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劼
法國喜劇演員奧利維·吉勞德(Olivier Giraud)在他的個人秀《一小時變身巴黎人》(How to become Parisian in one Hour)中分享了他觀察法國文化十余年的洞見。他解釋說,“以‘不作回答,讓你有機會隨后說‘是。相反,當你一開始就說‘是的時候,你就不能再說‘不了。我們不要搞忘了,法國人是愛抗議的民族,抗議總是以說‘不開始。”
《法語對話的密碼》一書的兩位作者朱莉·巴洛和讓·納多贊,同吉勞德一樣,對法國人的例牌口語“不”做了同樣的解釋。兩作者認為,說“不”是來自于法國人對抗議示威的癡迷。他們在書中說,“法國大革命就是聲言,所有公民都有不可剝奪的表示拒絕的權利。‘不具有一種‘下層階級的復仇的性質,但似乎又滿足了每個法國人和任何階級內心深處自認為是貧窮農(nóng)民或無產(chǎn)階級的呼聲。”
除了走上街頭,法國人還創(chuàng)造了各種說“不”的方式。若回答,“此事有些棘手(Ca risque d'etre complique)”,這可能是一種表示拒絕最委婉的回答。答以“根本辦不到(C‘est hors de question)”,可能是最明確地說“不”,斷然拒絕了請求者力爭同意的希望。
語境包括說話語氣、肢體語言、環(huán)境和現(xiàn)場情況,基本上是所有難以言傳的東西。歐洲工商管理學院(INSEAD Business School)教授埃琳·邁耶(Erin Meyer)在她的著作《文化地圖:打破全球商業(yè)的無形邊界》(The Culture Map: Breaking Through The Invisible boundary of Global Business)中,列出了八個衡量文化差異的尺度。第一個量表討論了語境在溝通中的作用。美國和澳大利亞這樣的國家屬於低語境文化,人們通常會想什么就說什么,說什么就是他們想什么。然而,法國,如俄羅斯和日本這些國家一樣,是屬于高語境的文化,“優(yōu)雅的溝通交談復雜而微妙,并且是多層次的。真正的含義要在言外之意,或字里行間中才能體會到。”
邁耶懷疑導致這種表達差異的一個因素可以從數(shù)字中找到。根據(jù)她寫的書,英語有50萬個單詞,而法語只有7萬個。這意味著以英語為母語的人能有確切的單詞來表達他們想要表達的意思,而法語為母語的人通常必須把一系列單詞串在一起來傳達他們的想法。這不僅迫使法國人在語言上要玩一些花招,也讓他們習慣于模棱兩可的表達。因此,說“不”在法國并不總是真的意味著“不”。
習慣于說“不”也并不意味法國人本質上是一個消極的民族。在某種程度上,他們說“不”是從學童時候開始。法國孩子寫作文的時候已開始學習如何提出正命題、反命題和合命題作辯證推理,這教會他們論證自己的觀點,反駁自己的論點,然后得出結論。邁耶在書中說,“因此,法國商人本能地以這種方式與人會談,視言談的沖突和不協(xié)調是為了揭開隱藏的矛盾,以此激發(fā)新的思考。”
巴洛和納多估計,他們所遇到的說“不”中,有近75%是為了掩蓋自己無知。這可能來自害怕犯錯會被嘲笑的恐懼。這是法國學生進小學后首次遭遇到的恐懼感,因為每個學生的成績會在班上公布,這會營造出羞恥和心靈易受傷害的環(huán)境。
當青少年學生參加中學畢業(yè)會考(一系列的畢業(yè)試)時,這種恐懼感會進一步加劇。法國學校成績打分非常的苛嚴。20分為滿分,獲得12分評為良好,獲得20分滿分幾乎是聞所未聞。成績會公布在網(wǎng)上,讓全世界都知道,并讓學生解釋自己為什么沒有達到良好成績,或者為什么沒有拿到更高的分數(shù)。經(jīng)過13年中小學的煎熬,在法國教育體系中能熬出來的幸存者終于可以松口氣,學會了說“不”以引起討論,而不是給以肯定但卻可能是錯誤的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