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席記者 尹文麗

山東優勢產業大多集中在第二產業,傳統意味強烈(圖/新華社)
1984年春天,距離廣東成為全國第一大省還有五六年。山東全省上下創業的激情一如今天這樣澎湃,這一年,青島、煙臺被列為首批全國沿海開放城市,海爾、魏橋等大型企業初露崢嶸,引領一時風潮。山東,是全國的領頭羊。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回望三十多年的發展,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山東一路走來所有的榮光和標簽:是全國省份中的“老牌勁旅”,經濟結構以傳統工業為主;以國有經濟占據絕對優勢的“群象經濟”聞名;沒有把握新經濟發展窗口期,轉型乏力……
但是,山東經濟應該有更多側面,而不只是大、笨重、遲緩,我們也該放下成見,細細斟酌山東的過去與未來。
“群象”背后,是一個山東待解的時代命題。
一切的變化似乎從十年之前開始。2008年到來的時候,廣東的經濟總量排在全國第一位,山東排名第二,江蘇位居第三,然而三省相差不大。這一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緊接著,2008年過去了,情勢開始發生一點變化。山東在這一年被江蘇反超,并且在以后的十年間一直被超越。至2018年,廣東的經濟總量為9.73萬億元,離10萬億元“一步之遙”。江蘇為9.26萬億元,山東為7.65萬億元,山東與江蘇的差距變為1.6萬億元,與2009年兩省的差距相比,拉大了200多倍,中間還間隔著8萬億元區間這座“大山”,似乎“追趕無望”。
平靜的外表下暗流涌動。這十年來,山東的發揮不算出奇,但勝在特別“穩定”,穩定地居于全國第三的位置,可是這種“穩定”往往也意味著不進則退。2019年,排位第四的浙江雖然經濟總量還趕不上山東,但財政收入已經超越山東,而山東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更是遠遠低于浙江。有人用“標兵遠,追兵近”來形容這種狀態,可謂精準。
雖然以經濟總量來衡量一地的發展水平屢被詬病,但經濟總量往往能反映某些區域經濟的真相。山東是傳統經濟大省,底蘊猶在,特別是上世紀80年代初,山東的經濟總量一直位居全國第一,但隨著新經濟形勢的到來,山東經濟后繼乏力的狀況頻頻顯現。其中,經濟結構不合理、經濟活力不足,是山東經濟轉型的隱憂。
2018年底的一份數據榜單可以清晰地展現山東經濟結構與上述三省的顯著不同。山東優勢產業大多集中在第二產業,且以能源加工型產業為主,在全國名列前茅的有石油加工、有色金屬冶煉、化學原料加工等,傳統意味強烈;反觀廣東、浙江,優勢產業則集中在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和商務服務業等,早已脫離了傳統的發展模式,緊跟轉型升級的時代潮流。
產業結構的不合理,最突出的表征是在低質量發展上。因為產業結構長期以資源型產業為主,山東的能耗水平、主要污染物排放指標等一直居于全國前列,煤炭消耗更是占到全國的十分之一,但單位能耗對經濟的貢獻率卻很低。單位生產總值對財政的貢獻率也顯著低于廣東、江蘇和浙江。
更值得深思的是,在這樣一個互聯網時代,山東卻是互聯網經濟的“沙漠”,互聯網企業不多、不強,在百強榜中只有寥寥幾家,且排名靠后,與經濟大省的地位十分不相稱。
已經有專家這樣總結山東的經濟結構失衡的問題,經濟大省“大而不強”,仍舊以資源型、重化型的產業結構為主,傳統產業占比過高而新興產業發展無力,想要突圍難度很大。
況且,山東經濟結構除了不合理之外,還有不少問題,民營經濟發展乏力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
時間來到了2014年的6月。這一年,山東青州發生了一起非常普通的民企老總跑路事件。沒想到,這個事件卻引發了蝴蝶效應。其后,曾為其作擔保的多家企業成為被告,陷入互保危機。這不是第一家因為互保而出現問題的民營企業,也不是最后一家。三年后,勝通集團、東辰集團等知名大型企業集團也相繼曝出破產重組,多年來懸在山東民企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于落下,互保圈的危機像滾雪球似地越滾越大,直至無法控制,破產了事。
不斷地借新還舊和企業互保暴露出的民營企業融資難的危局,只是山東民營經濟的冰山一角。人們不由得要問:難道企業非要用這種互保的方式解決資金問題?山東的民營經濟到底怎么了?
