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格里沙漠污染調查

11月13日，在位于騰格里沙漠邊緣的寧夏中衛市“美利林區”，清理出來的黑色污染物裝袋存放，等待下一步處理。圖/新華

近日，位于內蒙古、寧夏和甘肅交界處的騰格里沙漠再現大規模污染，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

有消息稱，在騰格里沙漠緊鄰寧夏中衛市沙坡頭國家自然保護區的淺沙丘地帶，發現了多達14塊、總面積約12萬平方米的污染區，污染物為刺鼻的黑色黏稠物，被污染的土壤厚度從20厘米到4米不等。據悉，這些污染物在當地存在的時間已經超過了20年。

11月10日，中衛市官方通報稱，污染場地系1998年到2004年寧夏美利紙業集團環保節能工程有限公司（簡稱“美利環保”）將原寧夏美利紙業集團有限公司（簡稱“美利紙業”）產生的部分造紙黑液傾倒所致。

事件發生后，生態環境部掛牌督辦、寧夏自治區迅速表態，涉事公司被立案調查。

事實上，早在2014年，騰格里沙漠就因為大規模排污事件震驚全國。當時事發地點位于內蒙古阿拉善左旗與寧夏中衛市的沙漠接壤區域。從當年9月起，內蒙古阿拉善盟騰格里工業園部分企業、寧夏中衛工業園區部分企業、甘肅武威市榮華工貿有限公司等企業相繼被曝出私設暗管，將大量未經處理的污水排入沙漠腹地，對騰格里沙漠生態環境造成嚴重危害。

事件曝光后，中辦、國辦專門成立督察組，敦促騰格里工業園進行大規模整改。最高檢將4起污染環境案列為重點掛牌督辦案件，內蒙古、寧夏、甘肅三地檢察機關介入調查。最終24名責任人受黨紀政紀處分，8家涉事企業承擔5.69億元的環境修復費用。這個金額也刷新了中國環境公益訴訟的紀錄。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涉事污染地距離5年前的事發區域距離大約僅10公里，距離中衛市區西北方向約16.5公里。

此次事件，涉事企業是怎么排污的？騰格里沙漠為何頻出污染問題？時過境遷，面對大約20年前的排污行為，在法律上又如何適用？

“一鐵鍬下去，全是刺鼻黑色黏稠物”

10月1日，北京市豐臺區源頭愛好者環境研究所志愿者張濤（化名）與另外兩家環保機構（北京草原之盟環境保護促進中心、西安好空氣保衛俠）的志愿者從蘭州出發，沿黃河考察生態環境現狀。

他們這次走訪也揭開了埋藏在騰格里沙漠內一個二十多年的排污秘密。

10月3日，他們來到寧夏中衛市，在當地環保志愿者李國華（化名）的帶領下，走進了臨近中衛市沙坡頭國家自然保護區的騰格里沙漠邊緣林區內。

在一大片速生林邊緣的污染場地內，多臺挖掘機正在同時作業，工人們將挖出的黑色黏稠物和受污染的土壤一并裝在帶防滲內襯的袋子里，進行暫時集中堆放。挖開的沙土散發著陣陣刺鼻氣味。攝影/本刊記者 周群峰

因5年前騰格里沙漠發生過污染事件，他們這次過來，也想實地看看環境變化情況。

張濤等人走訪時發現，在沒有沙層覆蓋或者沙層較薄的區域，會裸露出一些黑色龜背花紋污染物。他們判斷，這些污染物不是人為刻意遮蓋，而是污染場地處于沙漠邊緣，風沙不均勻覆蓋形成的。

在一處污染場地，李國華用鐵鍬挖了幾下，“一鐵鍬下去，全是刺鼻的黑色黏稠物”。

李國華還將一根木棍插入污泥里，插下去一米多深，帶出來的也都是散發著惡臭的黑色黏稠物。

站在這塊大約有一個足球場大小的污染場地邊緣，志愿者不敢靠近，怕陷下去。為判斷周圍是否還有類似的污染地塊，他們用無人機進行航拍。當無人機飛到大約120米的高度時，又發現了幾塊類似的污染場地。

