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寨英龍文化以滾龍藝術為主要代表。明清時期,中原地區的人不斷到寨英屯兵、屯商,各地龍文化在寨英地區經過“文化涵化”的碰撞、調適、融合,最終重構成具有同質性的地域文化;并在不斷發展中剝離功能需求的外皮,升華為一種具有約束力的精神力量和制度文化,促使一個民族大熔爐蛻變成具有共同認知和歸屬感的新社區。
關鍵詞:寨英滾龍文化;航運商貿;文化涵化
寨英鎮位于貴州省銅仁市松桃縣,其保留了大規模且較完整的徽派古建筑群,當地居民由漢、苗、侗、土家族等多民族組成,形成了具有多民族文化特色的寨英龍文化,其中以滾龍作為最突出的文化象征。古鎮三面環水,古建筑群依水畔而建,建筑之間的狹長步道階梯連通碼頭與倉庫、主街。明清時期,寨英航運發達、商貿繁盛,各地商人以寨英為轉承據點,建有諸多商號與會館。①寨英龍文化十分豐富,而且具有其獨特性和地域性,明清時期,寨英鎮因水路發達,商貿極盛,時有“小南京”之稱。從交通發達、商貿繁榮的角度來分析其龍文化,可以梳理出寨英龍文化是如何被涵化,且最終被塑造成一種具有約束力的制度文化和地域文化。本文將陳述的主要文化現象是節日儀式——“滾龍”。寨英鎮下轄23個行政村,筆者主要以寨英古鎮凱牌村為主要研究對象。
在寨英古鎮,筆者有幸與滾龍、扎龍的手藝人謝明華師傅碰了個頭,并進行了簡短的訪談,聽謝師傅講述了滾龍藝術的神話傳說。“寨英滾龍的歷史來源……過去朝山拜佛是在這一帶,人們信仰這些……而寨英這個古鎮屬于經商范圍內,人流如織,大家就將寨英滾龍傳說傳播開來,就有了寨英滾龍的歷史……滾龍的根源就是中國關于龍的信仰。我們當地的傳說是,寨英有一只鳳和一只母雞飛到湖南鳳凰,一個獵人就把鳳給打了下來,那只母雞就獨自飛了回來,那只鳳就落到湖南鳳凰,這就是‘鳳凰地名的來源。后面湖南有兩個先生過來,他們拿著羅盤,寨英吳家寨有人請他們到家里,有一家人對兩位先生特別好,主家有一位高壽老人,先生出于感謝主家,幫老人看了一塊地,師傅讓徒弟去看,徒弟看了以后就埋了一枚銅錢在土里。第二天,師傅去土里看,按照卦象說是未來老人過世后,家里七天七夜不能開門。后來,老人死后距七天七夜差兩個時辰,天上雷聲陣陣,屋里母雞四處撲騰,主人家就打開了大門,瞬息間天雷劈了新墳,頓時屋外艷陽高照,屋內傾盆大雨。雷劈震動了地脈龍神,盤踞在磨龍洞里修煉多年的那條滾龍受了驚嚇,不得不出走,另覓新居。滾龍是寨英的地方保護神,是當地人的信仰,保佑風調雨順。滾龍出走后,人們感到后悔,滾龍也一步三回頭,非常留戀這片風水寶地,那條彎彎曲曲的磨龍河便是滾龍出走時留下的痕跡。滾龍飛出不遠,那只母雞飛去找它,啄了它一嘴,滾龍就在如今的錳礦廠處留下來了,人稱那地方為‘回龍寺。”這是關于當地滾龍習俗緣起的傳說。此外,謝師傅還提到,民國初年,寨英曾組織舉辦過一次規模盛大的滾龍燈會,由當地富商牽頭,眾人捐資,租用了三架大船經洞庭湖前往蘇杭購買鑼鼓等樂器及燈飾材料。燈會期間,人們向松桃、江口、銅仁、鳳凰、麻陽、吉首、花垣等地發放了數份拜帖,滾龍活動聲勢浩大。
從滾龍傳說和大規模滾龍燈會可以分析出滾龍活動和寨英商貿有重要聯系。上述文化現象——滾龍節日儀式,可以反映出寨英龍文化的歷史積淀和潛移默化。而這樣特殊的龍文化和商貿航運之間的關系究竟是怎樣的呢?
