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乾
摘要:《文心雕龍》作為一部文論著作,每一篇都闡述了對于為文的指導。作為“文之樞紐”重要組成部分的《正緯》篇,既體現了劉勰“宗經”的指導思想,又說明了讖緯對文學創作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文心雕龍》;讖緯;《正緯》
在《文心雕龍》中,劉勰把《原道》、《征圣》、《宗經》、《正緯》和《辨騷》這五篇看作整部書的核心,稱之為“文之樞紐”。其中的《正緯》篇談及了讖緯的發展,闡明了對待讖緯應有的態度,對后世儒士文人的創作造成了深遠的影響。本文以《正緯》篇為主要參考,考察《文心雕龍》與讖緯的關系。
一、《正緯》篇的寫作目的
《文心雕龍》的前五篇被劉勰稱為“文之樞紐”,即是全文的總綱。其中,《原道》篇提出“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說明“文”是用來“載道”的。這里所謂的“文”,即是儒家的五經。由《原道》中“道”、“圣”、“文”三者的關系引出《征圣》和《宗經》。而《正緯》和《辨騷》兩篇,則是對《宗經》的補充,也可以認為是“宗經”的具體做法。
(一)宗經正緯
在先秦時期百家爭鳴,孔孟所倡導的儒家思想雖然有很大社會影響,但并沒有得到很多諸侯國的認同。直到漢武帝時期獨尊儒術,儒家思想才真正被統治者接納,作為官方思想加以宣傳。于是,儒家倡導修習的《詩》、《書》等文獻被奉為經典,立為官學。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也出現了一些問題,在景帝時就已出現的古文經學和今文經學的分歧越來越明顯。今文經學將圖讖與儒家經義相結合來詮釋經書,而產生了與經書相對應的緯書,因其能較好地適應統治需要而受到重視。而古文經學的地位在當時較低,不被官方認可。因此,劉勰的《文心雕龍》一方面要重塑經書的地位,一方面要修正緯書的疏謬。
通讀《文心雕龍》,可以看出貫穿整部書的一個重要思想就是宗經,在很多篇章中,劉勰都對儒家經典有不同程度的推崇。如《情采》篇“《孝經》垂典,喪言不文”(1);《麗辭》篇“《易》之《文》、《系》,圣人之妙思也”(2);《夸飾》篇“雖《詩》、《書》雅言,風俗訓世,事必宜廣,文亦過焉”(3)等等。
劉勰將宗經作為《文心雕龍》一以貫之的指導思想,與他本人對儒家經典的理解有密切聯系。他認為,儒家經書能夠在治理社會和教化民眾方面起到重要作用,“能經緯區宇,彌倫彝憲,發揮事業,彪炳辭義”(4)。經書的作用如此重要卻被緯書所擾亂,因此需要“正緯”來“宗經”。
在《正緯》篇中,劉勰以儒家的經書標準來檢驗緯書,指出了緯書存在多個方面的問題。一是原本經書與緯書應當如同織機的經線與緯線一樣不相雜亂,但現在經正緯奇,互相雜糅,以經說緯,以緯解經,造成很大混亂。二是經書作為圣訓應當顯明豐富,緯書作為神教應當隱晦簡約,但事實卻恰恰相反,經書流傳下來只有《詩》、《書》、《禮》、《易》、《春秋》五部,但緯書的數量卻大大超過了經書。李賢注《后漢書·張衡傳》提到河洛五九,共四十五篇,六藝四九,共三十六篇,加起來共八十一篇。三是讖緯顯示的應當是天命而非人為,但現在八十一篇緯書托為孔子所作,還存在“堯造綠圖,昌制丹書”的說法。四是按照正常的發展順序應當是先出現經書,后出現緯書,但現在次序顛倒,時間錯亂。從這四個方面可以看出,讖緯的本質其實是“偽”,在宗經的指導思想之下,需要撥正“偽”的方面,保存下經書的“真”。
(二)有助為文
《文心雕龍》作為一部文論著作,其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人們在為文寫作方面提供指導。因此,《正緯》篇的另一個重要目的是有助為文。
在劉勰看來,儒家經書之所以能成為經典,不僅是因為其思想教化性,還與其在為文方面內容與形式高度統一有密切聯系。經書“體要與微辭偕通,正言共精義并用;圣人之文章,亦可見也”(5)。
緯書與經相配,儒家的五經都對應有多部緯書。既然經書的文辭方面有很多值得借鑒的地方,那么緯書是否同樣能對為文寫作提供幫助呢?
