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稅角力升級 藝術品會變成貿易戰的犧牲品嗎

劉龍

9月1日起，美國對華3000億美元輸美產品中第一批加征15%關稅措施正式實施，而中國對美750億美元相應產品加征5%-10%關稅的反制措施也已落地，中美貿易戰真正進入了刺刀見紅的新階段。

與重要的工業零部件和日常消費品相比，12世紀的中國花瓶或是美國年輕藝術家的油畫，也許在中美貿易關系中沒那么重要，但在全球兩大經濟體之間的貿易爭端不斷發酵之際，藝術品也被卷入了這場漩渦，專業藝術品市場的經銷商、收藏家和策展人都難置身事外。

貿易戰為中美兩國帶來了全方位的影響

受此影響，今后中國古代藝術品以及現代繪畫、雕塑和印刷品進入美國將面臨15%的關稅，而原產于美國的繪畫、雕塑、印刷品和超100年的古董在今年12月15日后進入中國，則將面臨10%的新增關稅。

中美貿易戰表面上是貿易問題，內里其實是政治博弈和經濟結構問題，而特朗普的個性則放大了貿易戰的戲劇性效果。同時，這場貿易戰也是歷史級別的，從長期來看，幾乎對所有行業都會帶來沖擊。

那么，加征關稅究竟會對兩國藝術品行業造成怎樣的影響？藝術品會成為貿易戰的犧牲品嗎？

屢次被責“愚蠢”，美國為何一意孤行？

作為貿易戰的發起者，美國政府早在2018年7月就曾試圖對中國藝術品加征25%的關稅。這打破了美國近幾十年來對藝術品免稅的慣例，如今美國能成為全球最大藝術品市場，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零關稅的政策。

這種危險的試探遭到了美國博物館、拍賣行、古玩經銷商以及遺產聯盟等多方組織的強烈反對，經過曠日持久的申訴，美國政府才決定將中國藝術品排除在關稅清單之外。

反對人士的理由很簡單：對中國藝術品加稅并不會對中國市場起到遏制作用，反而傷害了美國買家購買中國藝術品的熱情，并且進一步違背了文化交流的精神和目標。

“中國將對此政策表示歡迎。”紐約的藝術品交易商藍理捷（J. J. Lally）說，“所有來自世界各地的中國藝術品，這不僅僅是向從中國大陸進口的中國藝術品征收關稅。”因此，即使幾十年前離開中國的藝術品現在通過歐洲進入美國，仍然需要繳納15%的費用。

“對藝術品加稅將損害美國與英國、日本等國收藏家和行家的古董貿易，卻不會損害他們與中國的貿易，因為中國本就不愿文物外流。而隨著關稅的到來，美國的拍賣行及古董交易商將無法在全球范圍的中國藝術品競爭中拿到有競爭力的定價，業務很可能因此轉移到世界其他藝術品市場，關稅也將扼殺畫廊更大范圍的文化交流。”美國藝術品交易商協會在一份聲明中說。

即使反對聲音強烈，理由也足夠充足，但隨著貿易戰深化，一年后中國藝術品再次被美國納入加稅名單。雖然美國藝術行業進行了與去年一樣努力的爭取，但這一次，中國藝術品沒能再次“幸免”。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對中國藝術品征稅所得的收入放在國家經濟體量下不值一提，更無法扭轉中美貿易戰戰局，特朗普為何執意這么做？

首先，自然是出于貿易戰的整體統籌，對華加稅的打擊范圍越廣，更能起到壓迫效果。其次，加稅也會對通過藝術品滲透的中國文化、意識形態進行壓制，減少文化交流。美國是軟實力輸出的高手，藝術品就曾作為政治武器在冷戰中發揮重要作用，如今自然也會防備他國文化的滲透。

最后，加稅還將削弱中國藝術品（尤其是當代藝術）的流通性，從而對中國市場價值形成負面影響。近幾年，國際畫廊爭奪中國優秀藝術家資源的勢頭正旺，如卓納畫廊今年初代理了劉野，高古軒近兩年與中國年輕藝術家賈藹力和郝量的合作，還有更早布局中國的佩斯畫廊，如今更代理了14位中國藝術家。

按照新稅標準，所有在中國創作的作品皆包含在內，意味著像劉野這樣好不容易擠進一線畫廊的中國藝術家們，要面對除文化壁壘外的另一重政策障礙。以后，各大國際畫廊在簽約中國藝術家時也會更缺乏意愿，中國當代在藝術市場上的份額自然進一步遭遇擠壓。

加稅讓做中國藝術品生意的美國經銷商們日子不好過，但不同人對其態度差異也很大。藍理捷表示：“有些人可能趕在美國關稅改變之前加速完成一項購買或者銷售（比如9月紐約亞洲藝術周，各家拍賣行早已完成中國藝術品進口，暫不受關稅影響）；而有些人可能決定不再繼續交易，因為擔心美國對中國藝術品實施關稅會造成更大問題，而絕大多數人在此時是抱持‘邊走邊看的觀望態度，靜待局勢進一步發展。”

加稅挫傷中國藏家的國際化收藏熱情？

相較于美國藝術行業的群情激奮，中國藝術行業對于加稅則表現得十分冷靜。這一方面是因為中國進口美國古董、藝術品的需求更小，另一方面在于關稅并不是國內進口藝術品所面臨最重的稅。

過去幾年，國內進口藝術品的關稅一降再降，像雕塑和繪畫的關稅已降至1%，但17%的增值稅卻一直是眾多藏家的一塊心病，許多優秀藝術品因此離鄉背井。所以關稅的變動，并不能根本改變當下的藝術品稅務格局，只是讓美國藝術品的進口稅變得更高。

