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事例發聲，吹起一場思考的集結號

統編版小學語文教材六下第五單元以勤思善問為主題，安排了兩篇文言文、一篇記敘文、一篇說理文、一篇科幻文，讓我們感受到科學道路上具備好奇而又善思的品質何等重要。文言文《學奕》給我們展現了學下棋者的不同狀態，引發深思;文言文《兩小兒辯日》呈現了對太陽遠近的不同猜想;《真理誕生于一百個問號之后》則是給我們揭示了諸多科學發現都源自對日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現象的疑問;《表里的生物》一文給我們描述了作者童年時代孜孜不倦的思考與探索，忍俊不禁之際讓人懷念起好奇好問的美好童年;《他們那時候多有趣啊》一文用科幻的方式，展望了未來世界——科技發展帶來的學習方式顛覆性的變革，給讀者帶來了更深的思考。五篇課文，多類文體，聚焦“思考”話題，展示出一組從事例出發的有理有據的觀點集合。

古代故事中的思考

《學奕》 《兩小兒辯日》兩則文言文給我們帶來的是兩個古代經典故事。兩個學棋者的不同學習結果不是因為智力，是因為什么原因呢？故事沒有直接點明。面對兩小兒的觀點，孔子“不能決也”，故事也沒有點明結論。兩則故事都給我們留下了很大的思考空間。孟子用這樣的故事跟君王們講述，其用意何在？《列子·湯問》是道家的文章，用兩個小孩兒的爭論難住了德高望重的孔老夫子，并以“兩小兒笑曰”結尾，是不是特有嚼頭？再看《兩小兒辯日》中的兩個小兒開口便是“我”字，這在古代是很少用的，一般常用“吾” “余” “予”這些表達謙虛的自我稱呼，“我”字則略顯強勢。一個小孩子會跟一位受人景仰的長者如此說話嗎？從中是否能感覺到道家作品中的潛在意圖？孔子用“不能決也”的方式回答兩個孩子的爭辯，恰恰道出了孔子的治學主張——“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不過，在兩千多年前，這個問題真的難為他老人家了。

兩個故事的表現方式也是不同的：讀《學奕》要關注的當然是兩個學棋者的各自表現：一人“專心致志，惟弈秋之為聽”，一人則“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課文沒有直接點明兩位學習者學習結果迥異的原因，其實已不需要畫蛇添足了。讀完故事，學誰不學誰無須贅述，讀者自明。讀《兩小兒辯日》要關注的則是兩個孩子的言語方式：“我以日始出時去人近，而日中時遠也” “我以日初出遠，而日中時近也”，兩個孩子首先擺出了自己的觀點，接著擺出了自認為的證據：一個孩子認為“日初出大如車蓋，及日中則如盤盂”，這個孩子拿古代車子上的圓形篷蓋和餐桌上的器皿相比較，是從視覺上感知的;另一個孩子認為“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日中如探湯”，是用微微寒涼不愿伸手與鍋里熱水伸不下手的感覺來比較，這是從溫度上感知的。同一對象，從目測大小和溫度高低來判斷，似乎都有一定道理。其實，早晨太陽看起來比中午大，那是人眼的錯覺，太陽剛出時，襯托著它的亮著的天空只有一小片兒;而到中午時，襯托著它的是整個明朗的天空。于是，周圍空間的大小與亮度形成了大小判斷的錯覺。至于溫度嘛，也是錯覺。早晨的太陽要斜著穿過大氣層，熱能被發散，早晨空氣中水蒸氣居多，反射也就較多，于是早晨氣溫就低多了。當然，這些現象兩千多年前的人們是無法給予解釋的。但兩個孩子能從視覺與體感的不同，得出自己的判斷，這種探索方式是值得點贊的。更值得點贊的是這兩個孩子都善于觀察、善于思維，表述有觀點、有證據、有結論，清楚明白。兩個故事，一個側重于描寫人物表現，一個側重于描述人物語言，前者值得我們且看且思，后者值得我們且聽且思。慢慢品，這兩個故事蠻耐讀的。

科學研究中的思考

對“真理誕生于一百個問號之后”，作者是怎么形象闡釋的呢？“從細小的、司空見慣的現象中看出問題，不斷發問，不斷解決疑問，追根求源”，這句話中最顯眼的無疑是“司空見慣”一詞了。生活中有太多見怪不怪的事情了，于是，我們的眼、耳、鼻、皮膚感覺變得適應，日常生活早已不會引起我們的關注，沒有驚奇，更沒有警覺。作者順著我們的日常感覺，寫出我們的生活習慣，從而引發出科學研究問號的源發地。緊跟著，作者更是形象地用“‘？’拉直變成‘！’”來描述找到真理。

