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文穎
青島大學法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1
德國社會學家烏爾里希·貝克(Ulrich Beck)和英國學者吉登斯(Anthony Giddens)均提倡“風險社會(Risk Society)”的概念,風險社會是指隨著經濟社會,尤其是社會工業化和全球現代化進程的深入發展,社會關系日益復雜,人類活動對自然和人類社會本身對影響也大大增強①。簡而言之,在風險社會理論下,人為風險已經超過自然風險成為風險結構的主導內容。自古以來,人類具有冒險的天性,但也有尋求安全的本能。面對我國政策社會風險到風險社會的社會變遷,社會決策者自然回想辦法采取各種措施加以應對,在此背景下,各種深度改革和轉型應運而生。
反映到刑法領域,則是目前被刑法學家廣泛討論的現代刑法的風險轉型。總體而言,刑法干預早期化、能動化,犯罪圈不斷擴大,日益成為我國刑法主要的發展趨勢。這對中國當下的刑法觀產生了重大影響,風險刑法觀、積極的刑法立法觀、預防性刑法觀、功能主義的刑法觀紛紛登場,試圖對這一趨勢進行理論解讀和評判。大致來說,上述刑法觀對刑法擴張持解釋性或肯定性態度并要求進行適度限制②。
自1949年的單行刑法,1979年刑法典的頒布,到1997年對刑法典的全面修訂,無不體現了我國刑法觀的進步和發展,即在民主化不斷擴大的社會化背景中,刑法觀從理論界到實踐均實現了不同程度的“民權主義刑法觀”以及社會均衡論(social equilibrium)和社會交換理論(social exchange theory)等社會學理論在刑法界中不同程度地運用。
從本質上來講,刑法來源于社會,服務于社會,回顧刑法學界的理論研究,將刑法納入社會學視角研究的成果依舊不足。而張明楷教授曾建議判斷行為時應采用多元化視角,切實地而不是抽象地、系統地而不是互相矛盾地闡述自己的觀點③,拿到當下來看,由于這一觀點若能得到實現,對于應對當前環境犯罪、跨國犯罪、恐怖犯罪等集團性、集體性的新型犯罪而言,頗有前瞻性和可行性。當今社會,由于新的一次革命——科技革命正如火如荼地進行,當我們享受著其帶來的前無所有的便捷的同時,不得不將其帶來的社會風險納入考量,這一考量單以刑法角度已遠不能應對其復雜性和嚴峻性,需將其納入風險社會理論以及社會學知識中把握。正是在此基礎上,部分學者已經開始提出了“功能主義的刑法立法觀”,即應立足于對現實社會問題的考量,而不是形而上學的單純理性化的構想,追求發揮刑法立法的社會功能,注重對社會問題的積極回應④。
隨著社會大環境的瞬息萬變以及社會事件,尤其是新型犯罪的高度不可預測性,刑法學研究的關注中心也逐漸由“立法論”轉向“解釋論”。我國刑法經歷了頻繁的修訂,由于我國刑法立法技術仍處于不斷發展的階段,尤其是當刑事立法需要擴大化,從嚴化,為了保障刑法的權威,保護公眾的權利和自由,防止權力的濫用,在一定程度上仍需要堅守傳統的立法觀念。同時,及時修法,頒布司法解釋也體現了我國對于“罪刑法定”原則的堅守⑤。并在此原則的基礎上,一方面通過及時修法回應當下社會出現的新型問題,實現社會的穩定,滿足群眾的強烈訴求,另一方面也有助于促使我們及時檢討立法環節中的不足,這對探索適應社會發展的新型立法技術和模式實踐而言意義重大。隨著刑法幾十年來的不斷修訂和完善,當下我國刑事立法主要呈現出三種明顯的特點或趨勢:一是刑法處罰范圍的不斷擴張,二是處罰上的日趨從嚴,三是立法條款的概括化發展。
長久以來,我國傳統刑法體系多以“最后一道防線”為其理論和實踐根基,主張刑法的規制、評價、懲戒和保護功能,這是借鑒西方傳統古典刑法的必然產物。相比之下,以社會風險防控為基礎的“現代刑法”更強調風險預防,即通過設置危險犯、預備犯等多種技術對案件進行預先干涉。舉例而言,在我國最典型的體現為將“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修訂為“污染環境罪”,此舉實現了通過取消因果聯系、結果等犯罪要素并將多種環境污染行為納入該罪成立范圍,從而實現了環境污染犯罪中法律的提前介入。
從古典的刑法理論角度而言,這一設置無疑備受批評和質疑。通過設置新罪等意圖擴大刑法介入范圍的立法擴張技術措施在一定程度上與傳統的謙抑性相違背。無論是《刑法修正案(八)》還是《刑法修正案(九)》,由于其較為明顯的預防性特征,因此均受到了一些學者的批評和質疑,其論證以刑事古典學派理論為支撐,認為刑法必須保持最大程度的謙抑性,對于防范“風險社會”的需要,刑法應當堅守保護公民自由這一根本使命,而上述做法恰恰與刑法設立的根本目的背道而馳。這充分體現了現階段在我國,傳統古典刑法中的謙抑性與社會風險中提倡的刑法擴張之間的矛盾短時間內或難以消除。
當下社會發展瞬息萬變,也在一定程度上對我國刑事立法提出了新的要求。在同一問題上,若不借鑒相關其他領域的有關知識就很容易在研究過程中固步自封,與社會脫節,加劇刑法學的保守性。正基于此,在風險社會中,需要發展與建構一種立足于對現實社會問題的考量的全新的刑事立法觀,以緩解立法的穩定性與靈活性之間的矛盾,切實可行推動刑事立法觀念更新,社會發展和國家法治。但由于我國刑法發展歷史相對較短,實現刑法立法的觀念和模式轉變仍需要長期的努力。可喜的是,從近幾十年的刑法發展趨勢來看,無論是從刑法學角度,亦或是社會學角度,尤其是社會風險理論角度而言,充分體現了我國刑法立法觀正將社會風險以及社會內在結構的變遷充分納入考量,實現刑法對風險的預防和管制,進而實現社會風險與來自公眾,國家,社會等群體的多元價值訴求之間的動態平衡。
[ 注 釋 ]
①烏爾里希·貝克.風險社會[M].何博聞,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4.8.
②焦旭鵬.現代刑法對風險轉向——兼評中國當下的刑法觀[M].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8(12):79.
③黎宏.張明楷:<刑法的基本立場>.書評[M].清華法學(第一卷).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2:372.
④勞東燕.風險社會與功能主義的刑法立法觀[M].法學評論,2017(6):23.
⑤李小明,褚礎.論“風險社會”中的預防刑法與規制刑法——兼論我國刑法頒布40周年的立法理念變遷[M].武漢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21(2):1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