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道路運輸從業資格證保險免賠條款效力的司法認定

何 倩 劉 薇

江蘇省淮安市中級人民法院，江蘇 淮安 223001

一、無道路運輸從業資格證保險免賠條款效力認定的實證考察

對于無道路運輸從業資格證保險能否拒賠問題，最高法院尚無典型案例，但其他各級法院的判例卻非常多，裁判意見主要體現為以下三種：

(一)免賠條款有效

典型案件見于江蘇省高院(2017)蘇民再349號，一審以保險人已經盡到提示說明義務且該條款并未加重投保人、被保險人義務為由，認定條款有效，二審維持原判。再審雖然改變了責任認定，但對條款效力的認定卻予以維持。

(二)免賠條款無效

典型案件見于江蘇省高院(2018)蘇民申4430號，一審以肇事車輛擁有營運證為由，判令保險人在商業險范圍內賠償，二審以條款約定的交通運輸管理部門核發的許可證不明認定未履行提示說明義務，條款不發生效力。再審則同時載明許可證不明確具體及資格證非強制性規定、無資格證未顯著增加危險程度三個理由，認定條款無效。

(三)免賠條款不產生效力

典型案件見于江蘇省高院(2018)蘇民申218號，一、二審均未對從業資格證問題進行審查，再審以免賠條款約定的許可證不明、保險人未履行提示說明義務為由認定條款不產生效力。

總的來說，無從業資格證的保險理賠問題多為前述三種裁判意見，但三種意見所依據的法律規定和法理基礎并不相同，而擁簇者卻大體相當，在實務中經常引發爭論。而上級法院的做法通常是理賠也維持，拒賠也維持，并沒有形成統一的尺度。此外，部分法院為了避免陷入條款有效與無效的認定泥沼，試圖通過拓寬提示說明義務來處理該問題，卻也只是一種權宜之計。

二、道路運輸從業資格證及保險條款效力認定的歷史沿革與法理基礎

(一)道路運輸從業資格證的歷史沿革

交通部于1999年和2001年分別發布《營業性道路運輸機動車準駕證管理規定》與《營業性道路運輸駕駛員職業培訓管理規定》，其中都規定從事營業性道路運輸活動的駕駛員應當參加職業培訓，取得營運駕駛員從業資格。隨后，國務院分別于2002年和2004年發布《危險化學品安全管理條例》與《道路運輸條例》，也都提及了從業資格問題，比如《道路運輸條例》規定從事貨運的人員需對有關貨運法律法規、機動車維修和貨物裝載保管基本知識考試合格。自此，道路運輸從業資格證正式完成了制度規劃，而制度設計的初衷在于提高營業性運輸駕駛員的素養，加強道路運輸的安全管理。

但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2017年發布的《國家職業資格目錄》未將道路運輸從業資格證納入其中。同時，2019年再次修訂的《道路運輸條例》雖然保留了基本知識考試合格的要求，但將4.5噸及以下普通貨運車輛排除在外。

(二)保險條款效力認定的法理基礎

由于承保風險的同一性及保險技術的專業性，保險條款成為具有超級附和性的格式條款之典型。《保險法》第17條規定，對保險合同中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未作提示或者明確說明的，該條款不產生效力。其主要理論依據在于，鑒于保險條款的龐雜性、專業性，避免保險免賠條款的濫用，需要通過對免賠條款的解釋說明來限制。同時，保險人在簽訂保險合同時，具有明顯的優勢地位，而免賠條款均是不利于投保人或是被保險人的內容，應當通過詳細說明來保護保險合同相對方，這也正契合了公平與誠信原則。

《保險法》第19條規定，免除保險人依法應承擔的義務或者加重投保人、被保險人責任及排除投保人、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權益的保險格式條款無效。其主要理論依據在于，保險人作為免賠條款的提供方，不合理地免除自身依照法律規定應當負有的義務、加重相對方在通常情況下不應當承擔的義務，排除相對方按照合同性質通常應當享有的主要權利，考慮到格式條款“要么接受，要么離開”的特殊性，屬于濫用自身的優勢地位，應認定三類條款無效。加強對保險免賠條款本身公正性與合理性的審查，其實是對保險合同相對方根本上的保護。

