現,又結合了人類史實延伸出無窮無盡的想象,從而給予觀眾的靈魂以無限刺激。
人們面對死亡時的恐懼,就像死亡的勝利類作品中最后都展現了人類都被死神驅趕至死,也代表人類終將被死神戰勝。這一類特殊題材的繪畫無疑會將人帶入死亡的恐懼之中,不過藝術的救助更多是在精神層面,刺激我們麻木、單一的意識,在困難面前我們要做到的是壓制自我的恐懼,就像海德格爾曾提出“向死而在”的觀點,對于恐懼的戰勝使人得以超越,圣塞巴斯蒂安無私的獻身精神給人一種強烈的崇高感,圣人圣塞巴斯蒂安在日常生活中“先行到死中去”,獲得“真正的向死而在”的境界,他作為人從而得到自由,并拯救了人類。
繪畫中的圣塞巴斯蒂安代表著具有無私奉獻精神的人,他們的行動激發了我們內心的崇敬之情。藝術作品不是單純地去表現悲劇或者是恐懼,欣賞者要學會透過表相去挖掘背后更深層的東西,在悲劇中或許飽含了崇高而豐富的靈魂,在恐懼中飽含了人們無窮的力量和堅定決心。在面對災難時人們應該化悲憤為力量,讓自己化身圣塞巴斯蒂安,變成正能量,把死亡變成動力,就像孔子說得“未知生,焉知死?”從而鼓勵周圍的人們積極面對坎坷嚴峻的形勢,一起對抗災難。
隨著現代醫療科技的迅猛發展,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人們面對死亡時手足無措的窘境,對這類疾病帶來的記憶也逐漸消退。早期人們對于疾病的記憶是與死神跳舞,或者是丁托列托作品《醫院里的圣洛克》中所看到的人們與病魔抗爭的畫面,痛苦不安、絕望又無奈;又或是畫家戈雅的《瘟疫醫院》描繪的那樣,畫面色調灰暗朦朧,窗口射入幽微的光源,給人以一種壓抑的感覺,患者們陷入了黑暗,哀傷的情緒從畫面流淌而出。悲傷、壓抑、黑暗、無助是早期繪畫對疾病的表達。
醫療在很大程度上讓人們對于疾病和死亡不再那么恐懼,對死有了新的態度和認知,死亡與生一樣重要,它被當成生命的平衡與循環,使繪畫的主題由恐懼轉而關注表現科技與仁愛,倫勃朗就曾為這一主題繪制過《尼古拉斯·杜爾博士的解剖學課》的作品,這幅群像畫作是描繪阿姆斯特丹的外科醫生。大家在專心致志地學習知識,公開解剖的場景逐步進入人們的畫面,科學科技給人類帶來了生的希望。
不同時期災難題材繪畫作品都呈現出歐洲當時深受災難影響的社會環境和人文環境,這些作品展現了藝術家的思想深度,但難能可貴的是,無論是宗教式的祈禱還是對惡疾的救治,這些涉及災難題材的繪畫的作品都散發出溫暖人心的光芒,展現了人類在災難面前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
西方藝術家們在表現災難題材繪畫上更追求一種深層次的思考,這些作品中的內涵值得我們去學習和借鑒。藝術作品絕對不是為了表達絕望與哀傷,而是希望通過繪畫作品,以畫為鑒,使人們對于災難的認識提升到理性的高度,讓我們直面并深觸事情發生的本質,用視覺圖像呈現對人類社會現實處境的深刻反思,展現了人與自然之間更深的含義——和諧相處,這樣才能夠獲得永恒的平衡。這些藝術語言因特殊畫面表現的植入而產生轉化,使觀眾感受到了死亡與疾病之外的意義,便是讓人成為更好的生存者,傳播出愛與希望,表現出對生命的關懷。
真理隱藏于繪畫之中,面對全球性的大災難,這類題材的繪畫作品存在的意義是對生命的關懷和思考,從而讓生命更有價值和意義。它除了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之外,還是人們回首面對歷史和過往時的一面鏡子,可以映射出每個時代的生活狀態和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