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南潯絲商興盛的物證

宋英莉

摘 要：明清時期，牌坊發展建造繁盛。據《南潯鎮志》記載，僅南潯鎮牌坊擁有數十多處，由狀元坊、文魁坊、苕水遠來坊、梅林獨坊、探花坊、凌煙十俊坊、四世一品坊、節孝坊、節母坊、貞女坊、一門雙節坊、昇平人瑞坊、樂善好施坊等。經社會動亂，現僅存的牌坊屈指可數。全國第三次文物普查統計，南潯鎮現在保存完整的牌坊—劉氏功德坊和貞節坊。牌坊不僅具有精湛的建筑技藝，富含深邃的文化內涵，揭示了當時南潯地區具有代表性劉氏家族的思想內核與外延表現，其歷史價值、藝術價值、社會價值和文化價值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關鍵詞：劉氏;牌坊;建筑特征;價值

太湖邊上大戶人家劉家，南潯絲商崛起帶頭人劉鏞（1825—1899），字貫經，清烏程南潯人，父劉煥章，有四子，劉鏞排行第三，發跡后稱劉三東家。

祖籍浙江上虞，清康熙年間世祖劉尚賢遷居南潯，在南潯大橋灣泰安橋下開設小銅匠鋪。劉鏞父親劉煥章，佐人業絲，劉鏞少時在本鎮蔣元春錦綢店當學徒，年余又入邱啟昌絲徑行當伙計。時逢上海與國外通商，歐洲各國大肆在滬購買中國生絲，因南潯緊鄰上海，又是湖絲的主產地，所以輯里湖絲聞名海外。劉鏞占天時地利，經營絲業發跡。隨之又投資揚州辦鹽業，同時在杭州、上海、青島、漢口、常熟等地兼并土地，開辦典當，經營茶業、墾牧等，逐成南潯首富。至光緒中，其財富居南潯“四象之首”，正如張騫《劉公墓志銘》曰：“少學商于錦綢布肆年余，聞其師歲入僅百千，則以為此不足起家，去入絲肆，五年而盡通其奧，又去與里人合資設肆市，方是時歐洲諸國開商埠于上海，大購湖絲，歲出口八九萬包，業是者贏獲過當，不數年而業大起。”又據湯壽潛所撰《劉通奉家傳》曰：“當同治初，已殖財數十萬，號巨富。”

劉鏞有四個兒子：長子劉安瀾（字紫回），同治十一年（1872）秀才，附貢生，官至一品封職工部郎中。次子劉錦藻（字澄如），光緒二十年（1894）進士，官至頭品頂戴內閣侍學士之職。三子劉安泩（字梯青），光緒十九年（1893）秀才，官至二品頂戴直隸候補道。四子劉安溥（字湖涵），官至三品銜分省補用同知。

劉鏞亦因兒子的及第，恩封為通奉大夫二品之職。劉鏞善于處世，既富冠鄉里，又上了門第，就開始行善積德，凡義塾、書院、育嬰堂等義舉，無不捐資提倡。同治八年（1869），浙江大水，湖州受災尤重，劉鏞籌金數萬，雇船購米萬石，贈濟平民。并讓子孫關心族人，親善鄉鄰，熱心社會公益。從1861年到1900年這段時期遍布蘇州、青浦、嘉定、浙江、南潯、河北、河南、山西、秦州、江蘇、湖州、陜西等地。劉鏞于光緒二十五年（1899）病卒，終年74歲。

劉安瀾，是劉鏞的長子，天資聰慧，也是劉家發家后第一位讀書人。他年幼開始發奮讀書。1872年在嚴師細心教導下，劉安瀾16歲成為秀才，不負眾望。他繼續攻讀舉業，日夜準備鄉試應考。劉鏞與邱仙槎“八牛之一”的資政大夫向來是莫逆之交（劉氏祖上曾在邱家當學徒）。1875年，16歲的邱家三小姐長得亭亭玉立，到了出嫁之年。兩家老人為子女締結婚約，在這一年，邱家三小姐坐進了花轎，嫁給了劉安瀾。婚后夫妻相敬如賓，他仍未放棄舉業，然而幾次赴杭州參加鄉試均未成功。