劉勰指出,緯書“事豐奇偉,辭富膏腴”(6),說明讖緯在敘事方面對寫作有一定的幫助。在“事豐”方面,緯書能夠囊括神話、歷史、天文、地理等眾多方面的知識。它們將古代帝王、圣人君子神化,想象力極為豐富,并且能夠將神話和歷史結合起來,如緯書中的西王母就是一個半神話半歷史性的人物。在山川河流方面,緯書也有相當出色的描寫,例如寫到昆侖山的巍峨挺拔、黃河的氣勢磅礴,都可以稱得上是寫作時的典范之作。在“辭富”方面,緯書在記敘祥瑞符應時,用詞繁復華麗,色彩描繪艷麗,并且大量運用比興、夸飾等手法,使得緯書不像經書那樣莊重典雅而富于變化。
緯書在事豐辭富方面有很多值得借鑒的地方,由此,歷代文人在創作時,就可以主動從緯書中擷取豐富的事和華麗的辭為自己的文章添彩。從《文選》中可以看出,漢魏六朝的辭賦作家在創作時,就從緯書中提取了大量素材。如班固的《西都賦》中寫到“蓋聞皇漢之初經營也,嘗有意乎都河洛矣。”李善注:“孝經鉤命決曰:道機合者稱皇。”(7);《東都賦》“勛兼乎在昔,事勤乎三五。”李善注:“春秋元命苞曰:伏羲、女媧、神農為三皇。”(8)等等。
因此,緯書雖然“無益經典”,但能夠“有助文章”。劉勰的《正緯》篇既要正緯書的“乖道謬典”,又要正緯書的“事豐辭富”。《正緯》篇既是對《宗經》的補充,又體現了《文心雕龍》為為文寫作的指導意義。
二、《正緯》篇對待讖緯的態度
從《正緯》篇“宗經”和“為文”的兩個目的中,很容易推斷出劉勰對讖緯的態度。在很多人看來,從宗經的方面來說,劉勰批判讖緯、反對讖緯,認為讖緯的出現擾亂了經;從為文的方面來說,劉勰則肯定讖緯對文學創作的積極作用。其實,《正緯》篇提到桓譚、張衡等人批駁讖緯,說明劉勰的《正緯》篇受到了他們的影響。細讀其中比較著名的張衡的《上禁絕圖讖疏》,可以發現張衡對讖緯也不是持全盤否定的意見。因此,《文心雕龍》的《正緯》篇對待讖緯的態度,也需要仔細辨析。
在張衡的《請禁絕圖讖疏》中,張衡提到了兩個概念,即讖疏和圖讖。在張衡看來,律歷、卜筮、九宮等“立言于前,有征于后”(9)的書,叫做讖書;它是“圣人明”、“智者貴”的書。成、哀之后復起的圖讖,有或不合經、或自相矛盾、或使用材料錯謬之處。張衡把成、哀之后錯謬不經的“不占之書”稱為圖讖。張衡并不是主張禁絕一切讖書,而只是要剔除其后人皮傅、錯謬不經而沒有證驗的部分(也即所謂“不占之書”)。其褒讖書而貶圖讖之意非常明確。但是,張衡的上疏存在含混不清的地方:他只用了讖書、讖、圖、圖讖,而沒有使用“緯(書)”這個概念。可是他說到的《河》、《洛》、《六藝》,依照唐人及后世的一般認識,《河》、《洛》屬讖,《六藝》屬緯。
對比之下,《正緯》篇的概念區分就比較明顯了。劉勰使用了“緯”的概念,將其與“讖”區別開來。從《正緯》篇可以看出,劉勰的觀點基本與張衡一致,即對讖的源頭《河》、《洛》加以肯定,而對《孝經鉤命訣》等緯書加以否定。
在《請禁絕圖讖疏》中,張衡舉出四個例子證明緯書的混亂:《尚書》記載鯀和禹治水,而《春秋讖》里治水之人卻是共工;大多數緯書都說黃帝伐蚩尤,而《詩讖》卻說蚩尤和堯是同一時代的人;《春秋元命苞》錯將墨翟和公輸班當成春秋時期的人;緯書中寫道春秋時已有益州的行政區劃,但實際益州出現是在漢代。對于同一事件的記載大相徑庭,足以證明緯書是后世之人假托圣人之名而作,不可相信。
在《正緯》篇中,劉勰同樣從四個方面說明了緯書的不真實性有四個方面,即上文已經提及的經正緯奇、經顯緯隱、假托孔子和緯先經后的問題。哀、平之際興起的緯書在王莽和光武帝時期走向歧途,所謂“沛獻集緯以通經,曹褒選讖以定禮,乖道謬典,亦已甚矣”(10),劉勰是批判它們的違反正道,背離經典的。
雖然緯書在宗經方面需要批駁否定,但劉勰仍然肯定了其在為文方面的價值。《正緯》篇提到緯書“事豐奇偉,辭富膏腴”;《時序》篇說“自哀平陵替,光武中興,深懷圖讖,頗略文華”(11)都是這一觀點的明證。
其實在《文心雕龍》中,劉勰經常持一種“中庸”的態度來評價寫作時的技巧。如《情采》篇提到“為文造情”和“為情造文”的問題;《比興》篇提到運用恰當和不當的比興的優劣;《夸飾》篇贊揚《詩》、《書》的夸飾而批評揚雄、司馬相如的夸飾,都能體現出劉勰強調對一種手法在文學上的運用要把握度的態度。
三、結語
《文心雕龍·正緯》一篇針對讖緯而作,劉勰以宗經的思想為主導,指出了緯書在解經方面的不真實性,但對讖緯又沒有全盤否定,而是對讖書和緯書在為文方面的作用表示了肯定。作為“文之樞紐”,既連貫了宗經的思想,又提出了對為文的幫助,從中可以看出劉勰對讖緯的認識和態度,也可以看到讖緯對當時文學創作的影響。
注釋:
詹锳:《文心雕龍義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154頁。
《文心雕龍義證》,第1297頁。
《文心雕龍義證》,第1378頁。
《文心雕龍義證》,第24頁。
《文心雕龍義證》,第48頁。
《文心雕龍義證》,第124頁。
蕭統:《六臣注文選》,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24頁。
《六臣注文選》,第36頁。
范曄《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912頁。
《文心雕龍義證》,第118頁。
《文心雕龍義證》,第1679頁。
參考文獻:
[1](南朝梁)劉勰著,詹英義證.文心雕龍義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2](南朝梁)蕭統編.六臣注文選[M].北京:中華書局,2012.
[3]孫蓉蓉.《文心雕龍·正緯》之辨[J].北方論叢,2017 (01):22-28.
[4]王運熙.《文心雕龍》的《正緯》與《辨騷》[J].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85(02):83-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