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阿妍
福建巖風律師事務所,福建 龍巖 364000
為了有效打擊食藥品領域出現的制假販假行為,2013年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第1599次會議通過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食品藥品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以下簡稱《食藥品規定》)第3條:“因食品、藥品質量問題發生糾紛,購買者向生產者、銷售者主張權利,生產者、銷售者以購買者明知食品、藥品存在質量問題而仍然購買為由進行抗辯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p>
一般認為《食藥品規定》第3條的頒布實施就明確了在食品、藥品領域“知假買假”行為適用《消法》懲罰性賠償的規定。而在之后最高人民法院2014年1月發布的第23號指導案例:孫某訴南京某超市有限公司江寧店買賣合同糾紛案中,最高院認為“消費者購買到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食品,要求銷售者或者生產者依照食品安全法規定支付價款十倍賠償金或者依照法律規定的其他賠償標準的,不論其購買時是否明知食品不符合安全標準,人民法院都應予支持?!彼砸幌盗兴痉ń忉尯拖嚓P指導案例的出現說明了司法裁判傾向于肯定“知假買假”行為。
然而,在2016年8月國家工商總局公布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實施條例(征求意見稿)》的第2條規定:“以營利為目的而購買、使用商品或者接受服務的行為不適用本條例”。以及在2017年5月19日最高人民法院辦公廳《對十二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第5990號建議的答復意見》(法辦函【2017】181號)在給國家工商行政總局辦公廳的回復中,認為“知假買假者”嚴重違背誠實信用原則,無視司法權威,浪費司法資源,并指出在目前階段考慮在除購買食品、藥品之外的情形,逐步限制職業打假人的牟利性打假行為,司法風向隨之發生改變。
而“知假買假”行為之所以長時間困擾著我們,其根源可簡要分為以下幾點點。首先是“知假買假者”中的“購買者”能否解釋為《消法》第2條、第55以及《食品安全法》第148條中的“消費者”?一般認為如若能夠將“購買者”解釋成為“消費者”,“知假買假者”就能納入到《消法》和《食品安全法》的規范涵攝范圍內,“知假買假者”才能依據《消法》和《食品安全法》的相關條文提出懲罰性賠償的要求。
而最近的司法轉向又讓這個自“王某打假現象”就出現的問題“塵囂再起”,重新成為“熱點問題”。司法高層轉變對“知假買假”行為的態度,態度發生轉變的深層次原因何在?而下級法院又將如何裁決“知假買假行為”,給與司法最高層何種回答?本文試圖從下級法院的判決出發認知這一問題,并嘗試性給出一定解答。
梁慧星教授認為,我們可以以購買者的動機和目的去判斷是否屬于“生活消費”。由于“知假買假”的行為是為了獲取三倍甚至是十倍賠償為目的,其目的并不是為了“為生活消費需要”,所以當然否定“知假買假者”的消費者地位,其自然也不能適用《消法》及相關規范中的懲罰性賠償的規定。
而免責事由、合同成立與效力說認為,因為買賣雙方之間并不存在消費買賣的合意,本質上買賣行為并未成立,故而不存在賠償問題。也有論者認為買賣雙方存著互相“欺詐”的行為,均有違誠實信用原則,買賣行為應當無效,況且“知假買假者”并未因欺詐“陷入錯誤認識,作出錯誤意思表示”,因此不享有《消法》第55條賦予的懲罰性賠償請求權。