劉安瀾心中不快。父親擔心其身體，囑咐其早日歸家。1883年劉家為安瀾另聘名師嚴珊枝來家輔導。1885年夏天，安瀾、錦藻等由嚴老師帶領，去杭州備應秋試。天氣炎熱，安瀾苦讀不輟，飲食少進，身不甚熱而委頓異常。醫生均謂感冒，不甚著急。乃日甚一日沉沉如睡。八月初五，劉安瀾終因中暑，而庸醫誤診辭世。劉錦藻自幼與其兄朝夕相處，無事不與其兄商議，現在其兄辭世而去，自是肝腸寸斷。

劉安瀾與邱氏結婚十年未有所出，劉鏞可憐兒媳“少霜又無子”，命劉錦藻長子劉承干過繼為嗣，故劉安瀾是為劉承干的嗣父。

劉安瀾生前多次捐資助賑，其家人通過鄉賢為之稟報朝廷，朝廷特追贈其“樂善好施”坊額一塊（圖1）。劉安瀾生前精通詩詞，對清代詩詞熟讀，曾編有《國朝詩粹》，博采清人詩集，惜臨終并未完成，由其嗣子劉承干續編。

劉邱氏，為邱莊夫人所生。此女天庭飽滿，有福之像。邱氏長大后，舉止端莊，不茍言笑，之后入私塾，聰慧勤勉，故知大義、識大體，深得父母的寵愛。她嫁入劉家后一生樂善好施，對家鄉及各地災民多有贈濟，“平日嘗諭承干曰，吾家承先澤履豐厚，遇善事而行不力將為天理所不容，當視為已分。”（邱夫人墓志銘）所以兩個御賜牌坊上都鐫刻著她的名字。“而出于婦人女子之口，此其識量高出尋常男子萬萬，可以開群蒙而詔百代已。太夫人歿于宣統己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距其生咸豐庚申二月十五日，年五十。旌表節孝，奏給‘樂善好施坊額，加一品封典。”

南潯絲商興起第二位帶頭人是次子劉錦藻，光緒二十七年（1901）向清廷出資助賑陜西災難，依例授候補四品京堂。同年寫成《續皇朝文獻通考》400卷進呈，賞內閣侍讀學士銜。后在上海商務印書館匯印《九通》時，將《續皇朝文獻通考》增入，成《十通》。其著述尚有《南潯備志》三卷、《堅庵詩文鈔》四卷、《雜著》二卷、《律賦》一卷、《楹聯》一卷等。

因劉鏞長子早逝，劉氏家中事務有次子劉錦藻主持，祠堂營建事宜均由次子劉錦藻負責。

在營建祠堂期間，劉鏞自1891年至1892年在青浦陸續購置義田超千畝。家廟建成兩年后，即1899年，劉鏞去世。筆者尋找文獻資料中并未提起牌坊建造情況。牌坊是祠堂的附屬建筑物，昭示家族先人的高尚美德和豐功偉績，兼有祭祖的功能，由此推測在營建祠堂同時牌坊也一并設計和規劃，加以實施。

從劉氏牌坊為我們提供了豐富而翔實的歷史信息。劉氏家族中德高望重的四位代表性人物：二十七世劉元吉;二十八世劉煥章;二十九世劉鏞;劉鏞長子劉安瀾。在樂善好施坊額中銘刻，光緒十六年八月十六日，浙江巡撫崧奏請劉煥章劉吳氏建坊，十月初四日奉旨著照所請欽此;光緒十七年十二月十六日，直隸總督李奏請劉元吉劉屠氏建坊，二十一日奉旨著照所請欽此;光緒十九年十一月二十日，直隸總督李奏請劉鏞劉沈氏建坊，二十八日奉旨著照所請欽此。另一面石刻記載著“三品封職劉煥章，三品命婦劉吳氏;三品封職劉元吉，三品命婦劉屠氏;二品封職劉鏞，二品命婦劉沈氏;一品封職工部郎中劉安瀾，一品命婦旌表節孝劉邱氏”。作為牌坊建造者劉錦藻在營建此牌坊中留有一處花板并未鐫刻，推測這是讓劉氏后人書寫他們的豐功偉績。

另一座“欽旌節孝”坊（圖2），銘刻著“光緒三十四年十二月二十日禮部題奏二十三日奉旨劉邵氏□準其旌表欽此;光緒十七年十二月十五日禮部題奏十七日奉旨劉陸氏□準其旌表欽此;光緒三十四年十二月三十日禮部題奏二十三日奉旨劉邱氏□準其旌表欽此”。另一面石刻（圖3）記載著：“一品封典、工部虞衡司郎中劉安瀾之妻邱氏，國學生咸豐為國殉難、祀杭城昭忠祠劉保康之妻陸氏，國學生劉安攜之妻邵氏。”