張濤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2018年初，他就收到此事的相關線索，這次算是一次實地調查。這次發現的5塊污染場地中，其中有一塊距離中衛市沙坡頭國家自然保護區僅五六百米，離黃河10公里左右，且5公里外就有人居住。

此后，張濤將此事件舉報至相關部門。

11月7日，他又寫了一篇題為《騰格里沙漠再現大面積污染問題，緊鄰國家自然保護區》的文章，并發布在網上，迅速引起了媒體和環保部門的注意。

11月9日，生態環境部工作組、寧夏生態環境廳工作組抵達排污現場，開展污染調查并指導處置。

11月10日，中衛市委宣傳部發布消息稱，騰格里沙漠發現的黑色黏稠物系“美利紙業”在1998年至2004年期間制漿生產產生的造紙黑液。當時“美利紙業”由于沒有黑液回收系統，委托“美利環保”處理，1998年至2002年“美利環保”將部分黑液傾倒至美利林區。2002年至2004年“美利紙業”陸續建成了兩套黑液回收系統，其間由于回收系統運行不穩定，也有部分黑液傾倒至美利林區。2015年2月，“美利紙業”制漿生產線永久關閉，該公司再未產生過造紙黑液。經對污染現場進行調查，在美利林區共發現14塊污染場地，總面積約12萬平方米，污染土壤的厚度從20厘米到4米多不等。

造紙工業的堿法制漿工藝產生的廢水中含有大量的木質素，呈黑褐色，故稱作“黑液”。黑液中含有大量的懸浮性固體、有機污染物和有毒物質，直接排放到水體中會造成嚴重的污染。

10月17日，寧夏中衛市，騰格里沙漠中一處面積約80多畝的污染帶。圖/ 視覺中國

其主要危害有：含有大量纖維、色素和無機鹽的造紙廢水會使水體變黑，并有特殊的惡臭味;含高濃度有機污染物的造紙黑液的生化耗氧量可高達5000～40000g/L，會大量消耗水中的溶解氧，影響水質;黑液中大量存在的堿性物質會使水體的pH值急劇升高，破壞水體環境的平衡。

11月10日，中衛市生態環境局對涉嫌環境違法行為的“美利環保”進行立案調查。

“美利紙業”排污手段“不美麗”

污染事件曝光后，涉事企業的背景及其違法排污行為受到輿論關注。多位涉事企業的老員工受訪時表示，該企業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紀80年代。

彼時，因經營不善，中衛縣亞麻廠面臨倒閉。當時畢業于西南財經大學的劉崇喜便和幾個人承包了該廠，改名為中衛縣造紙廠。后來，劉崇喜不斷對其更換名稱，先后出現中衛美利造紙廠、寧夏美利紙業股份公司、寧夏美利紙業集團有限公司（即“美利紙業”，1998年登陸深交所主板市場）等名稱。該企業最早用麥草打漿造紙，不僅質量不好，而且污染嚴重。

多位“美利紙業”老員工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大約從上世紀90年代末開始，該企業幾乎每天都用罐車將黑液拉到15公里外的騰格里沙漠邊緣傾倒。這些罐車少的能拉五六噸，多的能拉二三十噸。

“這種狀況持續了好幾年。少的時候每天四五車，多的時候幾十車。”一位老員工說，“罐車是封閉性的，里面裝的什么不易被發現，傾倒的地方又偏僻，再加當時環保意識和相關法律沒現在這么嚴格，傾倒也顯得有些無所顧忌。”

據老員工回憶，有些罐車傾倒黑液就像灑水車灑水一樣，直接將黑液灑在沙漠邊緣的路面上，等黑液慢慢沉淀晾干后，就被風沙遮蓋住了。

隨著經營狀況的改善，“美利紙業”開始制造質量更好、更有市場的新聞銅版紙。生產這種紙不需要麥草，但是需要從俄羅斯進口木漿。為了實現自給自足，節約成本，當時的企業負責人劉崇喜提出，在距離廠址十多公里外的騰格里沙漠邊緣種植速生林，實現“林紙一體化”。

