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謙
1949年以后,中華全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等多個全國性的專業文藝團體成立,曲藝界第一次被列入全國文學藝術界,由王尊三、連闊如、趙樹理等發起的中國曲藝改進協會籌備委員會——第一個全國性曲藝團體的籌備組織,也在這一時期成立,為曲藝藝術的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許多作家運用評書、鼓詞等形式進行創作,為曲藝的發展做出了貢獻。作家趙樹理創作出長篇評書體小說《靈泉洞》,在發表時特別囑托“要標明是評書,希望能作為評書藝人講說之用”;同時,他對歷史故事、民間故事及文學作品進行改編,在表現形式和藝術手法上進行探索和創新,也成為這一時期曲藝發展的方向。20世紀50—70年代的革命歷史小說,敘事循著主流意識形態所規定的方向和范圍,達到了與時代的共鳴。
1951年5月,周恩來指示新文藝工作者要積極參與戲曲曲藝工作的改革。應當利用、改造和發展“中國戲曲種類”,特別是民間的小戲,形式簡單活潑,能夠反映現代生活,并且也容易為群眾接受,大鼓、說書等曲藝形式,簡單而又富于表現力,便于迅速反映現實,也應當予以重視[1]。
在各項政策的推動下,文藝工作者將一批有著較強時代氣息的作品改編成更易于為廣大群眾所接受的形式,許多革命歷史小說也得以廣泛傳播。劉流在小說《烈火金鋼》講述了1942年五一反掃蕩時期,冀中人民艱苦卓絕反抗日本侵略者的動人故事,塑造了史更新、肖飛等英雄人物,自問世以來,深受讀者歡迎,經小說改編的評書、鼓書等曲藝形式,突出了故事的傳奇性色彩,受到觀眾好評。
作家劉流童年就喜歡聽書看戲,“經常地看野臺戲、聽大棚書,看了聽了以后,還常常學習、摹仿……又念了幾本舊書……所看的都是當時人們所稱的‘閑書’,就是在農村中流傳很廣的戲本、唱本、鼓詞、章回小說、評書之類”,參加革命后也專職當過幾年演員[2]。劉流決定寫作小說《烈火金鋼》時,開始是用新小說的形式來寫,后來感到“新評書的需要性很大,不僅讀者和聽眾需要,許多演員都以沒有新評書可說為苦”,認為應該創作通俗易懂的、勞苦大眾喜聞樂見的作品,于是選擇了評書體這種形式。作者在寫作過程中,也遭遇過一些修正主義者的所謂理論駁斥,創作思想也曾經起過波動,遇到一些困難,最終堅持了下來,創作過程中還把評書演員請到家中,征詢他們的意見并進行修改。
曲藝改編,要根據曲藝的藝術特點進行改編,不能機械地照搬。有評論家指出:“由小說片段到曲藝段子的改編,決不能是原書的翻版,而是一種艱苦的再創造……人物和情節的集中、完整,情節的層次和起伏,語言的通俗、形象、入弦上口等,有的曲種還有演唱上的特殊要求,如趣味的穿插等等。這就要求改編者從選材、情節剪裁到細節處理,都有自己的創造。”[3]
與小說文本相比,這些大部分改編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曲藝文本,受大眾化、民族化的政策引導,多注重故事的曲折起伏,常用“預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等敘事手段制造懸念,回回相扣,在英雄人物塑造上突出表現對象的傳奇色彩,以此滿足凡俗大眾對于英雄傳奇的幻想,追求情節上的沖突迭起重于革命說教。《烈火金鋼》中的主人公史更新、肖飛并不是身懷絕技、無所不能的超人,而是靠著頑強意志、機智勇敢的精神戰勝敵人,史更新身負重傷還“白手奪槍”“一彈突圍”,肖飛孤身入城鬧得人仰馬翻,這種傳奇性的情節最受曲藝演員的歡迎,被改編得最多。
1957年,劉流曾把小說的油印初稿交給評書藝人陳清波在書場試說,在河北唐山曲藝界取得很大反響。1958年6月河北省首屆曲藝會演,陳清波演出了其中《橋頭鎮》一折,獲作品一等獎。當年8月還參加了文化部曲藝匯報演出,節目獲得文藝界領導贊賞。
1958年,《烈火金鋼》出版后,評書演員陳青遠讀后十分喜愛,決定將其改編為評書,評書在小說基礎上進一步豐富擴充情節,而且吸收了東北大鼓的藝術精華。在評書的語言設計上,陳青遠運用了貫口的表現形式,一氣呵成,一貫到底,語言干凈利落,節奏抑揚頓挫,給聽眾以風趣俏皮之感。
陳派評書的第三代傳人,陳青遠的女兒陳麗君、陳麗潔也都曾隨父親為電視臺、廣播電臺錄制過《肖飛傳奇》等《烈火金鋼》的評書選段,后來《肖飛傳奇》由陳麗君、陳麗潔、王泉等改編,1990年由中原農民出版社出版,改名《特別偵察員》。《特別偵察員》根據小說《烈火金鋼》中英雄人物肖飛的故事進行改編擴充,演繹成二十多回的故事。書中以肖飛為主要人物進行塑造,賦予了人物更多的傳奇色彩。