從歷史角度而言,寨英古鎮的建置歷史始于明朝初期的屯軍,明太子朱楨奉命率大軍到偏遠的武陵山區開疆拓土,平亂安民。抵達寨英后,朱楨看中寨英這塊寶地,遂率軍安營扎寨。興盛于屯商,明軍平定苗亂后,寨英水運直通洞庭,便于寨英及周邊地區開商埠倡工貿。隨后,駐軍家屬和各地商客紛至沓來,寨英很快就發展成為黔東地區重要商貿集散地,中原漢文化從四面八方涌入寨英,佛事活動也日漸興盛。在寨英地區,各種文化不斷碰撞與涵化,而龍文化正是文化涵化之后的融合和重構。
從精神信仰角度而言,寨英村民將龍與“氣運”、神聯系在一起,將其精靈化和具象化,認為龍是保佑寨英一方平安富足的保護神。而最有意思的是,寨英人對龍的崇拜并非源于祖先崇拜。除了對龍的崇拜之外,寨英人有祖先崇拜,每家每戶都設有神龕,貼神榜“天地君清師”。當筆者問當地人是否信奉道教的時候,得到否定的答案;問當地人婚喪嫁娶請先生嗎,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后來,滾龍手藝人謝師傅為筆者解惑,在扎龍和滾龍活動結束后,“請龍”“送龍”儀式也是要請先生主持,而當地所說的先生講的是文教而不是武教,不是道教,而是偏儺戲一派,具有巫術內涵。涂爾干的《亂倫禁忌及其起源》描述了原始社會部落或族群的圖騰崇拜源于對血緣以及對本族群血液的忌憚,原始社會的先民相信圖騰物就是始祖,自身血液中遺傳并隱匿著始祖的超自然力量。因此,先民對圖騰有著精神上的崇敬和生活上對血的禁忌,對始祖的崇拜保持一種既遠又近的關系。筆者本以為寨英人對龍的崇拜也是源于圖騰崇拜,可是經過和當地人的交流和相處之后發現,并非如此。首先,寨英人對龍的崇拜是始于封建社會而非原始社會;其次,寨英此地本就是明王朝入黔后,漢民趕苗之后屯居而成,漢文化才是他們的根基;再次,寨英古鎮是歷史上的商業交通樞紐,江西會館、福廣會館、商號等集聚在鎮內,寨英古鎮早就是一個中原漢文化的集散地,而龍文化和滾龍藝術,與寨英成為商業重鎮的歷史屬于同期。簡而言之,寨英龍文化源于漢文化,卻又是各地龍文化和少數民族文化在寨英的碰撞、調適、融合與重構。
從地理區域的角度而言,寨英龍文化是屯兵、屯商所居住下來的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在第二故鄉的文化搬遷;人們在寨英創造大家可以共同接受的文化,將各自文化中具有同質性的部分提煉了出來,形成了一種精神力量來約束大眾。而這種精神力量會不斷地生長和發展,在歷史中從最初的陌生勢必走向認同。在寨英當問及當地人的家族歷史的時候,絕大部分都會說我們家是從江西或湖南哪里遷來。這是他們對祖先文化的認知,而龍文化是他們的自身文化標簽,他們談到滾龍藝術時稱自古便是如此,是一種寓意深遠、福澤深厚的標志,這便是一種精神力量或集體文化的呈現。“人們不關心神話是真是假,而是關心它有用無用,換句話說,人們只不過按照自己的需要來創造神話罷了。”[1]馬林洛夫斯基的文化功能主義就強調了文化源于人們的需求,龍文化的同質性可以滿足寨英這個重組新生社區的融合與團結的需求。寨英龍文化以一種超自然力量、一種保護神的形式,融入寨英人的日常生活中,相對應地形成了一套約定俗成的規則或是制度,上梁的傳統習俗和制度、滾龍儀式日臻完善成熟,這與馬氏關于文化產生的需求——文化——制度的模式相契合。簡而言之,寨英龍文化必然是有著自身的豐富內涵,但其存在與寨英人的內在需求呈正相關。
就當下的寨英人而言,龍文化還滿足了寨英歷史延續的再生需求。龍文化尤其以滾龍藝術為代表,已經從功能的需求升華為一種精神上的不可或缺。寨英龍文化發展到現在已經脫離了馬氏關于文化共時存續性的功能理論,寨英龍文化曾經是從異文化中凝聚文化同質部分,成為一種外在的、強迫的精神力量,促進形成一個異鄉人可以有共同認知和歸屬感的新社區。而經過了歷史上無數的發展時期和斷層之后,寨英龍文化不僅僅已經內化成寨英人自身的文化認知,還成為了一種具有歷時性、適應性和存續力頑強的地方文化。
注釋:①有吳祥泰商號、曹易和商號、同德祥商號、富華商號、協裕祥商號、松江樓、福壽宮、萬壽宮、何和順商號等商號和會館。
參考文獻:
[1] 羅蘭·巴爾特.神話——大眾文化詮釋[M].許薔燕,許綺玲,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202.
[2] 馬林諾夫斯基文化論[M].費孝通,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2.
[3] 涂爾干.亂倫禁忌及其起源[M].汲喆,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作者簡介:黃怡慧(1994—),女,湖北咸豐人,貴州大學歷史與民族文化學院2017級民族學專業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少數民族史。