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紀開芹,安徽省作協(xié)會員,中國詩歌學(xué)會會員。作品發(fā)表于《詩刊》《詩歌月刊》《清明》《解放軍文藝》等,參加詩刊社第33屆青春詩會。出版詩集《修得一顆柔軟之心》《蟲鳴向晚》和隨筆集《柔而剛的老舍》《憂傷而堅韌的曹禺》。
他在貨車前站著
登記、拍照、簽收
車燈照著寒冷的十一月
空氣中
浮塵飛揚
茫然,凄惶而無所依靠
十點半。大上海流光溢彩
草民們已將黑夜運走
悲哀運走
剩下那一點點疲憊
帶回家,作為良藥安頓睡眠
下班了!他長舒一口氣
但最后一口,人間多么吝嗇
再也沒有給他。貨車發(fā)動
把黑暗全壓在他身上
把他一生的勞頓、悲苦、輾轉(zhuǎn)
碾壓成薄薄一張紙
一張在風(fēng)中搖曳而無人簽收的訂單
一只小動物在垃圾桶內(nèi)
找尋著什么
半個身子埋在里面
成為無用的一部分
燈光模糊,小爪子扒拉著大片昏暗
想從中找到明亮的東西
它常常發(fā)出“嗚嗚”聲
像北風(fēng)吹
它尋找的風(fēng)雪一天天逼近
它生活的范圍大雁歸去
但它迷戀這項工作
你無需驚動,它會在破敗中翻出新意
如果你恰好路過此地
請忽略這一切
它并不生動
也無法滿足好奇之心
皖NN××××臨時車輛,請注意有序停車
人民醫(yī)院崗?fù)ぶ甘緹暨@樣提示
病痛消磨了精力,讓他們像車子
接受姿勢相同的擺放
都是臨時來客
我們早已被安排好出場或離去
此時,江淮之間正是秋天
作為草木
需要學(xué)會凋零
在我平靜的注視下,風(fēng)霜一點點侵入
像——一味中藥,文火熬煎
慢慢喝下去
這點冷
腸胃總會適應(yīng)的
接受這種變化。我因一年年秋天
習(xí)慣了身體逐漸蕭條
越來越枯萎
我因長久的封閉
失去敏感,對萬物保持遲鈍
有時候許多聲音擠進來
我只能從其中
分辨出某種不屬于人間的那一聲
這些粗糙的瓦礫,如果你還不舍丟下
我將撿起來
替你保存一塊碎片的紋路
你要知道,這項工作是悲傷的
每一條紋路都在訴說一段不可復(fù)制的過去
過去留著影像,鋪成的道路如經(jīng)卷打開
我希望走進去,離開身后的人間
生活被自主地折疊
像一張紙,一幅書法,一段旋律
落在空谷澗底發(fā)出回聲
只有那樣才能確定
我是誰,有沒有在這世間存活過片刻
現(xiàn)在是夜晚。春天已經(jīng)非常近了
希望傾聽到豐盈的水聲,而不僅僅是冰川
我依然在收集殘垣斷壁
并愛著它們
我必須跨過重重衰敗才能謀生
四月,與現(xiàn)實保持一段距離
大片油菜花、麥浪
掃墓
明亮色調(diào)里一丁點兒悲傷
集體出逃。同一個方向,不同理由
陽光,柔軟的風(fēng)
松綁的瞬間
神給每個人安上一雙翅膀
試著做一張紙
讓更多空白填充其中
試著在大雪這個節(jié)氣里打開骨骼
讓它發(fā)出北風(fēng)的呼嘯
試著貧瘠,做遼闊的土地
也許一只麻雀都讓你充滿生機
一截枯敗的根
向你展示時光的皺紋
各種飛蟲落在身上,西風(fēng)鉆進衣領(lǐng)
它們都在尋找溫暖的庇護
試著在天地之間
讓弱小的生靈都向你靠攏
此刻,鳥雀叫聲疊加
這鄉(xiāng)間生息,還不能讓我振作精神
——我已越來越逼仄
我本試圖從原野中尋訪五谷雜糧
從野菊花、紅蓼、蒲公英這類植物身上
分辨出屬于我的一部分
而原野尚未接受
每天沿著既定軌道旋轉(zhuǎn)的人
2018年11月某個清晨
桂花枯萎,露水退去
而我,并不知會在何時且以怎樣的方式
與自己告別
每一片縱身一躍的葉子
都有一顆赴死之心
樹葉落下來,我?guī)Щ丶?/p>
它們就會把窗外的秋天送給我
把脈絡(luò)里
收藏的陽光送給我
大多時候,誰也不會注意到這些葉子
風(fēng)一天到晚吹來吹去
月亮只顧陰晴圓缺
而我們,又常常在惦記著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