當然，僅此理性闡述還是不夠的。作者在文中用三個故事讓我們明晰了探尋真理的敏感與艱辛?；瘜W家波義耳發現了大部分花草受酸或堿的作用都會改變顏色，從而發明了石蕊試紙;氣象學家魏格納通過地圖海岸線的比較，提出了“大陸漂移學說”;睡眠研究專家阿瑟林斯基研究發現睡覺的人眼珠轉動時就是在做夢。三個成功的科學發現都是源于偶然間發覺的生活中“司空見慣”的常態現象，試想，如果我們也有這樣的生活經歷，會引起自己的關注，并從此研究下去嗎？作者就是這樣子把故事“攤開”，讓我們讀者自我理解，自我比較，自我領會。這就是作者列舉三個事例的效果。

只要粗略一讀，我們就能感知三個事例的表達結構：發現問題→反復實驗→得出結論，且都重點寫發現問題這一環節，而對反復實驗的經過、實驗的結論卻是一帶而過，甚至連科學發現的價值也沒有多做交代。這就叫扣題，因為作者要給我們呈現的就是真理誕生的關鍵環節——“發現問題”，科學研究當然不僅僅是一個問題開端，而是要不斷研究，深入問下去，所以才會有“一百個問號”，所以才有了課文第7、8自然段。從第7自然段中“并不神秘” “并不遙遠” “只要” “當……就能”這些詞語中，我們能讀出的科學研究并不難。但第8自然段中“不是憑空產生的”顯然又強調了對科學問題的敏銳，對科學研究的持守。

作者在文章結尾，再次回到產生科學問題的那一刻：“‘偶然的機遇’只會給那些善于獨立思考的人，給那些具有鍥而不舍精神的人。”在科學研究的發覺、發問、發現中，作者首先側重的是科學的問題發覺，然后是科學研究過程中不斷地探索發問?；仡櫲?，作者的觀點明晰、事例聚焦、結論確鑿。每個讀者的內心都應由此升起見微知著、獨立思考、不斷探索的科學精神與用事例來發聲的表述方式。

生活經歷中的思考

課文《表里的生物》是作家馮至用童年的一段經歷給讀者講述了一個在生活中得出觀點，再帶著觀點去生活的故事。作者在課文開篇便拋出了對周圍事物的一個基本認知：“凡能發出聲音的，都是活的生物。”童年時光，充滿了猜想、探索，充滿了有趣的結論，給讀者帶來一個充滿童真的有趣回憶，更是給讀者帶來一個圍繞觀點不斷探索、求證的真實過程。

作者小時候的觀點絕不是沒有來頭的。他認為凡能發出聲音的就是“活的生物”，是因為他從來沒看見過沒有生命的事物能發出響聲，因為他所在的城市“沒有工廠” “沒有機器的聲音”，換言之，若是在一個繁華的工業區生活，作者就不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了。早晨的“鳥叫”，夜里的“狗吠”，夏天的“蟬叫”，秋晚的“蟲鳴”，這些都是自然界的生物發出的聲音，大家很熟悉;鐘樓上的鐘聲是“一個老人在敲”，街心的三弦聲音，是“一個盲人在彈”，所有的聲音都是活的生物?！澳睦镉兴赖臇|西會自己走動，并且能自動地發出和諧的聲音呢？”這是小時候作者的所聞、所見與所感，這是對自己早有觀點的進一步確認。

于是，作者堅信不疑的認知一直影響著他的童年生活。作者以童年時代對爸爸的懷表探究為例，給我們描述了不斷探索求證的經歷。越是聽不到越想聽，“嘀嗒，嘀嗒……”的聲音“比蟬鳴要柔和些，比蟲的歌曲要單調些”，可以想象，一個少年趴在桌邊兒，側耳細聽，感知著發出“嘀嗒嘀嗒”聲是來自何方神圣。喜歡爸爸的懷表，不是喜歡懷表那晶瑩閃亮的外表，而是表里發出的聲音。越是看不到越想看：“一邊說一邊向著表伸出手去”，父親當然不準孩子玩弄懷表，畢竟不是一個廉價物品，也許這是家里最貴的家當了?？墒歉赣H的阻攔怎么抵得住一個少年內心如火的探索欲望呢？作者這樣描寫自己“越不許我動，我越想動，但是我又不敢，因此很痛苦”，可以想見，他在家不斷轉悠，磨磨蹭蹭，盡是向著懷表靠近，甚至還有很多借口：“父親，你的表真好看”“這表是什么做成的啊”“這表能自己發出聲音，會自己跳舞嗎”……一位好父親終于在兒子反復“爭取”下同意打開了表蓋，于是，“我”看到了“一個小尾巴似的東西不停地擺來擺去”，這是“我”最關鍵的發現，因為“我”一直感覺有一個生物活在表里，這次終于被“我” “發現”了。作者始終沒有停歇對懷表的探究，不停地爭取機會，又一次見到了“擺來擺去”的小蝎子，爸爸為了斷絕我的念頭，就嚇唬他“一動就要蜇你”，可是這樣的嚇唬怎么能澆滅一個少年對事物探究的強烈火種：表里一定是關著蝎子，只不過是不一般的蝎子，是發出好聽聲音的蝎子。因為他對聲音的發出源頭認知從來都是活的生物，確信無疑。

