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路燈失明的雙目
又疼起來了——
用酒花火療也疼
用月亮冰敷也疼
以砭骨的西北風反復針灸還疼……
“燭淚流多了,難免患眼病”
將兩鬢的雪片一封一封投進
廢棄的郵筒。
借雪花獻佛,而后借佛獻雪花
雪地里,直至把自己獻成一個雪人。
告誡自己說:他人亦花亦佛
而你終是經由的一雙空手
一度落滿塵埃,自此干干凈凈。
呵手取暖的人不會太冷
至少有雙手可呵氣,有口氣可呵手。
至于流浪貓式的農民揣
就愈加奢侈了——至少有兩袖體溫
可袖手,對身外之暖作旁觀狀。
大雪夜,偶爾與自己聊聊“暖”
便于領會天意,便于留住體內必要的寒氣。
今夜,我懷里有大雪
不下在你頭頂
不下在朋友圈
不下在人間
除非,你們的骨頭里
能開出雪花
能堆出雪人
能和自己痛痛快快打一場
輸得起的雪仗……
除非你們是雪本身。
一朵云飄過來,成了兩堆雪
雪人拉著雪狗。
零下二十五度的城,又冷又老
一如鏡子里冰封的女人。
“不易啊,在這人世
能長這么大,還能這么白”
入夜,遇見一人一狗——倆白巨貴
它們打開車門,從窗戶進來
然后關上車門,從窗戶出去。
不要緊,魔術師每天都在重新定義
舞臺和觀眾……
我復制了一片雪花般的掌聲
粘貼上大地和天空。
丑時,有黑貓打翻牛奶
有鼠竊竊私語
夜是白色的……
而神不信。
他們不會相信一個
養貓養魚又養鼠的人
會在針尖上玩白綾的平衡術
會找到一個月亮的支點
把夜翹起來
掛在出浴的裸柳上
并昭告天下說——
請備好你們的銀兩
黑色牙齒和三棱舌尖
是夜,胡天要飛雪。
亂碼的雪紛飛如蝶。
關于冬的秩序,一條添翼的蟲
比一條脫水的河和一座萎縮的山
似乎更懂。
粉刷什么白,涂改什么黑
雪,顯然無需昭告萬物。
能將天地歸于混沌的
也只有這場雪了吧!
闖入神話的雪,最后的雪。
許多看不見的英雄在空中
拔劍起舞,揮袖道別
以最大的熱情交換它們
冰冷的體溫。
門口的垃圾桶
端坐在雪地里
第一個將滿懷心事堆成了
一個個雪人。
不想說一張白紙
有多柔軟,涂滿了誓言后
有多鋒利。
不想說,它就此切斷
夜的動脈
下手有多重,落款有多輕。
只想說:美從一開始就是
戰場,最終還是。
而黑白從來不是半個月亮
所能道明的天色。
你鋪著我,我蓋著你
與一場大雪相擁而眠
夢見爐火
該是這個冬天最熨帖的
取暖方式了吧。
骨頭里的火焰要研磨成灰
方可熄滅鮮艷的傷口。
英雄愛到陌路,江山愛到遲暮
終究是美人的錯。
而修改一場大雪,須知
要多少白,多少黑
多少顆碎作花瓣的心臟
才能看起來更像另一場
不曾被招安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