三、無道路運輸從業資格證保險免賠條款效力認定的應然路徑

(一)司法認定的價值取向

區分強制保險與商業保險，尊重商業保險合同當事人的約定。與強制保險的保障性不同的是，商業保險更加注重合同自由原則，其目的在于追逐利益，而鼓勵交易是合同法的重要精神，無限擴張保險免賠條款無效的適用范圍，會導致司法對市場機制的過度干預，使得經過多重風險精算與設計的保險條款處于架空的狀態，無法保證合同履行狀態的穩定性。

區分保險免賠條款的不產生效力與無效，明晰適用的順序邏輯。實務中，對于《保險法》第17條、19條規定的混用時有發生，部分法院既已認定免賠條款無效，又補充說明保險人未就該條款履行提示說明義務而不發生效力，看似從兩方面論證了拒賠的非正當性，其實已經陷入邏輯悖論，故而對于無從業資格證的保險免賠條款必須先明確是否屬于無效條款，如不屬于，才需繼續討論是否產生效力問題。

(二)司法認定的應然路徑

1.無道路運輸從業資格證保險免賠條款不屬于無效條款。首先，從業資格證是《道路運輸條例》所規定的事項，即便是放管服的改革背景下不再將其作為一種職業資格，但依然對從業者提出了高于一般人的職業要求；其次，營業車輛與非營業車輛在行駛時間、技能要求上有明顯的差別，特別是危險品運輸，其風險明顯高于一般駕駛，因此辦理從業資格有利于規范駕駛人員的操作，避免交通事故的發生；再者，商業保險的投保樣態、免賠設計與保費規劃均經過一系列精算得出，使得保費與保險金保持動態平衡，既體現了風險轉移與分攤的技術性，也是維護保險制度正常運行的基石；最后，辦理從業資格證可以更好地規范行業秩序，使得駕駛人員接受行政主管部門的監督與考核，在保險免賠條款已經普遍適用的情況下，如司法強硬地介入保險免賠條款的無效認定，應當具有更充足的理由。當然，對于4.5噸及以下的普通貨物運輸，由于《道路運輸條例》已將其從需具有專業知識的類別中剔除，因而該類車輛駕駛人員即便沒有從業資格證，保險人也應賠償，此時就可視為無效條款。部分法院提出，無從業資格證屬于行政管理范疇，但行政責任不影響民事責任的承擔，二者并不互相抵觸。還有部分法院提出，無從業資格證未顯著增加危險程度，卻也無法衡量從業資格證所需的專業知識對事故發生概率的影響，以司法判斷代替商業判斷也不甚妥當。

2.未履行提示說明義務的保險免賠條款不產生效力。保險人對于任何免除自身責任的條款，均需要通過加粗、加黑等足以引起對方注意的方式向投保人履行提示說明的義務，未履行的，條款不產生效力。在認定無道路運輸從業資格證保險免賠條款并不屬于無效條款的語境下，需繼續審查保險人是否盡到提示說明義務，如投保人已簽字、按印確認保險免賠條款已經告知，則保險人在相應保險范圍內免于賠償，如并無證據證明，則保險人仍應在保險范圍內進行賠償。部分法院提出，免賠條款并未明確許可證的類型，但是相關法律規定已經明確從事道路運輸的人員需經過考核，結合從業人員的身份，不知曉所需證件不符合常理。

四、結語

從業資格證作為法律規定的適用于道路客、貨運輸，有別于一般駕駛的職業要求，經過保費與風險精算，將無從業資格證作為商業保險的一項免賠條款，并不能斷然否定其實質上的正當性。但在放管服的改革背景下，對4.5噸及以下的普通道路貨物運輸以及未就免賠條款履行提示說明義務的，保險人仍應在相應保險范圍內進行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