速生林是輪伐周期短的人工林，在工業造紙、木材加工領域需求較大。由于其速生優勢，材質好，造林成活率高等優良特性，因而有很好的經濟價值，主要樹種有速生楊、速生桉、泓森槐等。

按照劉崇喜的構想，“美利紙業”計劃從2001年開始，用5年時間投資40億元，營造速生造紙林基地，興建年產40萬噸高檔紙生產線。

2002年農歷二月初二，“美利紙業”舉行林場開工奠基儀式。一位老員工回憶說，選擇這天奠基，是因為民間有“二月二，龍抬頭”的說法，以此圖個吉利。“當時下著小雪，但現場張燈結彩、敲鑼打鼓，舞龍的、舞獅的、穿著旗袍的禮儀小姐走來走去，場面跟過年一樣熱鬧。”

此后，數百輛大型機械將中衛工業園附近近20萬畝沙漠推平，轟轟烈烈的速生林植樹運動開始了。

“在春秋兩季，每天上完班后，員工都要被車拉上去種植。平均一個人植樹五六百棵。政府工作人員、學校師生等也經常來植樹。”上述老員工說。

據他們回憶，當時，在建速生林時，因沙漠邊緣道路塵土飛揚，影響施工，于是企業就將黑液噴灑在道路上，以達到降塵的目的。污水沉淀后，留下的黑色結狀物慢慢變硬，還起到了硬化道路的效果。此外，還有部分污水就直接在沙漠邊緣挖坑倒掉。

澎湃新聞援引該企業老員工的話說，最初，這些傾倒坑所在位置是騰格里沙漠里的沙丘。“美利紙業”在造林過程中，動用了300臺重型挖掘機，平掉了2萬座沙丘，用麥草方格把沙固成“田”字形，然后再種樹，以形成綠樹連綿不斷的林區。坑是企業修路的時候挖的，從沙丘挖下去四五米深，取出里面的碎石在沙子上鋪路。知情人稱，為修路挖的坑后來就成了現成的廢液傾倒點。十幾年前，有老職工親眼看見黑液被卡車拉來，傾倒在坑里，“這樣的坑當時有不少，你現在看那些不長樹的地方，沙子下面基本都是”。

2005年前后，美利速生林全面建成。多名“美利紙業”老員工表示，從那時起，黑液對企業來說也成了“寶貝”，因為企業找專家論證得出結論，這些廢水混合黃河水后，通過修好的干渠、支渠等，可以直接排往林場澆樹。“因為速生林建在沙漠邊緣的沙地，需要大量水分”。

多位經歷過“美利紙業”造林的知情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按照劉崇喜的設想，速生林建成3年后，可長到碗口粗，就可以采伐用于造紙。采伐完后，原來的根系又會長出一棵根苗，3年后，再長成碗口粗，又可以采伐。“這樣循環下去，就像割韭菜一樣，源源不斷地為造紙提供原材料。”

中冶美利云的經營范圍雖然發生變化，但是至今中衛市民對其更多的印象還是造紙。攝影/本刊記者 周群峰

但是實際的情況是，種植之后，因為當地土質不適合，再加上地處干旱地帶，水分蒸發量大（騰格里沙漠年均降雨量只有180毫米，蒸發量卻高達1900多毫米），所以這些樹栽種上后，至今沒長大，無法用于造紙。

但是無心插柳的是，這20萬畝速生林變成了生態林。中衛市生態環境局局長趙鳳山表示，“這個林子處在我們城市的大風口，林子一旦沒有了，每年冬天的沙塵就要吹過來，對于中衛市的生態屏障作用非常明顯。”

