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雨婷
摘要:韓國電影《寄生蟲》在2019戛納國際電影節上斬獲了韓國電影歷史上首個金棕櫚獎。影片通過荒誕的敘事手法,講述了來自底層社會的一家四口費盡心機住進富人別墅后發生的一系列荒誕故事。電影借由荒誕的故事外殼描寫了現實社會對底層人物擠壓的真相。本文試圖解讀電影《寄生蟲》中的這種荒誕敘事下的底層書寫,并探討其“寄生”的隱喻及揭露的人類文明悖論。
關鍵詞:荒誕敘事;底層書寫;《寄生蟲》
盧梭曾言:“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1]盧梭似乎早已預知了現實的荒誕和不幸,但是浪漫主義讓人類還殘存一絲希望,期待借由浪漫的外殼掩蓋生命本身的悲涼。到了19世紀末,尼采的“上帝死了”喚醒了人類對世界對人生的清醒意識。隨后,卡夫卡、加繆、陀思妥耶夫斯基等文學家不斷將人生的“荒誕感”清晰的呈現在世人面前,人們開始探索那所謂的“自由”背后的“枷鎖”。韓國導演奉俊昊的電影《寄生蟲》就是一次苦澀的嘗試,借由荒誕的故事外殼刻畫了底層社會小人物的悲哀。影片描述了一個來自底層社會的貧困家庭費盡心機住進富人別墅后發生的一系列荒誕可笑卻又悲涼諷刺的故事。雖然電影《寄生蟲》的定位是“一部含有喜劇元素的驚悚片”,但影片中的“喜劇元素”更具諷刺的凸顯了底層人物的荒誕和悲哀,顯示出一種濃重的黑色幽默之感。本文試圖解讀電影《寄生蟲》在荒誕敘事下對底層人物的書寫,并探討其“寄生”的隱喻及揭露的人類文明悖論。
一、荒誕的敘事
哲學和藝術上的“荒誕”強調的是一種人類對現有生存狀態的感知。“‘荒誕乃理性發展到較高階段后人們才有可能達成的一種對世界和人生的深度體驗與清醒意識。”[2]談到“荒誕”終究繞不開一個作家——弗蘭茨·卡夫卡。卡夫卡將自己對人生的荒誕體驗熔鑄于作品之中,通過荒誕無稽的情節和扭曲變形的人物反映現實生存狀態下人類的分裂和不幸。
《寄生蟲》從頭到尾都帶有一種“卡夫卡式”的荒誕敘事。電影開始,這個貧困的四口之家住在一個半地下室里,屋內有一扇窗與屋外的地面齊平,那半截土的風景里他們能看到的往往只有醉漢在他們眼皮底下撒尿。接著鏡頭向下落到兒子基宇臉上,他正在半地下室的角落里尋找著手機無線信號。這讓人聯想到塞繆爾·貝克特筆下那個下半身埋在土丘中的溫妮,又讓人想到卡夫卡筆下的格里高爾,導演用一種蟲子的視角刻畫著這一半截在地下半截在地上的底層貧困人家。這家人居住的半地下室和后來他們費盡心機想要住進的那座富人別墅之間構成了一種強烈的戲劇空間的沖突,地下室和別墅構成了整部影片的矛盾核心,也是整部電影荒誕敘事最直觀的體現。
這個居住在半地下室的四口之家,父母二人皆是無業游民,兒子基宇、女兒基婷雙雙輟學在家,一家四口僅靠為披薩店折包裝紙盒賺得的微薄收入維持生活。基宇在朋友的引薦下來到富豪樸社長的家中,為其女兒做英語家教,由此所有人的命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故事開篇看似符合底層社會的生活現實,但總是無意中透露出一種“卡夫卡式”的悲涼。隨著一家四口“寄生”計劃的展開,妹妹基婷成了富家兒子的“藝術理療師”,父親替換了富家原來的司機,母親也替換了富家原來的女傭,一家人費盡心機為富家設下各種圈套,至此片名所謂“寄生”的隱喻由此展開,即貧窮家庭依附于富人家庭的比喻。荒誕的情節加強了電影的敘事張力,情節的展開中又夾雜著導演的黑色幽默,荒誕筆法下不斷透露出導演對社會階層固化深刻而又悲觀的批判。
二、底層的書寫
現階段文學、電影等藝術作品中所表達的“底層”大多是一些出處于社會邊緣的“小人物”,他們與貧困有著某種不可分割的關系,他們生來被貧窮擊中。電影《寄生蟲》中的一句臺詞說:“錢就是熨斗,能把一切熨平,沒有一絲褶皺。”導演借由男主人公的這句話擊破了如今社會財富、階層、尊嚴之間的種種現實,似乎金錢可以掩蓋一切的不堪和丑陋,但真實的貧窮卻永遠掩蓋不住。
