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執念

李櫻子

從進化心理學的角度上說，人類繁衍的目的無非是傳播自己的基因，所以每個父母的內心都有一個理想的孩子。但現實是，很有可能孩子除了血緣與我們相近，脾性、認知、生活方式、價值觀都與我們截然不同，甚至走向我們的反面。

最近放映的《雙子殺手》又一次將導演李安與其父多年失和的故事推到眾人面前。李安數學不好，挨打、跪算盤是家常便飯;高考兩次失利，第二次數學考了零分，第三次才上了“第108志愿”的藝專……讓身為中學校長的父親覺得有如世界末日。然而生命是多么豐富和具有多樣性啊，它從來不僅僅是“優秀”“成功”這樣的詞匯就能概括的，那些俗世中令李安黯淡的，卻在電影世界里讓他光華萬丈。

一個人不合乎社會標準，人們會很容易對這個人身上的其他品質視而不見。當我們的孩子不合乎社會的評價體系時，當爸媽的也容易忘了孩子們原本是稟賦各異的，他們有自己的愛好和使命，身上攜帶著神奇的生命密碼，有些很容易破譯，而有些卻布滿玄機，深深地藏在不知哪里的地下。

法國作家羅曼·加里的人生經歷就發人深省。羅曼·加里在他的自傳《童年的許諾》中披露，他的母親是個波蘭籍的戲劇演員，因為經濟拮據，他家經常被鄰居取笑和看不起，母親的自尊心受到很大傷害，在一次被鄰居嘲笑時冒著大雪拽著童年的他站在院子里向鄰居們大聲宣布：“我兒子將來是偉人，我兒子將來會是將軍，我兒子將來會是大作家！”

母親節衣縮食，將掙來的錢全部投在了加里的教育上，對他一路鞭策，稍有懈怠便嚴加斥責。他喜歡畫畫，母親卻認為畫家生前無法受益，不允許。他在外被人欺負，回來還要被老媽打耳光，告訴他一個男人應該“為女人而戰，為國家而戰，為榮譽而戰”，否則還不如去死。他不喜歡穿皮貂，老媽卻硬要他穿在身上顯貴。母親是豁出去了，兒子也竭盡全力，用了35年幫母親實現了夙愿：成為法國人、“自由法國”空軍飛行員、獲得解放勛章的英雄、駐美外交官、榮獲龔古爾獎的作家……真是體面的人生啊！但對于羅曼·加里來說，卻是被母親操縱的35年。

活成母親想要的樣子之后，中年后的羅曼·加里拼命想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他在1974年用阿雅爾的筆名寫《大親熱》，向世人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評論家認為他另起筆名是為盛名所累，渴望逃離這種身份，但我覺得最主要的原因是作家想逃離被母親操縱的命運，渴望找到屬于自己的人生意義，并跟過去的自己一刀兩斷！

但是，一個人真的能和過去的自己一刀兩斷嗎？

《大親熱》寫完之后羅曼·加里又第二次榮獲了龔古爾獎，成為龔古爾文學獎歷史上唯一一位兩次獲獎的作家。但他不想從偽裝中離開，拒絕領獎。后來，讀者們非要挖掘出阿雅爾是誰，他發現自己其實做不成阿雅爾，于是60歲那年在巴黎的寓所開槍自殺。

如果黃泉下有知，羅曼·加里的母親該有多悲傷？成功帶來榮耀，但我們有時是否被成功的執念抓得太緊，便聽不到孩子內心的聲音？養育孩子，是讓他們幫我們實現未遂的夢想，還是讓孩子自己去探求生命的意義？

陽光正釅，暖氣也來了，室內明亮溫暖。食人花長大了許多，張著大嘴等待獵物;曇花之前結了十幾個花苞，卻夭折于嚴霜時節。生命的演化從來頗具功利性，只是生命和生命之間卻存在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