多位中衛百姓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對“美利紙業”給中衛所作的貢獻，老百姓也是肯定的。原來每年都有沙塵暴，自從有了速生林，沙塵暴就幾乎沒有了。但是，由于速生林是經濟林，而非生態林，目前退化嚴重，生態效應能持續多久仍是一個未知數。

“我們央企有責任，不管花多少錢先把它處理好”

速生林建成后，“美利紙業”又歷經多次更名，變為現在的中冶紙業集團有限公司（簡稱“中冶紙業”）。

2017年2月，寧夏中衛市的美利云造紙車間。圖/新華

據央視報道稱，從2004年至今，“美利紙業”的名稱已經變更了4次，企業法人至少變更了5次，當年的企業已經被轉賣轉讓多次。但無論怎樣，企業環保的主體責任是不能變的。上一家欠的債，下一家也得還，現在主體責任是“美利環保”。

多名老員工表示，2010年左右劉崇喜卸任后，該企業領導也像走馬燈一樣，頻頻更換。

一位在“美利紙業”工作了十多年的老員工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企業不停地更名，今天注冊這個公司，明天注冊那個公司，內部的人都感到頭疼，外面的人更是暈頭轉向。“這個企業就像孫悟空一樣，有72般變化，現在甚至連中衛官方都搞不清。為此，中衛市專門組織人去捋順這個關系。”

中衛市委書記何健近日表示，已安排相關部門對這些企業之間的關系進行調查。

目前，騰格里沙漠邊緣這片20萬畝的林區，屬于中冶美利西部生態建設有限公司，該公司是中國誠通控股集團有限公司（央企）全資子公司。林區環保工作交由中冶美利云產業投資股份有限公司（簡稱“中冶美利云”）負責。

《中國新聞周刊》走訪發現，“中冶美利云”的經營范圍雖然已發生變化，但是至今中衛市民對其的印象還是造紙。

2018年7月，“中冶美利云”董事長許仕清在《證券時報》的一篇文章中表示，美利云未來的產業布局，一是云計算、大數據，二是紙業板塊，三是清潔能源。

據工商資料顯示，此次被立案調查的“美利環保”，成立于1997年，其法定代表人為馬小林。

11月14日，馬小林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現在正在接受調查，全力以赴跟公安對接，配合調查。他還強調，此前多家媒體稱，他們公司破產的說法不實。

公開信息顯示，2006年，“美利紙業”無償劃轉至中國冶金科金集團，更名為“中冶紙業”。2013年，又無償劃轉至中國誠通控股有限公司，“中冶美利云”作為“中冶紙業”控股子公司一并劃入，并由中國誠通控股有限公司間接控股。

天眼查顯示，“美利環保”成立于1997年，股東為“中冶紙業”和“中冶美利云”，兩者分別持股60%、40%。同時，“中冶紙業”占“中冶美利云”11.38%的股份，占“美利紙業”60%的股份。

受此次污染事件影響，“中冶美利云”股價大幅波動。截至11月12日收盤，股價為6.49元/股，下跌了8.7%。

事實上，過往報道顯示，“美利紙業”非法排污的“黑歷史”不僅僅是個案。

2003年7月7日，原國家環保總局給中國證監會發過一封《關于寧夏美利紙業股份公司偷排廢水查處情況》的函。

《中國新聞周刊》從該函中看到，“美利紙業”將大量嚴重超標的廢水直接排入黃河，對黃河上游造成嚴重污染，當地和下游群眾反映強烈。

該函稱，該公司實際制漿能力為220噸/日，但堿回收能力僅為150噸/日，日均約有70噸造紙黑液不能進行處理。造紙設計能力20萬噸/年，實際產量23萬噸/年。廢水處理設施處理能力5萬噸/日，但廢水實際產生量為6萬噸/日。

