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夏秋冬又一春》是2003年韓國導演金基德的作品,這部電影是金基德電影風格的一次大轉變。他早期的作品多帶有一種暴力美學的意味,表達一種深深的民族之恨。從《春夏秋冬又一春》開始,他電影中的那種憤恨之情便開始減弱,多了一種幽靜空靈之感,帶有淡淡的東方式的禪意之美。本文淺析《春夏秋冬又一春》電影中的禪意之美,由禪意透視到人性的探索。
一、《春夏秋冬又一春》中禪的意象
電影的開篇是從極富宗教意味的寺廟山門開始的,這扇門開啟了一個空靈幽遠的世界,同時又成為隔絕世俗的神圣守護之門。山門上猙獰恐怖的護法神彩繪形象,帶來一種極具沖擊的視覺感受,也將觀眾帶領到一個不同尋常、充滿禪意的世界,正如佛教當中一座寺廟的山門即是空門之意。
影片中的故事發生在一座水上懸寺,在山門緩緩開啟的時候,一幅帶有中國式水墨畫的山水景象映入眼前,湖中央有一座方形建筑,便是這部影片中唯一的寺廟——大雄殿。這座寺廟孤立存在,加上幽靜的山水景色,無不體現著古老的東方禪韻,方形的島嶼圓形的湖泊,同時表現著一種外圓內方的傳統觀。故事便從這樣一個與世隔絕、帶有東方美學韻味的世界開始了。
水、門、佛像、動物是這部影片中反復出現的具有隱喻之意的意象。這些意象也體現著一種禪的意味。
影片的主體景觀是在山谷中的一片湖水中,湖水承載著孤島一般的寺廟,包容著一個大千世界。在四季的變化之中,水的不同形態隨著四季的變化在影片中也有不同的展現,同時也象征著人物內心的變化。
當春天萬物復蘇,湖水也呈現出一種欣然之態,充滿著美好的希冀,但它也是稚嫩、單純的,正如小和尚在春天因好奇之心犯下的“罪惡”;夏天,濕熱之氣使得湖水變得不再清靈甚至渾濁,這時的水也是對人欲望側面地獨特展現,小和尚對來寺廟治病女孩產生了越界之心;秋天,天氣逐漸轉涼,消去了夏天的燥熱之感,湖水多伴著霧氣,顯得迷離且凄涼,小和尚為了欲望一錯再錯,殺妻之后他又回到了寺廟。這里的迷霧就如同他內心的痛苦、茫然一般,一片迷茫;冬天,水面上凍結冰,一切又歸于沉寂,刑滿釋放的小和尚在反復的痛苦中找到了答案,也找到了平靜,結冰之路便是小和尚的回歸之路。四季再次等待著新的四季,湖水同萬物一齊在輪回中周而復始。
門的意象在影片中也獨具隱喻之意,例如,開篇中的山門,在幾次開開合合之中,不僅成為故事情節隨著時間推動者的象征,更是導演所創造出的與現實世界相對的禪意世界的心門。此外,電影中殿堂內無墻之門以及湖岸邊的無墻山門的設定更具有禪的哲理??此剖嵌啻艘慌e的門,阻擋的卻是人性當中最原始的欲念。這扇無墻之門更像是人心之門,是象征意味的存在,在片中現實的無墻之門并未能阻擋住小和尚的欲念之門,小和尚通過不斷地闖入不同的禁地之門,最終回到最本真最純粹的那扇門。通過多重門的意象,一步步地帶領觀眾進入到一個直擊內心的禪意世界。
佛像是一種最真實最直白的禪意表達,在這部影片中,佛像一直都是慈眉善目的形象,旨在體現佛渡救世人的慈悲。室內那尊坐佛的基座底部有水、金魚,還有些許蓮葉點綴,這與室外的小水池都體現著一種淡雅的東方禪意之美,同時水在佛教當中也有清潔的意義。在室外的山上,那尊大石佛形象偉岸,在至高處俯瞰著水中懸寺,同時也俯瞰著世間的一切。這樣一種獨具東方禪學意蘊的形象與小和尚為了愛欲帶走的佛像以及影片結尾小和尚上山贖罪所背的佛像一起,最終消融在人們的心底,歸于平靜。
二、《春夏秋冬又一春》禪心與禪意的交融
金基德曾說:“《春夏秋冬又一春》便是自我審視的仿半自傳電影,所以我也是其中的演員。拍攝這部片的同時,我也在不停地瘋狂思考著同一個問題:‘如果可以瘋掉的話,不妨試試看。我希望就此能夠達到某種境界,即那種自己可以屏住呼吸,走向死亡的境界,真的可以這樣嗎?”導演的這段自述更像是說著一種禪的境界,在這種境界中需要一種瘋狂的狀態,這種狀態就像是藝術家創作時的狀態,在瘋狂到一個極限時就達到一種臨界死亡之感。這并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超越了死亡的重生,是一種平靜的心與意的交融。
