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思想,也稱為儒學,是先秦諸子百家學說之一,由孔子創立,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主流,影響深遠。日本是典型的東方文化傳統國家,與中國、朝鮮及越南和后來的新加坡統稱為儒學文化圈,對傳播和發展儒家文化起了重要作用,為東方文化圈的核心國之一。日本早期系統地引進儒學,全面推行唐化,明治維新后,在吸收西洋文化的同時對儒學進行了相應的改造。日本不僅是第一個批判儒教的民族,也是儒家文化圈中第一個實現現代化的國家。儒學在日本有三次大的變革演進,其每一次變革,必然要求相應的教育創新,并通過教育創新來實現。研究日本儒學這種來自中國、有異于中國并形成新的理論體系的演變過程,對于我國具有深刻的借鑒意義。
日本在吸收中國文化、引進儒學近2000年的過程中,也同時引進了中國的教育制度。但是,同日本引進儒學并不照搬儒學一樣,日本也并不完全照搬中國教育制度,這種獨特的學習借鑒形成了今日日本特有的儒學體系和教育制度,對日本的發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1.儒學促進日本民族形成。日本之所以形成大和民族,除了日本原始氏神的圖騰文化外,最重要的是中國儒學東傳。先進的大陸文化為日本民族提供了較為系統的思想基礎,從而使日本的奴隸制社會迅速完善成熟。但是,日本當時并未出現如中國東漢的太學等正規教育機構,這應當是一種發展上的差別。盡管可能是發展上的差別,但也表明日本對文化的引進自古以來就并非機械地全盤照搬。這種學習和借鑒的態度,直到二戰后學習西方先進技術時仍始終如一。在古代的大和國中,要創辦一所似中國漢代的太學,無論在財力還是人力上都是難以辦到的,從另一個角度講,當時日本整體發展水平并不高,還不足以供養這大批文化人。但是儒學能促進日本的發展,正是自引進儒學起,就奠定了日本文化發展的根基。從文化發展的本質上,這是一種非常重要的教育創新,它開創了一個新文化時代。同時,這也是一個重要的開端,確定了引進文化的法則,在移植文化中不必全盤照搬,并對文化或教育進行相應的改革,使之適合本國發展的需要。
2.儒學為日本大化革新開辟了道路。大化時期,日本派出了一批學問僧到唐留學,并多次遣使到唐交流,可以說,這一階段日本全面地移植了處于盛世的唐文化,促進大化革新的最后成功。革新之后,日本仿唐建立起包括私學在內的系統的學校教育制度,形成了比較完整的學校系統,既有國家設立的大學寮,也有地方管理的國學,還有民間自發創立的私學。這些學校既是培養官僚的教育機構,也是傳播中國儒學的場所。但是,日本官學的規模并不像中國那樣集中龐大,而且后期還出現衰落,反而地方藩學和私塾發展興旺。更重要的是,日本并沒有移植中國最出名的科舉制。
大化革新以及后來的江戶時代是日本儒學得到全面發展的1200年,這個時期日本通過引進先進的中國教育,使尊重知識、重視教育蔚然成風,各藩以辦教為榮,養儒為尚,產生了許多著名的儒學流派和大師。日本在這一重大文化移植中,也再次對教育做出有創新意義的變革,使日本儒學朝著符合日本實際的方向發展。沒有這種教育創新,儒學在日本就很難得到生存發展。這種創新的原動力,仍然是教育關注和服務于經濟、關注和服務于民族生存的實用性特征。這是在中國及韓國儒學發展中所沒有的。
