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考古工作的核心內容

曹建恩 張文平

（內蒙古自治區文物考古研究所）

自然地理學上一般以400毫米降水量線作為干旱區和濕潤區的界限。在我國境內，這一條降水量線大體處于北緯39°～42°之間，是農業區與牧業區的自然分界線，實際上形成了一個條形的生態學分界帶。在歷史上，這條生態學分界帶同時又是一條文化分界帶，是中國歷史上農耕文化與游牧文化的分界帶，分界帶的標志是農耕民族修筑的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長城。歷代長城的修筑，往往會隨著中原王朝與北方游牧政權之間勢力的消長而南北移動，移動的范圍超出了北緯39°～42°之間的生態學分界帶，大多數在北緯38°～44°之間，歷史學界將這一條形文化分界帶慣稱為“中國北方長城地帶”或者“中國北方長城文化帶”。

內蒙古自治區位于北緯37°24′～53°23′之間，是中國北方長城地帶的主要組成部分。內蒙古文物考古事業的發展歷程，實際上即是對中國北方長城文化帶歷史遺存不斷發掘與研究的歷程。

一、五個區域

從大的地理范圍上來看，內蒙古自治區的考古學研究，可劃分為五個區域：

1.東北大興安嶺地區 從行政區劃上來看，這一區域包括呼倫貝爾市、興安盟。自遼代開始，這一區域才開始有明確的行政建制管理，因而這一區域遼代以前的歷史都可以劃入史前時期。關于這一地區，有許多近于傳說的歷史記載，如建立北魏王朝的拓跋鮮卑起源于嘎仙洞，建立蒙元王朝的蒙古部來自于活動于額爾古納河流域的室韋部落。

從考古學角度探索拓跋鮮卑族源、蒙古族族源，均是需要長期研究的大課題。目前，這一區域開展的考古工作較為薄弱，當務之急是建立史前時期考古學文化譜系，通過考古學文化譜系的研究，探索歷史發展變化脈絡。

2.東南部遼西地區 從行政區劃上來看，這一區域包括通遼市、赤峰市。遼河上游的兩條主要支流——西拉木倫河、老哈河，均主要流經這一區域并匯聚為西遼河。這一區域的考古工作開展較多，以紅山文化為代表的新石器時代考古學文化序列、以夏家店下層文化和夏家店上層文化為代表的青銅時代文化序列均初步建立；這一區域也是歷史上契丹遼文化的中心所在，發現并發掘了遼上京、遼中京、祖州祖陵、慶州慶陵、懷州懷陵、陳國公主與駙馬合葬墓、耶律羽之墓、寶山遼墓、吐爾基山遼墓等眾多大型遼代遺址與墓葬。

本地區考古學研究的核心任務為：從興隆洼文化入手探索農業起源，從紅山文化入手探索早期中華文明的起源，從夏家店下層文化入手探索早期國家的起源，從遼文化考古發現重建遼史。

目前，紅山文化遺址、遼代上京城和祖陵遺址均已列入《中國申請世界文化遺產預備名單》。以推動申遺為目標，需進一步加大對這些文物的保護與研究力度。

3.中南部河套地區 從行政區劃上來看，這一區域包括陰山山脈以南的烏蘭察布市、呼和浩特市、包頭市、巴彥淖爾市以及整個鄂爾多斯市。新石器時代，這一區域屬于黃河流域仰韶文化、龍山文化的組成部分。到青銅時代，與中原地區的文化分野越來越大，畜牧業在經濟中的比重日漸增長，逐步形成了專業的游牧人群。于公元前700年左右開始的北亞草原人群游牧化的潮流中，中南部河套地區參與其中，史籍記載當時這一地區活動有林胡、樓煩等游牧部族，最后均成為匈奴的組成部分。

中南部河套地區新石器時代至青銅時代的文化譜系已建立了一個大的框架，但存在的缺環仍然較多。目前，國家文物局組織陜、晉、蒙、甘、寧五省區開展的“河套地區聚落與社會研究”課題，主要目的就是補充與完善大河套地區新石器時代至青銅時代的考古學文化譜系，探索北方文化區形成、社會復雜化歷程及區域文明起源模式。

本地區的主要研究工作為探索農牧轉化過程、草原絲綢之路的形成、草原帝國的建立以及戰國至北魏時期游牧遺存匈奴化鮮卑化進程、中原王朝北方經略。

4.陰山山脈以北北方草原地帶 從行政區劃上來看，這一區域包括陰山山脈以北的烏蘭察布市、呼和浩特市、包頭市、巴彥淖爾市的草原地帶，以錫林郭勒草原為核心。這一地帶的早期考古學文化遺存，以細石器為主要特征；晚期考古學文化遺存，以游牧文化為主要特征，主要考古發現為元上都遺址、多倫縣遼代貴妃墓、正鑲白旗伊和淖爾鮮卑墓地。由于長期以來基礎考古工作薄弱，目前細石器類遺存的文化屬性、游牧文化的類型學研究均較為匱乏。

這一區域重點工作為建立細石器考古學文化序列、探索狩獵文化向游牧文化轉化過程以及游牧業起源、研究元代考古學遺存彌補史籍之不足。

5.阿拉善沙漠地區 阿拉善盟所在的沙漠地區，屬于一個相對獨立的區域。這一區域新石器時代至青銅時代的考古學文化，屬于甘青（甘肅-青海）文化區的組成部分；歷史時期的考古學遺存則以居延漢簡、黑城文書聞名于世界。

