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敬植
馮小剛導演曾對“芳華”這個片名有過解讀:“芳”是芬芳、氣味,“華”是繽紛的色彩,“芳華”二字充滿青春美好的氣息,符合他記憶中的美的印象。于是,電影《芳華》自嚴歌苓的原作小說中脫胎而出,給觀眾呈現了一段屬于革命年代的青春記憶。
書籍與電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載體:書是平面的,作者的所思所想可以通過文字較為直接地傳達給讀者,而電影則因受演員、服裝、拍攝手法等諸多因素的影響,表意更為曲婉含蓄。與嚴歌苓的原著《你觸摸了我》相比,電影《芳華》的敘述顯得更為溫柔和克制,抹去了原作中一些略顯殘忍的部分,更多地將眼光投射在了“青春”本身。下面,筆者將從幾個方面對《芳華》敘事手法的特征及審美價值進行淺析。
馮小剛導演曾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自己有“文工團”情結,拍攝《芳華》是為了“圓夢”。因此,《芳華》在視覺呈現上最大程度地還原了那個特殊年代的特征,諸多具有鮮明時代特點的元素貫穿整部影片:紅色旗幟、綠色軍裝、寫滿毛主席思想的黑板報、四處張貼的鮮紅標語、抑揚頓挫的紅歌,以及年輕女孩子們樸素自然,不加雕飾的美麗臉龐。
紅色旗幟、綠軍裝等帶有鮮明時代色彩的元素可以說是“審美意識的形態化”,它們是那個特殊的革命時代所獨有的標志。而這樣的布景所帶來的是濃厚的革命主義氣息,它的總體基調是審美風格中的“陽剛”,而女孩子們的美麗和舞蹈卻又為影片揉進了“陰柔”,使得影片的審美基調較為中和[1]。
除此之外,鏡頭的處理也表現了這部影片的“回憶”性質。色調以紅、綠、藍三色為主,打光多采用自然光,使得影片畫面具有了油畫般的質感,仿佛蒙上了舊色濾鏡,充分彰顯了影片的“年代感”。這也是《芳華》最為突出的審美特色,具有時代印記的布景和畫面給了觀眾最直觀的審美感受,會勾起觀眾對于過去年代的回憶,易使他們產生共鳴。
在敘述視角上,《芳華》另辟蹊徑,采用了第一人稱視角,借不是主角的文工團成員蕭穗子之口來敘述整個故事,使得影片情節更加詳略得當。蕭穗子是整個故事的參與者,但在敘述視角的層面上來說,她也是一個旁觀者,觀眾可通過她的敘述清楚地看出接下來的故事走向,如在何小萍進入文工團的時候,“我”就對她在文工團的生活下了判詞:“她沒想到,從她走進文工團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我們眼里的一個笑話。”這樣的敘述視角也使得人物內心的情感變化得以更為明晰地呈現出來,當林丁丁檢舉劉峰對她欲行不軌的時候,“我”站在上帝視角交代了林丁丁的心理活動,寥寥幾句旁白,就解開了觀眾的疑惑。自然,這樣的敘述視角安排瑕瑜錯陳。在利落地交代情節及人物情感的同時,也造成了懸念的淡化,削弱了情節的曲折感。但總體上,這樣的敘述視角可給觀眾帶來新奇的審美體驗,不失為一種嶄新的嘗試。
《芳華》中,隱含著多組對比,影片的審美張力就在這些對比中顯現出來,極富感染力。除在引起觀眾共鳴外,這些對比也充分展示了影片中所包含的人文情懷以及對人的命運的思考,為影片增加了思想厚度。
劉峰是文工團眾人心中的“活雷鋒”,大家在心里為他造了一個神壇,把他放了上去,稱他為“英雄”,但大家卻沒有給他作為“英雄”甚至是作為一個平凡人所應得到的尊重。“好人就該做好事”,是大家給劉峰的諸多善舉所下的注腳,他為大家所做的一切:主動吃破餃子,幫忙追豬,親手做沙發送給班長作結婚禮物……如此種種,大家只當是尋常。所以,當劉峰因“觸摸事件”而遭到批斗要被下放時,眾人都保持沉默,敢來送他的只有被他“觸摸”,被他應著舞蹈動作托舉過的何小萍。
劉峰對大家的善良,換來的是當他跌下神壇時眾人的冷漠以對。這樣鮮明的對比,展現了激烈的善惡碰撞,深化了影片的思想性。
嚴歌苓在原作中這樣寫道:“那時候戀愛是件漫長的事,似乎滋味太好了,一下子吞咽首先要膩死,其次是舍不得,必須慢慢咂摸,慢慢地品。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可以是性部位。從兩只手打顫帶汗地握在一起,到肌膚和肌膚零距離廝磨,往往是幾個年頭的歷程。”在那個年代,愛情無疑是含蓄的,甚至是禁忌的,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但在《芳華》中,卻仍然不少“愛情”元素。《芳華》中的愛情,是劉峰為林丁丁做的放了香油的面條,是蕭穗子毫不猶豫拿出來給陳燦做牙托的金項鏈,是何小萍對劉峰不露聲色的向往。《芳華》里的愛情,是朦朧且質樸的[2]。
但《芳華》中也不乏戰爭元素。六分鐘的戰爭鏡頭及何小萍在戰地醫院的所見所聞,都充分顯示了戰爭的危險和殘酷。
一面是愛情的溫情,一面是戰爭的殘酷,這樣落差極大的一組審美元素組合在一起,形成了極大的戲劇張力,足以牽動觀眾的心。
《芳華》的情節高潮,是禮堂門外的草坪上何小萍的那一段獨舞。自小與勞改犯身份的親身父親分開的何小萍,內心是極度渴望關懷和愛的。可她在原生家庭被忽略,在文工團被排擠,她已經習慣了不被人重視的生活狀態,因此當她在戰地醫院被稱作英雄,受人稱贊的時候,她的心理承受不了這樣大的落差,患上了精神病。但當她聽到那首熟悉的《沂蒙頌》時,她在草地上跳起了曾經排練過的舞。門里門外,舞臺上和草坪上,燈光中和月色下,舞臺裝和病號服,這些對比將情節和影片中的情感都推向了高潮,觀眾們的情緒將被這幾組對比所感染,為何小萍的遭遇扼腕嘆息,也能啟發觀眾思索導致何小萍精神失常的原因。
影片的最后,交代了時隔幾十年后當年文工團眾人的情狀。蕭穗子成了明星,陳燦成了地產商,林丁丁遠嫁海外,而劉峰卻是最不幸的,妻子離開,他帶著殘,艱難地維持著自己的生活,后與何小萍相依為命。眾人的幸福與光鮮,愈發襯出了劉峰和何小萍的零落。這樣的結果富有悲劇色彩,也帶上了些許諷刺意味,最善良的人卻不得善果,讓人不由得深思:是什么導致了這樣的悲劇?
黑格爾提出:“悲劇發生于矛盾沖突。”《芳華》表現出了人與人之間的矛盾、人與社會的矛盾,以及人與時代的矛盾,給整個故事涂上了不可抹去的悲劇色彩。它表現了高度的人文關懷,蘊藏著對命運、對社會的思考,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和藝術性。《芳華》絕不是一部簡單的青春片,它表現了時代的局限、人物的無奈和命運的曲折,如此種種糅在一起,匯成一曲壯烈的青春之歌,滌蕩了無數人的青春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