事后，“美利紙業”董事長孔繁儀受到行政警告處分，總經理趙平和副總經理王思義等多名責任人被撤銷職務，并給予經濟處罰。

該案件也是2003年原國家環保總局公布的六大不法排污案件之一。

2015年12月，因廢氣排放口氮氧化物長期嚴重超標，原中衛市環保局對“中冶美利云”下達了行政處罰決定書并責令改正。但“中冶美利云”2016年第一季度廢氣排放口氮氧化物依然嚴重超標，原中衛市環保局2016年6月1日至9月1日，對該公司實施限產。

與此同時，“中冶美利云”的業績長期低迷。

公開數據顯示，因為持續虧損，“中冶美利云”曾于2012年和2015年兩度被深交所列為ST股（即因財務狀況或其他狀況出現異常，股票交易需特別處理）。特別是從2010年開始，“中冶美利云”的凈利潤一直為負。直到2017年受益造紙業大行情，業績短暫復蘇，但隨后營收、利潤再次下滑。2019年三季報顯示，“中冶美利云”前9個月營收為7.34億元，同比下滑5.79%;凈利潤1915萬元，同比下滑41.92%。

針對此次事件的后續問題，11月11日，許仕清表態稱：“我們央企有責任，不管花多少錢，多大代價，什么時候弄的，我們先把它處理好，其他問題再說。”

“不管在保護地內外，這種傾倒都嚴重違法”

11月10日，針對騰格里沙漠污染問題，寧夏自治區黨委和政府主要領導作出批示，召開專題會議研究整改措施，并派工作組第一時間趕赴中衛市，現場調查督促污染整改工作。

目前，中衛市和涉事企業正在全力清污。截至11月12日，共清挖固體廢物64691袋，14個污染區塊已有4個（約1.28萬平方米）基本完成清挖工作。

11月13日，生態環境部在其官網發文表示，經初步核查，媒體反映的美利林區受污染問題屬實。對中衛市環境污染問題掛牌督辦。要求寧夏自治區生態環境廳督促中衛市人民政府做好以下工作：一是持續清污，科學處置;二是全面調查，嚴肅處理;三是舉一反三，排查隱患。

中衛市委書記何健也表示，要及時調查，及時監測，及時處理，及時給出解決方案。

11月15日，《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在清理現場走訪時，看到多臺大型挖掘機正在同時作業，伴隨著機器共鳴聲，挖開的黑色沙土散發著陣陣刺鼻氣味。施工工人戴著安全帽、口罩、手套，將挖出的固體污染物裝入特制的白色防滲包裝袋中，堆放在一大片速生林邊緣地帶。

從10月22日起，當地便開始組織挖掘機和推土機進行施工，并設置了臨時應急堆場，還在應急堆場的底部鋪上防滲膜，用作暫時集中堆放裝有污染物的白色包裝袋。

北京博誠立新環境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作為第三方，參與了污染現場的整治。該公司咨詢一部主管宋磊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從現場采集的污染物樣品已經送去檢測了，“結果出來后，我們會給出幾個技術比選方案，再通過專家論證后，制定妥善的處置方案”。

他表示，如果確定是一般工業固廢可做填埋處置;如果是危險廢物，再根據危險特性，選擇合適的處置方式。

在清污現場，中衛市生態環境局一位負責人表示，該事件發生后，從寧夏自治區到中衛市政府都很重視，制定了一系列部署安排，也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這位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此前有媒體報道稱，清理了多少噸污染物的說法并不科學，“因為我們清理出來的東西，不一定就是當時傾倒的污染物，挖出的土壤重量不能簡單等同于當時傾倒的黑液重量。當時傾倒了多少黑液，現在難以估算”。

據宋磊介紹，沙土上層的黑色黏液主要是黑液中的木質素和一些糖分長時間埋在地下發酵形成的。“從初步的檢測結果看，污染場地水溶性鹽含量偏高，pH值偏高，總氮指標偏高。但總氮是肥力指標，并不是污染物指標”。

北京博誠立新環境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工作職能，除了技術指導，還承擔此次事件的環境調查任務，尤其是調查土壤和地下水有沒有遭到污染。

