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祖先請出來世間共舞

易水寒煙

獨特的祭祖方式

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在遙遠的南半球印度洋西南面的島國——馬達加斯加，這里的人卻是：未知死，焉知生？

地球之大，無奇不有，不同國家不同民族有著迥異的文化，包括令人驚奇的獨有節日。

我曾在一個旅游雜志上了解到馬達加斯加的“翻尸節”。每年秋高氣爽的黃道吉日，馬達加斯加人就會把祖先的尸骨從墓穴里請出來，敲鑼打鼓與之狂歡共舞，日落前再放回墓穴。

這種做法跟中國人“入土為安”的觀念有很大不同，因為這個不同，讓我對馬達加斯加人感到好奇。帶著這種好奇，我踏上了位于印度洋西部，隔莫桑比克海峽與非洲大陸遙遙相望的馬達加斯加。

避世在浩瀚的印度洋中，馬達加斯加成為當今現實中獨一無二的“諾亞方舟”。這個“被時間遺忘”的島國，至今依然戴著遙遠神秘、絕世獨立的面紗。有人說，這里是世界上最窮的國家，也是世界上最美的國家。

此次我們探尋的是距離安奇拉貝城40分鐘左右車程的一個村莊，在車上，向導說，我們是幸運的，因為以前翻尸節除了麥那利本族人，不準外人參與。而且隨著印尼、巴基斯坦等其他地方的移民涌入，這一習俗也越來越少見，通常情況下，每1年～3年才舉行一次。

我們驅車穿過叢林和荒原，一路顛簸，終于到了村子。干涸坑洼的小徑，斑駁的泥土房子，參差的木棍柵欄，晾曬的破舊衣服……到處都是一片舊社會農村光景。

向導帶我們來到了安德里家，安德里過世的父親就是明天翻尸節的主角。院子里一條瘦得皮包骨的小狗見著生人吠了起來，弄得我們不忍再靠近，生怕它會餓得體力不支昏厥。

站在門口看過去，安德里的家里，泥巴砌的灶上架著一口鍋，兩把瘸腿的椅子，再無其他。但是主人的臉上一直帶著笑意，甚至有些興奮。因為明天周邊所有的麥那利人，都會來參加他家的翻尸節。

這個節日沒有固定日期，一般在農作物收獲后，人們為了感謝祖先的饋贈和祈求賜予能量，會請求祭祀選定一個日子，他們把祖先的遺體挖出來，進行一個近距離感恩和祈禱的儀式。安德里一邊向我們介紹，一邊帶我們來到村子的墓園。

高墻大院配著一道大鐵門，對于窮困的小村莊來說，這里分外莊重。很多墳墓修建得比村里的房子還好，有的是用水泥磚塊修筑的，有的是一棟小平房，甚至還有裝了防盜鐵門的。我上前看了一下，上面掛著鎖，刻著MADE IN CHINA（中國制造）。

這里也是貧富不均，有豪華的“平房”，更多的是凸起的土丘。安德里把我們帶到他父親的墓前，甚至土丘都沒有，雜草叢里躺著一塊石頭做標記，下面便埋著他過世12年的父親。

把逝者請出來

天亮再次回到村子，迎接我們的是節日的氣氛，十里八鄉的男女老幼都擁來了，路旁、門前，到處是人，樹上爬滿了小孩。

安德里養了多年的一頭牛，大概是他家最值錢的東西，被幾個青壯年掀翻在地;安德里拿著一瓶酒走過去，慢慢地倒在牛身上，念念有詞，大意是感謝這頭牛為他們進獻祖先而做出的犧牲。屠夫提著刀走過去，手起刀落，牛光榮地犧牲了。周圍的人開始歡呼，把牛抬到墓園門口，開始開膛剖肚。

有人搭灶、有人劈柴、有人生火，剛才活生生的一頭牛，這會兒就被燉上了。安德里左手舉杯右手倒酒，不分男女老幼，每個人都上來喝一口，然后往后傳遞。他說，這是一種情緒的傳遞，就如我們在中國過年一般，大家聚一起吃飯的熱絡。

正午時分，門口已經擠滿了人，甚至自發地形成了一個小集市：有人做了幾盆涼菜擺賣，有人拿出家里種的山貨支起個攤子，還有水果攤、飲料攤，等等。背后是墓園，眼前卻是一派熱鬧非凡的“慶典”場景，我真的有點兒適應不過來，只能說服自己：這就是馬達加斯加，這就是翻尸節，一方水土一方風俗。

牛肉開鍋，一人嘗兩口，分而食之，隨后儀式正式開始。

墓園的鐵門被打開，上百號人如潮水般擁了進去，又唱又跳，與本應有的陰沉、肅殺氣氛，完全不符。所有人進入后，鄉村樂隊開始奏樂，人們讓出一條道，安德里與家屬抬著一個擔架一樣的“靈柩”，舉著國旗，進來了。

歡快的音樂齊鳴，人們載歌載舞，蹦著跳著扭著唱著，一派別樣的節日氣氛，儼然一個游樂園。我們幾個中國人站在人群里，有些無所適從，在我們的觀念里，真的無法想象在這里開派對的場景。

來到安德里父親的墓前，人群漸漸安靜下來，安德里將國旗插在了墳墓上方，現場樂隊奏起了國歌，德高望重的族長將酒灑向墓穴的周圍，幾個年輕人揮舞鐵鍬，開始挖土。只有在恐怖片才能見到的場景，就這樣在我們的眼前發生了。

當遺體抬出時，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隨即樂隊開始吹奏，在歡快的樂曲聲中，安德里的家人高舉著父親遺體，載歌載舞地來到墓穴不遠的空地上，用一張新的草席包裹遺體。安德里圍到父親身邊，手搭在草席上，開始陳述家里的好消息，并表達謝意，祈求保佑。

快樂悼念

向導說：“在這種節日流淚是對死者的不敬。”在馬達加斯加人看來，祖先的離世并不代表他們可以輕松地說再見，從此陰陽兩隔，各自好好過。在他們的觀念里，既然離世的祖先默默地守護他們，他們相應地也要對祖先負責，并與之進行必要的溝通交流。

能參加這個儀式是一份至高無上的榮耀，它不僅可以讓長年在地下長眠的人出來透透氣，而且能夠讓在世的親人們擁有再次接觸的機會，把祖先請出來，就是讓他跟親人們聚一聚，看看親人們現在的生活。即使黃土枯骨也無法阻止親人的相聚，維系在親人間的那根感情線本就是韌性十足。

這時，音樂又響起來了，人們把安德里父親遺體擺上“擔架靈柩”，扛上肩頭，開始在墓園里游行。歌聲唱起來，舞蹈跳起來，幾百人載歌載舞，儀式進入高潮階段。安德里對我們說：“這是一個快樂的節日，親人和朋友們聚到一起，有吃有喝，還有音樂伴奏，活著的人就應該用快樂悼念逝去的祖先。”

兩小時后，安德里揮手示意，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他說：“好了，可以把父親遺體送回去了。”于是大家把逝者重新進行了安葬，安德里鄭重地對來賓表示感謝。儀式結束后，人們意猶未盡地散去，傍晚的墓園歸于沉寂。

安德里說，死亡在這里被視為通向更美好世界的超升，而逝去的祖先則成為能量的持有者，他們就是神靈的化身。在冥冥之中，他們會保護子孫，賜予后代源源不斷的力量以健其體強其身，同時傳遞屬于家族的古老智慧。其實，如果能夠這樣坦然面對死亡，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關于生命，關于死亡，關于親情，總會有不同的理解和不同的紀念，但終究不變的是我們那顆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