影片結尾處,小和尚背負石盤、手持佛像最終到達山頂,盤坐在佛像之前,這時他的狀態是極致的平靜,正是導演所表達的那種“走向死亡的境界”。通過自我救贖、自我解脫,在痛苦中找尋自我,歸于寂靜。影片所傳達的正是看似簡單的佛教之理。
小和尚在四季的更替中,經歷了不同階段“心”的變換。春季,孩童時期的他有著一顆好奇貪玩的心,這種好奇之心讓他犯下了原初的“罪惡”,老和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教化,點悟小和尚善待眾生、眾生平等的慈悲之心,小和尚看到蛇死去時痛哭起來,他明白了這份最初的善。夏季,小和尚以愛欲之心偷吃禁果,并且一錯再錯地離開了寺廟。正如老和尚所說的“淫欲喚醒了占有的欲望,這會導致殺身之禍的”。秋季,小和尚帶著痛苦和殺身之禍逃回寺廟,老和尚一直等待著他的到來。因這份占有之心,他殺了自己的妻子。這時的他已經痛苦不堪接近絕望,暴躁掙扎的他甚至選擇死亡來逃避現實。但他回來的時候,把那尊當初出走寺廟時帶走的佛像又帶了回來,說明潛藏在他心底的那份“禪心”并未完全消失。老和尚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將他吊起來,讓他體會到了死亡的真實意義,同時讓他用殺人之刀刻下心經,完成自我的救贖,來繼續喚醒他那份禪心。在刻經的過程中,小和尚的心逐漸平靜下來,最終完成了禪心與禪意的交融,達到一種極度平靜的超然狀態,以至于在他快要被警察帶走之前,他坐在寺廟里,而周圍的一切都在緩慢地旋轉起來。這似乎是一種超自然的神奇的現象,正體現了小和尚達到了心意交融的境界,在超然的狀態下環顧四周、環顧自己的心。
三、《春夏秋冬又一春》人性即佛性的禪學思想
在《野生金基德》一書中,金基德曾說道:“我懷念那沒有教化年代的純粹,也許那是一種根本無法恢復的野生般的純粹。雖然我們不能重新找回原始時代的那種不摻有絲毫雜質與經驗的純粹,但我依然反對那些和我一起走過人生的人們,崇奉先輩們整理出的人生指南為信條,以模仿某一個人的人生態度?!彼€說道:“長久以來,我也是一直在躲避著或者說克服著那些被定義為‘惡的、貌似無形的東西。但在一些經歷之后,我猛然醒悟——世上本沒有持續的惡,只因‘惡早已存在于自身。所有的結局其實都是自我內心爭斗的結果,即善與惡并沒有絕對的評判標準,甚至隨時可以相互轉換?!?/p>
在電影中,小和尚的人物設定更像是導演自我的一種投射,小和尚的善與惡并沒有絕對的界限,隨著內心的變化最終體悟到一種超越善惡的禪的境界,這便是在善惡之間人性到佛性的轉變。禪學中,“心”與“性”是相通的,禪家認為,眾生先天具有能夠成佛的本性,故又稱為“佛性”。所謂成佛,并非是如佛教所說的涅槃重生,眾生能夠包容萬物,清靜本性,便是“自性”成佛。所謂善惡之別也只是無常的幻現,唯有體悟“自性”才能永恒存留。
在弗洛伊德的解釋里,無意識成分是指那些在通常情況下根本不會進入意識層面的東西,出于無意識層面的原始沖動和本能以及之后的種種欲望,由于社會標準不容許,得不到滿足而被壓抑到意識之中,但它們并沒有消滅,而在無意識中積極活動。
在金基德的很多電影中,表達了出于無意識層面的原始沖動和本能的欲望與人人心中皆有的“佛性”之間的對抗,他把欲望放大,放大到關乎生死的境況。正是在這種欲望與佛性的不斷爭斗中,最終使得人性走向“佛性”。影片中的小和尚正是不斷地在欲望與佛性的爭斗中獲得自我解脫,在殺妻回歸寺廟之時極度憤怒的他接近崩潰,眼神中也充滿了戾氣。而當老和尚讓他用殺人之刀刻心經的過程中,他逐漸平靜了下來,人性之惡逐漸消退,佛性之光開始閃耀。影片的結尾更是通過一條上山“贖罪”之路,讓觀眾深深地體味這份潛藏在人性深處的佛性。
(長安大學)
作者簡介:張博(1995-),男,甘肅蘭州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影視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