3.儒學促進日本民族的統一。日本儒學發展進程中不斷與日本原有的氏神崇拜相結合,也得到教育創新的有力支持。日本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轉變過程中,成功地把上下尊卑的等級制與儒學中的三綱五常巧妙地結合起來。大化革新之后,日本走向統一的封建國家,卻能統而不一,維系這種政體的正是仁義忠信等儒教倫理。這些儒教倫理與日本民族中氏神倫理的結合,也正是日本對中國教育改造后實現的。日本教育中偏重“忠”,講忠國和孝家的統一,成為全國人的共同精神支柱,如果這點不是日本教育的獨特之處,至少也是日本人做得最好、最完善、最徹底的地方。雖然這一點為后來軍國主義教育所利用,成為侵略戰爭的幫兇,但就教育本身而言,是有獨特之處的。
日本從吸收引進儒學,到發展儒學,最后以新的儒學體系拓展了東方文化圈,使東方文化圈產生了新的輻射力。日本吸收儒學,都是在日本實際的要求下并在其中加以整合,結合日本社會實踐需要予以必要的發展。歷史上,儒學在日本有三大變革:
第一次是大化革新中皇權統一認同和忠國孝家倫理的形成,對建立大和統一國家起了重要作用。大化革新開始,日本唐化的過程就是儒學化的過程,是日本全面實踐儒家的重要開端。但是,即使這樣,日本人仍然通過自身實際,對儒學做了符合自身發展的改造,使儒學中的綱常倫理、治國興邦之仁義禮節與日本原始多神氏族的神話巧妙地結合起來,并使這種多氏神崇拜對群體間序列的上下關系有了更加合理和系統嚴密的闡釋。在糅合儒術之下,天皇神道更加具有神明皇道性。日本在幕府時代基本上以儒學為基礎,卻能根據實際對儒學作相應的取舍,在教育制度上不實行科舉制就是一例。
日本儒學的第二次變革是發生在明治維新前后一百多年間。18世紀初,日本與荷蘭通商中大量洋學涌入,“蘭學”開始盛行,日本人開始朦朧地意識到西方文化的先進性。當時發生的重大事件是日本人心目中的中華帝國在鴉片戰爭中竟敗于南蠻,消息傳來,使飽讀儒書的日本儒士痛心疾首,隨之西方列強炮艦到日逼關,因此對儒學造成了巨大沖擊,洋校開始出現。自1861年幕府首次向歐美派出使節開始,洋學興起,各種西學洶涌而至,日本在向西方列強學習中,逐步實現了從“和魂漢才”到“和魂洋才”的轉變?!昂突隄h才”的觀點是被日本人奉為“文化之神”的菅原道真首先提出,簡單地說就是日本的精神為體,中國的智慧技術為用。這里值得注意的是,“和魂漢才”中的“和魂”實際仍然是儒學的內容,但是日本人堅持以“和魂漢才”的方式,一方面用以表達一種民族自尊,另一方面表明可以根據日本的實際對漢學進行有目的的選擇。正是日本有了對吸收漢學的經驗,從而在接收西方文化的過程中表現出極大的靈活性。這一時期,日本儒學開始走出中國固有的文化模式,通過南蠻學、蘭學、洋學的發展融合,不同程度地吸收西方合理主義、實證主義和批判主義的精神。顯然,也由于“和魂”中的許多封建因素的酶化作用,使日本在文明開化中吸收了西方許多負面文化,如擴張侵略等。
日本儒學的第三次變革是在戰后。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美軍占領全日本。在美國占領軍的指令下,從政體到教育進行了全面改革,日本儒學也由此出現了重大轉型:一是清除了為軍國主義服務的思想基礎和為天皇神道服務的倫理體系,使儒學第一次走出為皇權專制服務的軌道。二是擺脫軍國主義教育體制和教育理念,突出了人本的新教育觀,制定了民主主義的教育基本法等教育法規,實施“六、三、三、四”新學制,重組學校課程體系,建立新的教師教育制度,等等。總之,儒學得到重大整飭,獲得了新的生命力,當皇權從儒學體制中抽去之后,儒學為維護家天下的倫理核心也由此喪失,從而轉向與現代管理體制的結合,這是日本儒學走向服務社會實踐的新階段。第三次蛻變使儒學更多地剝離原有的思想體系,使部分原有的倫理原則更貼近現代工業社會的要求,為儒學的發展和歷史更新提供了新的契機。