美好的童年總是伴隨著天真有趣的生活而出場的，但人生是不斷成長的：“這樣的話我不知說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什么時候才不說了”，多么值得惦記的一段童年生活啊。作者在用自己童年的真實經歷告訴我們：一個觀點，決定著一種樣態的生活，雖然“堅信的”未必都是正確的。

未來幻想中的思考

《他們那時候多有趣啊》是一篇科幻小說，是美國著名科幻作家艾薩克·阿西莫夫的作品。小說給我們呈現了150年后學校的“樣子”及如何學習的場景。作家通過真實的場景、托米和瑪琪兄妹倆的對話，表達了對未來學習的假想和反思，讓讀者感覺到如同自己走進瑪琪家里，看到了兄妹倆的學習生活，感受到兄妹倆的學習狀態，表達了對教育的憂思。所有這些，都是那么有現場感，那么強烈，那么真切。作家的寫作秘密是什么呢？

作家給我們展現的是一個家庭中兩個孩子在家學習的“真實”場景。時間：“2155年5月17日”。人物：瑪琪、托米。事情：瑪琪在記日記。日記內容：“今天，托米發現了一本真正的書！”就像電影序幕一樣，交代了事情的各種元素，讓我們感覺到這是一個平常的日子、常態的學習生活，沒有刻意的安排。接下來，他們一起翻動那本“發黃而卷曲的書頁”，圍繞這本書的對話以及過程中機器人老師的故事也就自然發生，毫不突兀，讀者的心思都緊隨著兄妹而歡而愁。

150多年后如何上學的話題是豐富的，于是作者用兄妹倆的對話來展開，其間還根據需要適時插入呈現未來孩子上學的情形。兄妹對話的話題主要是圍繞瑪琪的疑問或擔憂開啟的：“書里寫的什么？” “學校有什么好寫的？” “真人怎么會是老師呢？” “所有的孩子都學一樣的功課嗎？”文中一一道出了150年后瑪琪的學習場景，那時的書是電視屏幕上數百萬本不停滾動的書;他們的老師是機器老師;他們的學習場所是家里;他們的課程是因人而異，因材施教的。作家艾薩克·阿西莫夫巧妙地將150年后學習的基本特質融注在兄妹倆的對話中，讓我們感覺新奇而有趣，并隨著小妹妹瑪琪的好問，漸進深入，十分自然。

這篇小說不只是向我們介紹150年后上學的模樣，更有與當今學校課堂的對照比較：關于書的內容，現在的書本（爺爺那個時代）是靜止不動的，而電視屏幕上的文字是可以移動的，并且“承載更多”;關于教學的老師，現在都是具體的人當老師，而150年后中都是機器人老師，小說情節中插入了瑪琪進行地理測試“越做越糟糕”的情形，瑪琪媽媽無奈之下請來了教學視察員，結果發現機器“調得太快了些”，并且還插入了瑪琪的機器老師“歷史那部分的裝置完全顯示不出圖像了”的情況，比較之下，發現機器老師的毛病很多，并且解決起來也很麻煩;關于學習地點，如今是在“專門的教學樓”，而150年后中是在學生各自的家里，足不出戶。瑪琪很是向往爺爺小時候的校園學習——“到一處去上學” “笑啊、喊啊” “一起上課” “一塊兒回家” “互相幫助” “互相討論”，這么多詞語看似累贅，實質通過對比凸顯了科幻中的學習都是單個的、孤獨的、沒有歡樂的狀態。瑪琪感觸更深的則是“而且他們的老師是真人”，瑪琪多么希望自己的授課老師不是機器，而是真人。因為，機器老師只會給她固定的學習、無休止的考試、反復出現的挫敗感;而真人做老師，是有溫度、有情感的，能停下來等一等的，甚至能給人一番安慰的……她是多么羨慕，多么期盼啊！

回到文章開篇，瑪琪日記上有一組詞“一本真正的書”，可見，電子書頁雖然有其先進的一面，但在瑪琪眼里，還不是“真正的書”。再看文章結尾處，瑪琪在想“那些孩子一定非常熱愛他們的學校?！?“她想，他們那時候多有趣??！”這是文中瑪琪的猜想，更是對他們的學習狀況的強烈抵觸。在機器人老師的學習時代，學生真成了“學習的機器”。我們分明感受得到瑪琪有股掙脫時代的強烈欲望。這大概也是作家真正想要表述的意思——“什么是真正的教育”吧。

本單元的五篇文章，內容從古到今，再到未來;從編創故事到親身經歷，再到科學事件與幻想。五篇課文，都是用事例來說明觀點，從語文要素的角度，我們應很好地把握這樣的行文方式;從人文主題的角度，我們應更好地保持好奇與思考的習慣，持續探索的科學精神。整個單元，用事例發聲，吹起了一場思考的集結號。

（姜樹華，正高級教師，江蘇省有突出貢獻中青年專家，江蘇省特級教師，江蘇省人民教育家培養對象，南通市紫瑯第一小學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