宋磊表示，目前他們已經打了五六口井，“土壤和地下水的污染情況，最終都需要檢測數據出來后，才可以下結論”。

11月16日，中國生態文明論壇年會在湖北省十堰市召開。會后，生態環境部自然生態保護司司長崔書紅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經生態環境部專家組現場初步核查，這次在騰格里沙漠發現的污染物沒有進入自然保護地。

但他同時強調，不管在保護地之內，還是保護地之外，這種傾倒都是嚴重的違法行為，都是不應該、不允許、不贊成、不支持的，都應該嚴懲。

頑疾如何治理？

近年來，騰格里沙漠污染事件頻發。

除了2014年那次震驚全國的排污事件外，2018年中央環保督察組在向寧夏反饋環保督查“回頭看”及專項督察的意見中稱，“騰格里沙漠違法排污問題引起中央高度重視，但此次‘回頭看仍發現整改不夠徹底，藍豐化工廢氣收集處理不到位，廠區周邊異味十分突出;瑞泰科技廢水多次超標排放，約6000噸氯化鈉結晶鹽（危險廢物）長期堆存;園區污水處理廠每天仍有約1萬噸尾水排入照壁山人工濕地。”

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綠色發展基金會（簡稱“中國綠發會”）副秘書長馬勇表示，就監管而言，經過這么多年的執法，上至環保督查，下至地方行政執法，居然沒有發現這么大的污染事件，“我們是不是可以認為有環境監管失職，或者監管嚴重不足的情況？”

在2014年那次騰格里沙漠污染事件中，“中國綠發會”曾發起公益訴訟案，并最終勝訴。

“中國綠發會”秘書長周晉峰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針對此次騰格里沙漠邊緣污染事件，他們將再次提起環境公益訴訟。

據悉，“中國綠發會”工作人員已于11月12日飛抵寧夏中衛，次日上午向中衛市中級人民法院提交了訴訟材料，對涉事企業“美利環保”正式提起環境公益訴訟。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污染事件發生在大約20年前。當年造成污染的企業已變更負責人，相關環保法律也發生了巨大變化，該如何追究責任，也受到輿論的廣泛關注。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資源與環境政策研究所所長常紀文曾多次到中衛調研環境問題。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按照當時的法律，對這類排污事件，一般一次性處罰10萬元，如果造成重大的污染事故，還可以按照污染損失的20%處罰，如果造成了相當嚴重的污染事故，可以按照污染損失的30%處罰。

10月18日，寧夏中衛市騰格里沙漠的一處污染點，這片猶如龜甲的地面是干涸后的固體污染物。圖/視覺中國

“現在看來，這種處罰太輕了。雖然污染是當年排放的，但造成的影響持續到現在，所以應該按照現在的法律法規進行處罰。相關責任人應當被追究民事甚至刑事責任。”常紀文說。

他還表示，在民事責任方面，涉事企業承擔生態修復與環境損害賠償的責任，如果企業倒閉了，那么接續企業繼續承擔責任;在刑事責任方面，根據1997年《刑法》中的污染環境犯罪，可以追究當年企業責任人與相關責任人的刑事責任。相關司法解釋規定，危險廢物3噸以上就可追究刑事責任。

常紀文強調，這次事件帶來的啟示，一是要嚴格執法，二是地方上招商引資的時候，不能只管經濟效益，不顧環境污染，否則遲早會給地方惹麻煩。

據《中國證券報》報道，隨著重化工產業向中西部地區轉移，化工園區成為了污染的重災區。在西北政法大學環境法律與政策研究中心主任丁巖林看來，這實際上反映了一個污染轉移的問題，“原來的化工園區大部分在東部沿海地區，近年來因為安全問題，監管要求不斷提高，企業成本也在提升，因此不斷向地廣人稀的中西部地區轉移”。

他認為，此次騰格里沙漠排污事件只是“污染西遷”的一個縮影。中西部地方政府要嚴守環保關，絕不能再走“先發展再治理”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