日本儒學的變革和發展,是一次從為封建專制統治服務的思想體系逐步轉向融入現代社會生活實踐,并得到相應發展演變的歷史過程。日本儒學的每一次歷史演進和發展,都是通過教育創新來實現的。伴隨儒學的發展,教育也從低級向高一級演進。同時,日本儒學的三次變革,拓展了儒教文化新的內涵,對東方文化作出新的時代闡釋,推動了東方文化的歷史轉變,具有重要的啟示。
1.強化群體歸屬意識,維系社會和諧。儒學在日本最重要的文化特征是群體性,以忠信仁義為特質的文化成為維系社會群體的最重要理念。這種群體性表現為三大原則:一是群體圣化原則,即每個人都重視和維護群體的統一與和諧,群體具有高于個體的意義,個人應無條件地服從群體,按照群體的利益采取統一的行動。這一原則促使每個人都追求同一性,并使個體從中獲得歸屬感,也只有在群體中個體才能得到生存的價值。二是群體序列原則,即每一個體都按有關部門輩分和功名列入相應穩定的序列和位次,這是使群體得以和諧和步調一致的關鍵。儒學的“三綱五?!碧峁┝擞嘘P部門名位、身份、性別的最重要的序列基礎?,F代日本企業中倡行的“年功序列”,就是以工齡來認同某人對企業貢獻而使員工序列化。三是互助共濟原則,即以緣結和互幫互助協調群體間人與人關系。獲得患難與共、同舟共濟的報恩性群體情結,使每一個成員在群體間以相互幫助為榮,對別人、上級的施予還報,營造良好的人際關系,維系群體的發展。日本儒學成功地把序列與仁義忠信牢固地綜合于特定的生產團體和企業運行之中,使日本社會中充滿重人際、重情感等人文管理特征。這與歐美等國群體中過于突出個體是不同的。
2.統一協調與合理競爭。日本儒學現代演變的另一成果是在注重群體統一性中適當地吸收了競爭原則。由于群體統一協調在日本具有至高無上的首要地位,因此市場經濟驅動下所發生的競爭,也就成了“日本化”的競爭。結果,競爭不是個體間的行為,而是群體間的相互競爭。在大公司中,分公司之間是相互競爭的,但對大公司整體來講,其內部又是統一的,只存在著大公司與大公司之間的競爭。以此類推,這對整個縣、整個國家來講,它們之間的關系也是統一協調的。同樣,在國內,公司間是競爭的,但面對國外公司,日本企業之間又是協調統一的。因此,競爭是商業行為,在道德上日本民族又是一個統一協調的整體。這種協調與競爭的結合,是今日日本之所以強大的力量所在,也是世界都面臨日本人競爭和挑戰的儒學根源。正因為這樣,資源上一貧如洗的日本卻能有力量斂聚了世界上大量的財富。
3.家族紐帶與權威特征。這也是戰后日本儒學的重要發展。隨著現代企業的出現,日本家族式的序列關系被廣泛地運用于企業管理中。老板與職員的關系就如家庭中長者與幼者的關系,職員入社就如同成為這大家族的家庭成員,其目標就是“興家致富”,忠誠、能干、耐勞,顯然是得到重用的重要標志。實現這種家族紐帶的是權威特征,由于日本文化外來特征分明,且基本上都實行由上至下的領導路線,因此歐美外國人或上級或資深者都成為權威,加以崇拜和捧場。通過對這種權威的認同,日本群體就非常容易獲得統一協調。這種文化特征在教育上也有突出表現,其劃一性就是一例。
4.“儒”“洋”并舉,雙重互行。儒學與西方文化有非常鮮明的對照性,但是在日本兩者能巧妙結合,雙重文化互動同行。這種儒學的發展要求也強烈地表現在教育中。日本儒學在演進中,每一次轉變,都祈求教育創新的支撐。自90年代以來,日本先后掀起多次重大教育改革,特別是要消除過于劃一的教育體制和教育行為,在更深層次上推動儒學的歷史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