而相當多的學者選擇運用侵權責任法的知識框架認知“知假買假”行為。從因果關系及實際損害后果的角度定性“知假買假”行為的性質。這一理論的支持者認為在司法實踐中,知假買假者在購買商品后基本上并不會使用或食用商品,故而就沒有損害后果,則就沒有侵權責任,“無損害后果則無賠償責任”。而且即使使用或食用,知假買假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是否有因果關系也存在疑問?再者,《消法》第55條中為懲罰性賠償責任設定了“欺詐行為”,這就要求購買者在主觀上是因為受到欺詐而作出了錯誤的意思表示,但很明顯知假買假者談不上被欺詐。
最后有影響力的就是公私法區分說。雖然以部門法的界限定位這一問題有一定意義,主張私法的功能不同于刑法為代表的公法,私法以填平損失為基本宗旨,所以要求懲罰性賠償不符合民法的本性,但是在理論上要么邏輯上或多或少存在漏洞,或者在經驗層面經不住實踐考驗。
當然主流觀點仍然是“知假買假者”并不是“消費者”,進而不能提出懲罰性賠償的主張,其實“大致采用了三招辯論術”。這一思考路徑從討論《消法》第2條的“消費者”的字面含義出發,再分析《食品安全法》第148條第2款中的“懲罰性賠償請求權”的構成要件,比較研究這兩個條文之間的邏輯關系。解釋者通過對法律文本中的概念術語和體系結構等外在表現形式進行語義分析和邏輯解釋,嚴格依據文義解釋的邏輯得出“知假買假者”并不是“消費者”的結論或者“知假買假者”是消費者,但不是“消費行為的消費者”這樣的結論。
而另一路徑則是用功能主義的分析思路,“選擇那些更有助于實現特定社會時期的公共政策目標的法律適用方案”,采取“道德主義的分析方法”。不難發現,在現今大量的民事法官的判決書中,“誠實信用”、“浪費司法資源”等大眾道德觀念已經成為否定知假買假索賠行為的“標語”。
另有人提出,可以以購買物品屬性判斷是否為“生活消費”進而判斷“知假買假行為”。這一類觀點認為只要購買的是生活消費品,無論是為了物質文化生活需要,還是為了打假獲得利益,都屬于為了生活消費,都應該適用《消法》的有關規定。
王利明教授就認為,任何人只要其購買商品或者接受服務的目的不是為了再次“轉賣”的,就應當認定其為“消費者”。當然不可否認,在肯定的意見中也充斥著功利主義的聲音,部分人鼓吹肯定知假買假行為能夠極大地調動群眾熱情,“私法執法式”的群眾運動配合國家公權力行為,從而達到對知假買假行為的“治標治本”的良好效果。
為了統一裁判尺度,最高院在2014年發布了第23號指導案例:孫某訴南京某超市有限公司江寧店買賣合同糾紛案。此案對如何認定食品、藥品領域發生的消費者維權給出了“下級法院”應當參照的裁判規則。
“知假買假者”的行為的確有違背“誠實信用”原則?,F代民法認為“誠實信用”原則為民商事活動的“帝王原則”。知假買假者通過訴訟,索賠的方式的獲取的利益,不是通過正常的市場交易機制獲取的利益,這不符合市場一般規則。
“知假買假”行為有?!翱陀^誠信”。按照徐國棟教授的說法,現行大陸《民法通則》已確立了誠信原則,“這一原則應包含客觀誠信、主觀誠信和裁判誠信3個方面”?!爸儋I假行為”的本質明顯有違“客觀誠信”,這一類購買者在挑選商品時自以為遵紀守法,自己是按照法律規定合法維權,而這一類行為從表面上看的確并不違反法律,但是卻違背了法律的實質精神,即脫法行為?!爸儋I假者”利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立法者立法之初未曾考慮到會出現“以索賠為目的”的法律漏洞,為自己謀取私利。法律以為作為一個正直守法的市民,應當根據法律的目的規劃自己的行為,不得利用法律的漏疏來牟取私利。
在大量的司法判決中,法官通過解釋技術,具體來說在處理“知假買假”案件時,以購買者購買的目的和動機為基本判斷標準認定購買者是否為消費者,顯示在案情當中一般可歸納為“購買者在一段時間內,多次連續購買同一類或者同一種商品,提起多起訴訟行為”,這樣僵硬的解釋法律未免有犧牲“合法維權者”的嫌疑,雖然這種文義解釋和體系解釋能夠保持法律體系的一致性,但很難應時而變,做到個案的公平正義。
在司法者要不要支持“知假買假”行為背后實質上是司法者要做兩種利益抉擇:一種是私人執法力量在治理消費市場上的積極功效,另一種是激勵職業打假人利用“造假買假”行為妨害正常的消費市場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