近年來，許多國內藏家會到海外拍賣會或藝博會上購買西方當代藝術家的作品，而在北京、上海的幾家本土藝博會，也會著力邀請西方大牌畫廊站臺，令國內藏家更容易買到西方現當代藝術作品。其中，美國藝術家或是工作室設在美國的別國藝術家作品占據了相當比例，這些未來都會在加稅之列。

雖然一些國外畫廊會主動承擔部分關稅，或者將稅金直接算在作品的價格上再給予優惠，但不管怎樣，“羊毛出在羊身上”，這些稅負最后還是要算在買家身上。關稅劇增很可能會讓國內藏家重新掂量，進而令美國藝術品進入國內市場的動力降低，或是轉道香港進行交易。

在海外購買藝術品，藏家為了避稅，同樣可能會選擇將藏品保存在香港或內地的保稅區。因為作為自由港，香港對藝術品實行零關稅政策，這也使香港成為全球儲存藝術品最多的地方之一。亞洲藝術品市場的首輪拍即將在香港舉行，加稅會對香港造成影響嗎？

蘇富比將于10月3日至8日開始今年的香港秋拍，其亞洲區總裁程壽康仍然樂觀地表示，蘇富比預計將迎來一個令人興奮的拍賣季。“我們得到了全球藏家的強烈回應，而亞洲買家一如既往的強勁，將托起藝術品市場。”

對比貿易戰，程壽康認為其直接影響十分有限：首先，在美國和中國拍賣市場成交的對方國家藝術品本身數量有限，從整個蘇富比的銷售額看，受到影響的藝術品僅為0.1%。其次，因為蘇富比是跨國公司，在美國和亞洲都有拍賣會，藝術品的送拍人會改變做法，把送到紐約或北京的拍品改為送到香港拍賣。如此看來，香港反而是魚蚌相爭下的漁翁。

不過，程壽康也提出，他比較擔心的是中美貿易戰帶來的間接影響：“中美貿易戰會不會影響到經濟景氣，會不會影響到那些買家的購買意欲，那就很難說了。”

所謂間接影響，第一針對匯率，這是中美關系對市場影響最大的區域。在人民幣強勁的年份，中國買家很愿意去海外購買藝術品，但匯率波動超過10%以后，大家再出手時，感覺就很不一樣了，貨幣的疲軟有時會瞬間影響拍賣的業績。第二，中美相互制約產品進口，對實業會造成重要影響。拍賣行的買家很多從事工廠等實業，關稅跟他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貿易政策變動會影響到藏家的錢包厚度，這樣的變化對藝術收藏會帶來更大的影響。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經銷商表示，自反腐運動和嚴格限制資金流出后，中國大陸的買家一直在收緊錢包，經濟前景不明確，意味著買家會更加謹慎，特別是精美的中國藝術品。不過相比起來，20世紀藍籌藝術品可能會保持穩定，因為眼下藏家比以往更需要資金避險的通道。

相較于香港的置身事外，在國內經營美國藝術品的拍賣行、畫廊和博覽會或許會感受到更大的壓力。但讓他們暫時松一口氣的是，中國對美國藝術品征稅的時間被放在12月15日以后，在此之前，今年絕大多數國內拍賣行和藝博會都已舉行完畢：將在9月底于上海佳士得上拍的亞歷克斯·卡茨（Alex Katz）作品暫不受到影響，ART021和西岸藝博會里撐門面的國際大畫廊也很可能如期而至。

佳士得上海2019秋拍，首次引進美國藝術家亞歷克斯·卡茨作品《珍妮弗和馬蒂厄》，估價350萬-500萬元，但在以后這件作品進入國內還需多繳10%關稅。

甚至，部分藏家會選在新關稅來臨之前，對心儀的美國藝術品進行更快速的搶購，短時內刺激市場。所以在采訪中，部分國外畫廊主對今年底的內地藝博會躍躍欲試。

不過，如果貿易戰一直持續，變更經營策略將是不得不做的考慮。事實上，畫廊或許在加稅生效之前就已經感受到壓力。佩斯畫廊在北京798藝術區的空間中關閉了北京的空間，貿易戰和關稅無疑是其中一個痛點。

畫廊創辦人Arne Glimcher明言，在中美貿易戰與雙方實施的關稅之下，藝術品成為了犧牲品，“文化被逼為不明白其價值和社會角色的（中美）政權所犧牲，我覺得非常不幸。”

對未來仍持樂觀態度的人仍是多數

目前來看，中美貿易戰仍在進一步發酵。可以預見，作為談判和施壓手段的“關稅大棒”也將在未來被持續揮舞，隨著局勢發展，對藝術品再度加稅、減稅甚至豁免都有可能，這也將對中美兩國的藝術品市場會造成更深遠的影響。

盡管局勢撲朔迷離，但對未來仍持樂觀態度的人仍是多數。藍理捷就表示：“回顧過去這么多年，我們可以說是曾克服過中國藝術品市場更嚴峻的挑戰，故我非常有信心目前的情況是暫時的。當政治和經濟情況改善，中國藝術品的市場將會一如既往地成長和繁榮。”

“對于藏家們，我能給予最好的建議似乎簡明易行，即便它同時也非常困難實踐：專注購藏你負擔范圍內最好的藝術品，把重點放在它們的品質和稀有性，并且遵循長期的規劃來建立一個獨特的收藏。”

摘自雅昌藝術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