評書前六回根據小說“肖飛買藥”的情節加以改編,主要人物性格與小說基本一致,第七回之后加入了日本憲兵隊長野熊次郎、特務頭目王扒皮和龐文青、戲班女演員梁麗梅、東關醫院院長陳正仁等人物。偵察員肖飛為了鏟除作惡多端的漢奸頭子王扒皮、龐文青,化裝潛入縣城,盡管城中敵人的爪牙盤踞,但肖飛在地下黨組織的協助下機智勇敢地與敵人周旋,炸毀了敵人的彈藥庫,擊斃了憲兵隊隊長,制服了漢奸商務會長。全書情節緊湊,故事生動,傳奇性強。偵察員的連環計謀令人叫絕,敵人的丑惡嘴臉也盡顯無遺,故事情節發展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引人入勝。
1958年,評書演員袁闊成編演評書《烈火金鋼》,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不斷創新,融會古今,憑借巧妙生動的情節設計和個性化的語言,得到了眾多聽眾喜愛。
與小說相比,改編為評書選段的“肖飛買藥”簡化人物設置,更有利于說表。另外,小說中的肖飛雖然也機智幽默,但是在如何處理這對特務父子時,卻透露出對于政策的不熟悉,評書作品中則凸顯了人物的干脆利落,辦事果斷[4]。
1959年,劉世廣根據《烈火金鋼》中史更新橋頭鎮突圍的片段改編成西河大鼓《橋頭鎮》,韻文和散文交替使用(即唱一段再說一段,依次循環),口語化的唱詞通俗易懂,用詞形象生動,外貌描寫語言傳神,節奏起伏有致,將丑陋、可笑的日本侵略者形象呈現在觀眾面前。
這段鼓書還對小說的一些情節進行了改動,使得故事矛盾更為集中突出,更加吸引聽眾。如第三回“周老華智騙敵偵探,史排長巧遇獨眼龍”中,小說中史更新與豬頭小隊長大戰之后,暫時隱蔽到周老華家中,周老華為了掩護他,領著敵人到別的地方搜查。鼓書改為周老華剛把史更新隱蔽好,特務獨眼龍就上門搜查,并拉攏周老華做他們的幫兇,說給他大官兒做,承若德順飯館歸他經營,藏在柜子里的史更新一邊擔心獨眼龍發現自己,一邊又擔心周老華經不住誘惑變心,不知周老華立場堅定不堅定。史更新心想:他若是貪祿圖財把良心喪,史更新我今天會有兇險。常言說:“馬渴思飲長江水,人到難中想賓朋。”史更新想起他們的趙營長,又想起他們本排的階級弟兄。心里想:“我身旁要有一個戰友在,也不會落到這般光景。”又一想:“打日寇捉漢奸又參加革命,為祖國為人民不怕犧牲!共產黨員嚇不怕,生死二字一旁扔。我只得從被動爭取主動,遇事沉著見景生情。”在史更新內心復雜思量之際,獨眼龍從周老華的神色判斷出柜子里藏著八路軍傷員,借口拿花生米來開柜子,史更新一縱身從柜子竄了出來,要和獨眼龍拼命,周老華則從背后拼命抱住獨眼龍,戲劇沖突在此時發展到高潮,引人入勝。
第六回“史更新喜逢丁尚武,孫志茹滴血惑群敵”,史更新與同志們失散,身受重傷加上又饑又渴,躲在高地無法行動,恰好遇到路過的孫大娘母女二人,小說中原為母女二人將隨身帶的食物拿給史更新后就回家找人來救他,鼓書改為日本兵順著史更新的血跡找人,就快找到時,志茹姑娘一面叫史更新趕緊藏好,一面把母親懷里的母雞擰下頭來,讓孫大娘拿著雞邊走邊滴血,自己則把中指咬破朝另一個方向走,從而迷惑敵人。
小說中史更新后來被孫定邦救回家中養傷,鼓書則改為史更新受傷昏迷,被特務劉鐵軍抓到了高鐵桿兒的漢奸大隊部:“史更新蘇醒過來把眼睜,見屋里點著煤油燈。正中間辣椒水涼水各一桶,火鉤子烙鐵燒得通紅。牛皮鞭子棗木棍,白麻擰的三股繩;桌子上擺著茶壺和茶碗,雞鴨滿盤酒滿瓶。正座上坐著人一個,年有四十掛余零,狗熊個子醬球臉,帽子衣服一色青。史更新認識他是高鐵桿兒。”面對高鐵桿兒的威逼利誘(投降了我的高部隊,立刻就把大官兒封。牙縫里擠出不投兩個字,想活命勢必把天登),史更新毫不屈服。高鐵桿兒一氣之下上報豬頭小隊長,決定在橋頭鎮大集上當眾槍斃史更新。得知消息的齊英巧妙設計,安排八路軍俘虜武安義雄冒充日本皇軍司令部的人,說要把史更新帶到司令部審判,將他救出了刑場。
除了評書、大鼓書外,《烈火金鋼》出版后,竹板書、墜子、琴書、大鐃等曲種的演員紛紛改編演出,其中的“史更新突圍”“肖飛買藥”回目流傳最廣。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民族國家”的意義空前凸顯,塑造“英雄”,特別是“表現群眾的英雄主義”,顯得尤為重要。
曲藝是民間文藝的主要表現形式之一,有著廣泛的群眾基礎,革命歷史小說又是民族國家形象的重要載體,將民間曲藝與革命敘事相結合,體現了革命文學通俗化、大眾化的藝術追求。《烈火金鋼》自出版始就是題材富礦,受到各類藝術形式的青睞,作為一部通俗的革命傳奇小說,本就與傳統曲藝有著不少契合之處,通過曲藝形式的改編更加激活文本內部的民族審美意識,革命的崇高性又平衡了曲藝的通俗性,更好地與革命精神結合,更加深入讀者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