劉氏圣旨牌坊建于劉氏家廟門前東西而立，高8.50米，寬5.60米，四柱五樓，歇山頂。正樓額坊上懸雕龍牌匾，上書“圣旨”，其下坊心分別題“樂善好施”“欽旌節孝”。牌坊花板分別雕刻“文王求賢”“三星高照”“狀元及第”“孝感動天”及龍、鳳、獅子、麒麟、蝙蝠等戲曲題材圖案和吉祥圖案。刻工精細，造型生動。不知是何方能工巧匠，把牌坊做成了集浮雕、鏤雕、透雕、圓雕四種石雕手法為一體的精美作品（圖4）。它剔透而不輕浮，莊重而不失典雅，其中人物、花卉等，無不刻畫得栩栩如生。盡管迄今已歷數百年的日曬雨淋蝕風剝雷擊，但石牌坊的榫卯接毫無錯動，坊上的雕刻風采依然，足見其精湛的建造技術，其形制和建筑藝術在中國是獨一無二的。從而反映清朝末期江南地區具有獨特儒商文化的建筑風格和藝術精品。

牌坊是表現各種文學體裁、樣式的書法藝術重要載體.牌坊集匾、聯合碑刻于一身，其所載的匾語、聯句和碑刻，往往是佳作精品。在“樂善好施”坊石柱上雕刻四副對聯分別：上聯“積善余慶百代云仍承燕翼”，下聯“蒙恩受福九如天保答龍光”;上聯“君子體仁帝嘉乃德”，下聯“善人是富民悅無疆”;上聯“樹德務滋百世芳聲傳里社”，下聯“為善最樂九天溫昭表門閭”;上聯“王言如絲表厥宅里”，下聯“庶民惟草祝公蕃昌”。從對聯內容體現出劉氏承蒙皇恩，積德行善，以感恩皇帝嘉勉，流傳鄉里，世代傳承。

在“欽旌節孝”坊石柱上雕刻四副對聯分別：上聯“節懔冰霜一片丹忱征止水”下聯“光依日月十行紫誥勒貞珉”;上聯“矢志柏舟堅如金石”下聯“承恩楓陛壽永河山”;上聯“刊石樹芳型不負堅貞盟志日”下聯“旌門光盛典欣逢慈圣祝厘年”;上聯“巾幗有完人足光史筆”下聯“簪纓繼光胄永寶宸章”。從對聯內容反映劉氏家族道德理念及封建禮教，傳統禮教思想觀念影響著劉氏家族女性的命運和家庭狀態。

這兩座牌坊對聯言簡意深，對仗工整，平仄協調，字數相同，結構相同，不僅語言表述上一字一音突出中華語言獨特的文學藝術而且從書法表現上充分展示中國書法獨特表現手法。

隨著社會經濟發展，劉家第三代家族帶領者逐漸從商業轉向文化事業發展。劉家第三代繼承者劉承干（1882—1963），號翰怡、求恕居士，系劉鏞之孫，是劉錦藻的長子。早年投入文化事業，對古籍版書有一定的鑒別能力。1910年開始藏書事業，劉承干一生無聲色犬馬蒲博之好，獨溺于書，平生聚書57萬余卷，18萬冊有余，刻書179種，2926卷，是近代著名的藏書家和刻書家。30年代后中期，由于劉承干家道中落，加上社會動蕩，戰火蜂起，藏書開始流失。劉承干醉心于藏書中，被魯迅先生稱為“傻公子”。

牌坊在明清達到鼎盛時期，但隨著戰亂發生，到30年代后中期劉承干這一輩人受到社會思想新興事物的影響。通過傳統建筑宣揚社會倫理和民俗風尚方式逐漸被當時社會所淡化，牌坊的社會功能從民國初期開始慢慢退出歷史舞臺。

劉氏家族圣旨牌坊承載著劉家三代人持之以恒的樂善好施傳統美德，正如劉錦藻題“立德立功家作修身之準，克勤克儉無忘創業之艱”。他深刻體會劉氏家族世世代代的家風家訓，發揚著中華兒女保家衛國的奉獻精神。劉氏圣旨牌坊是作為南潯絲商群體之一的榮譽象征，更作為清代浙北地區牌坊建設興盛的實物例證，是南潯區歷史價值、藝術價值、科學價值和文學價值較高的文物建筑。我們應加以保護、研究，并從中發掘出豐富文化基因給予現代建筑啟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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