根據學者劉旭在《底層能否擺脫被表述的命運》一文中的表述,“從1989年開始,印度的底層研究者們轉向了底層如何被表述的研究,即底層在統治者的歷史中如何被扭曲的,扭曲的目的和作用是什么。”[3]可見“底層”似乎一直處在被表述的立場,像他們的生而貧窮的命運一樣,他們生來就不存在“話語權”,他們只能存活在被表述的命運中。電影中基宇的爸爸說:“人生永遠無法跟著計劃前行。”于是他們被動的接受著命運給他們安排的貧窮以及荒誕的人生。盡管他們費盡心機將富人玩弄于股掌之間,但是當暴雨成災他們落荒而逃時,他們發現,即便披上了鍍金的外衣,他們是生來是底層且貧窮這一事實終究無法改變,一場大雨就可以將其打回原型。在《寄生蟲》這部電影中,底層人物的貧窮似乎變成了一種“原罪”,變成了一種與生俱來的傷疤。導演奉俊昊在電影中反復用“氣味”這一概念詮釋這無法擺脫的貧窮,底層的“貧窮”已經變成了一種深入骨髓的氣味,電影中反復強調基宇一家身上的氣味,這也是誘發基宇的父親最終殺死富人樸社長的關鍵因素。真正的貧窮終究無法掩蓋,它已經變成了底層人物身上如影隨形的屈辱印記。
電影《寄生蟲》是一部充滿東方式人文關懷的作品,影片中對底層的刻畫雖頗具諷刺意味,但是透露出的無奈又顯示出導演對底層人的同情以及對社會階級固化,底層難以改變自身命運的悲哀。若錢真的可以熨平一切,那是否有一天社會上的那些底層人也會像有錢人熨斗下的褶皺一樣輕而易舉的被抹平。顯然,導演想要幫助以基宇一家為代表的底層人物說訴說些什么,像是卡夫卡想為格里高爾訴說些什么一樣,但是現實讓他們訴說都變成了“卡夫卡式”的黑色幽默。
三、寄生蟲的隱喻
“蟲”的隱喻從卡夫卡開始就寓言著被資本、文化、階級、權力馴化的一類人,是“喪失了原始的動物性活力”的個體。電影《寄生蟲》借由“寄生蟲”的隱喻,描繪了被階級分割在“地上”和“地下”的兩類人,揭示了“地下”人終究無法到“地上”生活的社會現實。通過深入思考發現,《寄生蟲》看似在描寫著社會階級的固化,底層人物的悲哀,實則它似乎在預示著一種更為宏大的母題——它揭示了當今全球化背景下難以言說的文明悖論。人類親手構建了所謂的“階級文明”,然而這種文明在如今卻成為操縱與敵視他人的異己力量,當文明意味著罪惡時,我們所倡導的這種文明是否儼然成為了一種“文明霸權”。《寄生蟲》借由這個荒誕戲謔的故事從“階級”的角度探討了這種文明悖論。
電影《寄生蟲》中有許多包裹在“寄生”主題下的隱喻,比如影片中不斷出現的上下的臺階以及上下切換的鏡頭,這是導演奉俊昊對“階級”最為直觀的體現。此外,導演不斷的用“蟲”的視角提醒觀眾這個看似完整底層貧困家庭將要面對的撕裂,從陽光明媚的別墅草坪到昏暗陰冷的地下室,畫面的上下切換擊碎了觀眾心中殘存的最后一絲希望。這生來就被貧困所擊中的一家中終究無法擺脫荒誕的命運,他們只能在地下室出生又在地下室死去,像卡夫卡筆下那只在黑暗房間里孤獨死去的甲蟲。《寄生蟲》相比于卡夫卡的《變形記》來說似乎更為苦澀和殘忍,卡夫卡所描寫的是人變成蟲的荒誕故事,強調的是現實社會對人性的傾軋和異化,而《寄生蟲》中的底層人物似乎生來就有蟲的軀殼,他們只能靠寄生在他人體內存活,他們早已放棄了掙扎的希望,他們無力改變自己的命運,他們永遠在被驅逐卻又永遠生生不息。
四、結語
無論是荒誕戲謔的故事情節還是充滿東方式人文關懷的底層書寫,電影《寄生蟲》都將帶給觀眾一次視覺和心靈的沖擊。從卡夫卡筆下的一只甲蟲到導演奉俊昊鏡頭下的一群寄生蟲,藝術創作者們一直在提醒人們思考自己和世界的關系。某種意義上電影《寄生蟲》像是對卡夫卡《變形記》的一次致敬,令人感到悲哀的是人類終究還是沒能擺脫蟲的命運。
參考文獻:
[1]盧梭.社會契約論[M].何兆武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8.
[2]曾繁亭,蔣承勇.浪漫主義與“荒誕”觀念的形成[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5):113.
[3]劉旭.底層能否擺脫被表述的命運[J].天涯,2004(2):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