對于新石器時代至青銅時代阿拉善沙漠地區考古學文化的研究基本上屬于空白。居延漢簡、黑城文書的考古發掘與研究，斷斷續續開展了一些工作，但目前缺乏突破性的成果。

對居延遺址的保護與研究，是我區文物工作的一個重點。

二、四種文化

內蒙古地區是歷史上北方游牧民族活動的重要區域，在中國統一多民族國家形成的進程中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匈奴文化、鮮卑代魏文化、契丹遼文化、蒙元文化，是我區四種重要的古代北方游牧民族文化。

1.匈奴文化 東周時期，中原列國紛爭。北方地區，活動有狄、戎、胡等游牧部落，胡一般被認為是匈奴的前身，而狄、戎等則處于中原列國與胡之間。據《史記》《漢書》記載，東周時期，這些戎狄部落互不統屬，分散于山野之間；到秦代，開始形成統一的匈奴政權；西漢早期，匈奴單于庭、龍城位于陰山山脈以北北方草原地帶的東部地區，即今錫林郭勒盟與烏蘭察布市北部草原；西漢中期以后，在西漢王朝的不斷打擊之下，匈奴徹底退居于漠北草原，漠南無王庭。

東漢以來，南匈奴、烏桓、鮮卑等部族大量南下，為東漢王朝葆塞。中南部河套地區發現了一些以中原文化因素為主、兼有游牧文化因素的東漢時期墓葬，被認為是各時期入居漢地、漢化程度較高的匈奴人及其后裔的墓葬。

建立匈奴政權的胡的起源、匈奴政權的部落構成、西漢中期之前匈奴的政治中心等問題，均有待考古學研究去探索。

2.鮮卑代魏文化 鮮卑是繼匈奴之后在蒙古高原上崛起的強大的北方游牧民族，分為慕容鮮卑、宇文鮮卑、拓跋鮮卑等多個支系。拓跋鮮卑以中南部河套地區為中心逐步發展壯大起來，由僻據一方的代國發展為統一黃河流域的北魏王朝。今天的呼和浩特地區，是代國的政治中心盛樂之所在；北魏遷都平城之后，盛樂仍有北都之稱，多個北魏皇帝埋葬于盛樂附近的金陵。在陰山以北的漠南草原之上，北魏構筑了六鎮防御體系。

目前，內蒙古地區發現的鮮卑墓葬較多，但如何將這些墓葬遺存與慕容鮮卑、宇文鮮卑、拓跋鮮卑等部落對應起來，考古學界爭論不休。盛樂作為代國的政治中心及北魏王朝的盛樂北部，遺留下來大量重要的考古學遺存，包括都城、皇陵、軍鎮和祭祀遺址等。對盛樂地區北魏考古學遺存的揭示，是未來中南部河套地區考古學研究的一個重心所在。

3.契丹遼文化 《遼史》編寫水平不高，內容混亂不實之處較多。多學科、多角度對契丹遼文化進行研究，是一個長期的任務。目前，歷史學方面，對契丹遼文化的專業研究人員較多，考古學方面的研究人員相對匱乏，我區文物部門亟需強化這方面人才的培養。

4.蒙元文化 大蒙古國及大元王朝的建立，將內蒙古地區全境與中原完全納入一個統一國家政權的行政管理體系之中，這在歷史上還是第一次，而漠北地區則成為國家的邊疆。迄今為止，內蒙古地區發現的元代城邑達80余座之多，除元上都和可考的路、府、州、縣城外，還包括了一些投下城和軍事屯田城等。2012年6月29日，第36屆世界遺產委員會會議討論并通過將元上都遺址列入《世界遺產名錄》，這是我區唯一的一處世界文化遺產。其他如額濟納旗黑城古城、察右前旗集寧路遺址，也都經過專門的發掘，分別出土了大量文書和各色瓷器，凸顯一代盛世繁華。

對蒙元文化的研究，是一門世界性的學問，內蒙古文物部門需占有一席之地，目前也同樣面臨人才匱乏的癥結。

三、三類模式

三類模式可總結為狩獵采集模式、游牧模式、農業模式，著重于對內蒙古地區史前文化的研究。狩獵采集模式是舊石器時代文化的生業方式，原始農業起源于新石器時代，游牧模式經過青銅時代的醞釀，正式開始于早期鐵器時代。

1.狩獵采集模式 我區的舊石器時代遺存較為豐富，是研究東亞大陸人類起源與發展的重要區域，著名的遺址有大窯遺址、金斯太洞穴遺址、薩拉烏蘇遺址等。我區舊石器時代的考古工作，一直由內蒙古博物院主導。內蒙古博物院的舊石器時代考古專業人員，自汪宇平先生去世之后，后繼乏人。目前，主要是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在我區開展舊石器時代考古工作。

2.游牧模式 青銅時代晚期，東南部遼河流域的夏家店上層文化、中南部河套地區的鄂爾多斯青銅器文化，均不同程度地出現了游牧化的因素。這些游牧因素與當時整個北亞草原游牧民族起源的關系，是游牧文化研究的大課題。

3.農業模式 東南部遼河流域新石器時代中期的興隆洼文化發現了炭化粟的顆粒，代表了原始農業的起源。原始農業發展到一定程度出現剩余產品時，便發生貧富分化，人類開始步入文明社會。東南部遼河流域的紅山文化，是中華大地之上最早出現的人類文明之一。目前國家文物局開展的“河套地區聚落與社會研究”課題，主要目的是探索河套地區的文明起源諸問題。

總體而言，一直以來內蒙古自治區考古工作的核心內容，即以五個區域為重點，著力于四種文化、三類模式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