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制說略

科舉制在中國歷史上長期存在，它的名聲不好，提起它人人痛恨。專家學者批判當下的應試教育，一般的套路都是上掛萬惡的科舉制度，下聯(lián)負擔沉重的中小學生，表達對科舉制度的切齒痛恨，表示對中小學生的無比垂憐。這種批判既代表著真理，又代表著正義，而且直指積重難返的現(xiàn)實弊端，當然是高屋建瓴，所向披靡。無論是一干專家學者，還是一般的吃瓜群眾，在大家的理解中，科舉制大體約等同于孔乙己，或者孔乙己這一形象就是科舉制度的標準解讀。一種教育現(xiàn)象或一所學校倘與“科舉”聯(lián)上了，它的差評便可想而知。至于科舉制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它怎么就從天上掉了下來，禍害了我們數(shù)千年呢？沒人細想，犯不著死那個腦細胞，難不成這罪惡的東西還有什么合理成分在？君不見，有若干位頗有名聲的教育大咖，其所有作為便是批“應試教育”，應試等于考試，高考類若科舉，這是他們的基本邏輯。這種批判居然能職業(yè)化與飯碗化，多少年以后回頭看，或許也是一道文化奇觀。

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理論告訴我們，社會意識是社會存在的反映，科舉制及學而優(yōu)則仕的觀念，是適應封建社會的需要而產生的。這一制度的產生是為協(xié)調封建政權同廣大知識分子的關系。科舉制以前的人才選拔，采用的是舉薦法，是九品中正制，造成的結果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它的不公平是顯而易見的，而且這也有違封建王朝選拔有用人才的初衷。“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當時的民謠便是對這種人才選拔制度的嘲諷。

比起以往的征辟制、察舉制和九品中正制來說，科舉制是人才選拔制度上的一大進步。其合理性在于創(chuàng)造了一個平等競爭的機制，能夠為廣大知識分子所接受。為了保證這種制度的公平性，隨著歷史的發(fā)展，這種制度也不斷得到完善，所謂完善，是指它越來越嚴密，越來越細致，嚴防和杜絕各種作弊現(xiàn)象。

對于舞弊現(xiàn)象的處罰，歷朝歷代都非常嚴酷，乃至非常血腥。雍正年間，某主考官因小妾透露試題而事泄，被處以腰斬，現(xiàn)場令人怵目驚心。封建統(tǒng)治者之所以采用如此嚴酷的高壓的手段，首先是對處于不同境遇中的知識分子表示自己的公平和公正。它也讓處于社會最下層的家庭看到希望，盡管這希望很渺茫，但讀書以求出路，畢竟是一條可行之路。無論范仲淹、曾國藩，還是近代的張謇，事實上都是普通人家孩子。因科舉而有功名，因功名而有出路和作為，這也是事實。

科舉制度為封建王朝選拔了一批優(yōu)秀人才。這一制度在宋代最為繁榮，它選拔的人才也最多，唐宋八大家中六人出于科舉。歷史地分析這一制度設計，它的作用和意義甚至超出了封建制度本身，而成為人類文明的一個共同成果，為現(xiàn)代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的文官制度所吸取。我國當下高考制度的改革，乃至與政治體制相匹配的公務員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也需要借鑒和揚棄歷史上的一些制度性設計，不應忽視我們的先人在這方面獨到的智慧。

然而，肯定科舉制在歷史上的積極作用，只是從它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封建政權同廣大知識分子的關系而言，僅限于這個角度，也只是從這個意義上說，并且以此為限。再說這種改善并不是根本性的，它同時也包含著巨大的缺失與危害。諸如，換一個角度，從知識分子自身的價值和對精神所產生的影響看，科舉制的弊端是顯而易見的，因此對它可以做出完全不同的評價。

（葉水濤，著名語文教育專家，江蘇省教育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