要問怎么了,先看為什么。多年來,山東以國有經濟名揚天下,國企占比高,山東百強企業中,國有經濟占比達到了70%,號稱“群象經濟”,民營經濟仿若是國有經濟補充般的存在。但其實山東的民營企業并不少,在數量上甚至能與江蘇、浙江等并駕齊驅。有經濟學家表示,正如大不代表強一樣,多也并不說明好,與浙江的“小狗經濟”相比,山東的民營經濟面臨很多困難,關鍵是支持不夠、活力不足,轉型難度更大。
2018年春天,伴隨著山東新舊動能轉換的號角吹響,省委書記劉家義曾說:“從一定角度講,我們發展的活力不足,很大程度上是民營經濟活力不足。”切中時弊。
民營經濟一方面有山東經濟結構的典型問題,大多集中在資源開采加工、重化工產業、農副產品加工業等,科研創新力不強,涉及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更是極為少見,大多還停留在粗放式發展的階段;另一方面,山東民營經濟的起源與浙江等地有顯著不同,大企業較多而中小微企業很少,市場活力不足。山東的大型民營企業大多源自國有經濟的改制,浙江的民營經濟則完全是市場自發的行為,民眾自主創業的氛圍更濃厚。這種不同使山東很多的大型民營企業深受國有企業模式的影響,民營企業更像是站在“群象”的影子里。
站在影子里的民營經濟在風險來臨時十分脆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互保危機,其原因就在于融資難。山東的貸款結構將最大的一塊蛋糕分給了國有企業,留給民營企業的少之又少,況且,在如今的考核機制下,出于控制風險的考慮,銀行也更愿意貸款給國有企業。
經濟下行,環保壓力,融資困難,政企間復雜難辨的關系,共同造成了民營企業的困局。
經濟體量夠大,但不夠強;發展質量不高;區域之間發展不均衡……這些關于山東經濟特點的描述,也同樣適用于概括中國經濟結構的特點。山東如何改革,將為中國經濟結構調整提供有益的經驗。
從位置來看,山東南接蘇浙,西靠河南,北接京津,占據非常重要的位置。但近幾年來,“江蘇實施產業高端發展、信息化引領等六大行動,推動產業向‘高輕優強’調整優化;浙江實施‘四換三名’工程,打造經濟升級版,推動了經濟質量和效益提升”,鄭州已經成為中部物流中心,京津冀協同發展氣勢足……錯過十年窗口期的山東夾在異軍突起的省市之中確實尷尬。想要突圍,就只能大刀闊斧,從自身出發,做出歷史性調整。
這種調整集中體現在《新舊動能轉換重大工程實施規劃》中,規劃提出了2022年、2028年、2035年“三步走”目標。其中,到2022年基本形成新動能主導經濟發展的新格局,“四新”(即新技術、新產業、新業態、新模式)經濟增加值占比達到30%;到2028年,基本完成這一輪新舊動能轉換;到2035年,在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進程中走在前列。

2018年,江蘇GDP為9.26萬億元,山東為7.65萬億元,山東與江蘇的差距變為1.6萬億元,與2009年兩省的差距相比,拉大了200多倍。圖為江蘇南京蘇寧云倉物流基地(圖/新華社)
山東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所長張衛國說:“傳統農耕文明和現代商業文明之間要有段距離,需要創造性轉化。受儒家文化影響,山東對現代工業文明不重視,官本位思想濃厚,國有經濟獨大等,曾經在很長時間共存,這導致山東工業數量多,但多而不強。”
經濟結構如此,就意味著推倒重來嗎?2018年開始,山東多地興起了向南方省份對標學習的浪潮,與此同時,一個個問題接連拋出:浙江出了阿里巴巴,深圳有華為、騰訊,山東如何出現下一個阿里巴巴?互聯網紅利期將要過去,留給山東的又有什么?
關于未來道路的詰問振聾發聵,但不能忽略的一個基本事實是:山東的經濟結構有自身的局限,也有自己的優點,在過去的十年間,山東按照自己的慣性行走在舒適區內。如今,打破舒適區勢在必行,但經濟結構的優化調整并不意味著將傳統產業統統拋棄,規劃發展應更有科學性、前瞻性。如何調整資源型為主導的經濟結構,加快轉型;如何讓國有經濟占據主導的經濟模式重振,成為奔騰的“群象”;如何讓千百萬中小民營企業煥發活力,是一件久久為功的事。
凡是過往,皆為序章。山東應該有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