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細微處彰顯人性底色與家國情懷
——評張翎長篇小說《金山》

湖北教育出版社，湖北武漢 430070

喜歡張翎始于2009年，當時正準備寫作有關新移民小說的論文，而張翎的作品是不得不讀的。首先接觸的是她的短篇小說集《羊》《塵世》，即刻被其中那鏗鏘凄美、錯落有致、略帶女性溫婉的文字所吸引，繼而買到了她為數不多的幾部長篇，一口氣讀完，頓覺身心舒暢。在感受作品的背后，也對作者本人有種由衷敬佩之情。人們常說文如其人，在我看來，張翎便是一位善于從小處著眼，卻能洞察全局的睿智作家，她的作品《金山》更體現了這一特色。

《金山》是張翎經過二十幾年的醞釀，于2009年與讀者見面。此書共分為“金山夢”、“金山險”、“金山約”、“金山亂”、“金山跡”、“金山緣”、“金山阻”、“金山怨”八章，另加引子和尾聲。這本洋洋灑灑40 多萬字的長篇巨作向我們講述了一個方姓家族五代人與金山有著盤根錯節關系的故事，其間歷史夾雜著在他們身邊上演。

細細品讀《金山》，最讓人過目不忘的是書中所刻畫的鮮明活潑的人物形象。故事的主人公之一方得法來自廣東開平自勉村的一個農民家庭，因懷揣著金山夢而跟隨同村的“金山客”紅毛一起去到了加拿大，先是靠燒炭賣炭維持艱難的生機，接著在極端惡劣的自然環境下修筑太平洋鐵路，撿回性命之后方得法在維多利亞市開辦了一家新的洗衣館，可好景不長，為了支持北美的保皇黨，他將自己的竹喧洗衣行低價賣掉，把所得的大部分錢捐獻了出去，隨后他便與同村的阿林去到了魚罐頭廠做苦工，而工廠以機器代人，他們又遭到辭退，生活艱難，方得法在萬般無奈之下，借錢重開衣館，不久卻又遭到排華勢力的破壞，接手的三百多套工作服被毀于一旦，雖得到了賠償，但終不肯走舊路，而改行墾田種生果菜蔬，其間生意雖然興隆，但卻惹人眼紅，最終他以出賣瘟雞肉而被告上法庭，他的農場停業進行調查。經過這一次的慘痛變故，方得法從此一蹶不振，由最初的斗志昂揚走向頹廢沉寂。雖然他在加拿大這塊土地上辛苦了大半輩子，但最終換來的卻只能勉強混口飯吃，他的半生辛勞見證了加拿大從荒涼到繁華，卻圓不了他與妻子六指五十多年的金山之約。方得法是早期赴加拿大的勞工之一，從他的奮斗歷程中可以看到早期勞工的海外生存面貌——辛酸與無奈并存。

六指（學名關淑賢）是《金山》中令一位帶有傳奇色彩的主人公，她天生多長了一根手指頭，被視為不祥，但她卻自幼聰慧，跟著讀書先生旁聽學習了斷文識字，這在當時也是十分少見，也正是她的這一才能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方得法回鄉娶親，喜歡上了六指，但方得法的母親麥氏認為她會帶來晦氣而堅持只能娶她為妾，因不甘愿做小，六指用切豬草的刀砍下了她的第六根指頭，這不能不視為女性爭取男女地位平等的先舉。最終她以堅毅的生命力博得了麥氏的同意，而與方得法結為夫妻，也自此拉開了她與他之間的隔洋相望的序幕，許下了他們的金山之約。從三個兒女的相繼出世并長大成人，直至婆婆麥氏終老，六指一直盼望著能與大洋彼岸的方得法團聚，但終因加拿大排華法案、加重人頭稅等原因而阻隔著他們的金山之約，至死她都在等待著與他團圓，卻不能如人愿，留下了無限的失落與悲涼。可以說，六指的聰慧，六指的賢德持家，六指的遠大見識，是方家得以興盛昌隆的保障，尤其是婆婆麥氏病重一幕，六指竟然用刀子從自己身上割肉熬湯給婆婆麥氏救命之用，六指的賢良淑德是中國女性的典型代表之一，她身上既有中國傳統女性的孝道，又體現出新時代女性的氣息，可謂是一位不折不扣、令人敬佩的“女中豪杰”。

其實，《金山》除了人物刻畫鮮活之外，它的主題內容也張弛有度，于小處著眼，卻能洞察整個時局，這是張翎小說的一貫風格，而在《金山》中體現得尤為突出。《金山》的整個故事發生于公元1872年至公元2004年之間，在這一百多年的歲月光景里，其間發生的歷史事件有早期移民出國淘金，修筑太平洋鐵路，康有為保皇黨革命，孫中山旅加拿大演講，加拿大排華法案、人頭稅事件，以及二戰與土改，雖然這些只是作為背景穿插其間，作者濃墨重彩地重點講述的是一個在貧窮和無奈的堅硬生存狀態中抵力鉆出一條活路的方姓家族，但是若整個故事脫離這些大的歷史背景，那么《金山》將會缺少內涵與底蘊，充其量不過是寫一個家族簡單的繁衍生息，終將了無生趣。張翎的聰明之處便是以一個家族的命運為前景，而將歷史運于其后作為背景，那么在前景舞臺上上演的生活故事才有了豐厚的意義與別樣的價值。背景看似不重要，其實也正是它的作用才托起了一份厚重與豐蘊。這是此小說與張翎先前的作品的一個重大區別，正因為于此，它或成為張翎甚至是整個新移民文學的一個令人矚目的里程碑。

正如此書的“寫在前言”中所述：《金山》是一部具有現實主義之重的浩大作品，“它關乎中國經驗中深沉無聲的層面，關乎現代中國的認同的形成——中國的普通民眾如何在近代以來的全球化進程中用血淚體認世界，如何由此孕育出對一個現代中國、對我們的祖國的堅定認同”。我想，張翎在《金山》中賦予的這份情懷、這種體認已跨越了她早期筆下的兒女情長的愛情，而將我們引入了一個新的更高的境地，在這里我們可以飽覽更多更美的景致。非常期待張翎的下一個作品，也愿我們在張翎的文字里遭遇更多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